【英都采风】 戴冠青|《激情拔拔灯》
一想起英都的拔拔灯，一种雄浑和大气马上从遥远的历史深处滚滚涌来，让我震撼，也让我神往。
英都的拔拔灯民俗活动来自于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又在今日重现辉煌。它以一种万众欢腾的特殊仪式，沟通了历史与现实，让英都子民记住这片土地的坚忍不拔，记住祖辈拼搏进取的动人身影，记住族群发展进步的过往履痕。
英都是泉州西部重镇，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与另一乡镇罗东同为南安富庶之乡，有“金英”“银罗”之美称。
虽说它自古被誉为“人文荟萃之乡，藏龙卧虎之地”，不仅是明清两朝重臣洪承畴的祖籍地，而且从位于天马山北麓的英都古代学堂“云从古室”中还走出了一批在全国各地建功立业光耀门庭的优秀学子，仅明清两代就考中了十六名进士，还有六百多个举人、贡生和秀才。英都五世家庙东西轩大门的楹联“解元传胪鸿博第，将相公侯郡马家”、“宪台方伯大夫第，布政司徒侯爵家”，是如此豪迈地彰显了当年官宦之家的显赫。
但是，英都最令我心驰神往的还是拔拔灯！
拔拔灯是英都春节期间的一种盛大的民俗活动，是当地村民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祈福盛典，代代传承，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至今已经有七百多年的历史！
拔拔灯的场面热烈得让人血脉贲张！在我的印象中，每年的农历正月初九晚上，数百个青壮汉子会依次扯起一根百米粗绳，绳上悬挂上百盏红灯笼，分成二十余条灯龙，每条灯龙由一壮汉肩负绳索作船夫拉纤状，弓身前行，紧随其后的男女老少手扶灯绳护灯，踊跃跟进。雄壮的拔拔灯队伍之后是激情四溢的舞龙舞狮、拍胸舞、花鼓队、大鼓吹等闽南民俗表演。那个晚上可以说是英都全体民众的狂欢节，参与者达数万人之众。街头巷尾，庙埕村道，到处金龙飞舞，银灯闪耀，锣鼓喧天，彩旗飘扬。灯龙穿村而过，绕村而行，家家户户兴高采烈，男女老少欢呼雀跃，迎灯炮竹响彻云霄，喜庆烟花漫天飞舞，真的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啊！
写到这里，我也激动得不能自已，似乎那个全村沸腾的场面就在眼前，在召唤我投入进去，和他们一起拉纤，和他们一起护灯，和他们一起欢呼呐喊！
是的，拔拔灯以一种千万民众拔绳拉灯游村狂欢的方式，重现了当年英溪边的纤夫逆水行舟奋力拉纤勇往直前的壮观景象。一千多年前，贯穿英都全境的英溪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内河驿渡，英溪边的董林古码头，曾是英都联接泉州、沟通海外的重要门户。当年誉称“金英”的英都盆地盛产粮食、茶叶、蔗糖、薪炭、笋干，以及手工业制品翁绢等当地特产，均源源不断地由董林古码头装船运往泉州，再通过海上丝绸之路漂洋过海畅销东南亚。董林古码头也因此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点。回航时驳船又在这儿靠岸，把从异国他邦带回的珠宝香料等番物洋货卸在码头。在民间，顺水行船曰“放船”，逆水行船要“拔船”（拉纤）。因为英溪溪道九曲十八弯，至逆水行舟时水急滩险，流激浪凶，船儿无法靠岸，需要船夫拉纤拔船。后来，为祈求顺风顺水航运顺利，船民们从九日山昭惠庙迎来海神福佑帝君的佐神仁福王分灵立庙，于是就有了名闻遐迩的英都昭惠庙，俗称“董山宫”。相传“有董山宫就有拔拔灯”，拔拔灯每阵的领头壮汉胸前都缚一扁担，肩负大绳作船夫拉纤状弓身拉动灯阵前行，其实就是以这种娱乐的方式，再现了当年逆水行舟纤夫拔船拉纤的劳动场面，来寄托民众对新年幸福生活的憧憬和期许。明弘治中叶，拔拔灯增加了车鼓舞、大鼓吹、舞龙刣狮等表演项目，成为每年伊始，民众祈盼河运平安、年丰丁旺的盛大民俗活动。
拔拔灯活动还是英都青年小伙显示体魄、能力和运气的独特平台。拔拔灯的组织者叫灯首，俗称“灯排头”，每年一任，由当年新结婚的男青年报名参选，在昭惠庙中的神坛前掷杯决定。当上灯首是青年小伙的一种荣誉，也预示了新年的运气，不仅可以肩负大绳拉动灯阵前行，还可以在游灯时亲自抬仁福王神轿巡境游村，尽显其在煌煌村民中的魅力和气势，这可是农村小伙子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啊！
不知为什么，这时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幅名画《伏尔加河的纤夫》，这是著名的俄罗斯现实主义画家列宾的经典作品。色彩暗淡深沉的画面上，十余个蓬首垢面、衣衫褴褛的纤夫低头弯腰，艰难地拉着纤绳，沉重的脚步扎在烈日炙烤的河畔沙滩上，脸上愁云惨雾，布满沧桑。耳畔也突然响起我国男高音歌唱家杨洪基演唱的《伏尔加河的纤夫曲》：“齐心合力把纤拉，背起纤绳汗水洒，沿着茂密的白桦林，踏开世界的不平路”。可以说，艰难而又无奈，曾经是我对纤夫生活的最初认识。
但是，在英都的拔拔灯民俗活动中，我看到的只有豪情和壮伟！我知道当年的英溪河滩上一定也洒满了纤夫的汗水，我相信那根粗粗的纤绳一定也是深深地勒进了纤夫的肩膊，但在每年新春的拔拔灯狂欢中，坚忍的英都人把艰难和困苦都埋进了心窝深处，用欢乐和激情演绎了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和拼搏进取的奋斗精神！
前苏联最引人注目的文艺理论家巴赫金的狂欢化诗学认为：狂欢节可以“把人们的思想从现实的压抑中解放出来，用狂欢化的享乐哲学来重新审视世界”。从狂欢化诗学的意义上说，英都正月初九的拔拔灯狂欢，也已经成为民众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或力量，民众一年到头的勤苦劳作和生活重压，不仅可以通过这种岁时节俗的狂欢得到消解和舒缓，也激发了他们的在新的一年里继续努力奋进的热情和血性！
我一直在想，英都之所以俗称“金英”，之所以一直是南安的富庶之乡，是不是源于英都人的这种乐观向上坚忍不拔？是不是源于他们对生活的热情和血性？
于是，每年的正月初九，我就向往拔拔灯，向往英都民众在灯阵中粗犷率性地挥洒激情的大气和雄浑！
作者简介
戴冠青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会副会长，泉州师范学院教授，泉州市作家协会主席。已出版散文集《泡茶时光》、短篇小说集《梦幻咖啡屋》、文艺学论著《菩提树下》《想象的狂欢》《文本解读与艺术阐释》《文艺美学构想论》等10余部作品。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文学奖、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等。
洪宗洲 福建省青年摄影协会会长，泉州市摄影家协会主席,泉州市文化名家，国家高级摄影师，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海峽摄影时报社常务副社长，华光摄影学院客座教授，海峡摄影学校副校长，上邦国际摄影俱乐部顾问，南广公益基金创始人，福建省摄影家协会成立50周年优秀摄影工作者。行摄世界60多个国家，曾远征南极北极，300多件作品在全国及国际大展大赛中入选获奖，荣获第三届全国人才新闻大赛一等奖、国际金奖。
（来源：南安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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