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沿】潘家恩等:自我保护与乡土重建——中国乡村建设的源起与内涵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学报 Author 潘家恩 等
编者按: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乡村振兴战略,是党和国家基于当前农业农村发展形势做出的重要战略部署。回到历史视野,百年以来的乡村建设思想与实践,为当代乡村振兴积累了不少宝贵资源,可视为乡村振兴的历史先声。今天“乡村建设研究”推送《自我保护与乡土重建——中国乡村建设的源起与内涵》一文,与大家共同学习、思考。该文借助波兰尼“自我保护”与费孝通“乡土重建”视野,将两种视野有机结合,在“脱嵌”和“回嵌”状态下思考乡村建设的源起、内涵及张力,探索一种理解百年乡村建设的新角度,同时进一步理解乡土社会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的复杂反应。作者认为,乡村建设作为“去乡土化”普遍趋势下的“再乡土化”探索,虽然在内容、形式和效果上充满差异,但却有以下基本内涵:与乡土紧密结合并充分互动,促进各种发展要素向“三农”回流,努力改变乡土长期被当作“问题”和“对象”的状况,对乡村遭受破坏和不可持续困境进行积极应对与创新探索。本文刊发于《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学报》 2020年第1期,感谢该刊授权“乡村建设研究”转载!
作者简介:潘家恩(1981-),男,福建宁德人,哲学博士,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吴丹(1988-),女,江苏南通人,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罗士轩(1992-),男,四川广安人,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博士研究生;温铁军(1951-),男,北京海淀人,管理学博士,西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学院执行院长、教授。
一、理论视野:乡土社会的保护与重建
根据波兰尼的理论,就像被拉开的橡皮筋存在着巨大的张力,“自我保护运动”广泛和全面发生在无数毫无联系的问题上,行动所针对事项的多样性让人目眩。同时,波兰尼认为,不是“反向运动”本身将取得胜利,而是“正向运动”建基其上的乌托邦假设本身的虚拟性[4]。当然,我们不应“浪漫化”地看待这种“自我保护”或顾名思义地将“自我保护”理解为完全积极意义上的“还原论”——就像橡皮筋崩断,其同样可能产生更大的破坏或危险的政治经济停滞[5]。也可以说,“双向运动”非在不同时空中割裂发生,而是在现实的政治、经济、文化领域进行着充分地互动。
需要指出的是:笔者认为“双向运动”与“双向运动视野”需进行一定区分。因为波兰尼意义上的“双向运动”实际上一直存在着,但我们却经常只有“单向运动”这一不完整的视野,它既可能是由“正向运动”所主导,也可能在特定时空与脉络下较多体现着“反向运动”的影响。因此,“双向运动视野”需“左右开弓”的对各种片面认识保持着批判与自觉,在分析方法上通过脉络化,回到历史本身,深入其中的社会基础与内在张力。本文希望借助该视野及“自我保护”“脱嵌”“回嵌”等概念,进一步讨论乡土中国现代转型过程中的相关议题。
费孝通:《乡土重建》书影
既然聚焦乡土,自然离不开中国本土的相关理论资源。在《乡土中国》之后,费孝通继续写作了《乡土重建》,书名既可以说是作者在思考乡土中国如何面对现代转型这一重大现实问题的核心,也是其基于对当时乡村建设实践深入观察后的反思与推进[6]。虽然两书重点和影响不同,但都一以贯之着作者对乡土性的强调,体现着国情意识与文化自觉,其间既充满着反思性辨析,也包括建设性主张。在费孝通看来,所谓“乡土重建”不仅包括其在书中提及的“乡土工业”“农民合作组织”“农工混合的乡土经济”“新技术”等实务层面上的内容,以及因敏锐的乡土自觉和整体性视野而带出技术或经济的社会维度,更包含着其对合理可持续之城乡关系和新社会结构的追求,体现着其对现实两难和各种限制所保持的清醒认识。
将“自我保护”与“乡土重建”这两种视野有机结合,希望有助于跳出一般就事论事或从微观处“锁定”乡村建设的常见做法,进一步理解乡土社会复杂且动态的反应,在“脱嵌”和“回嵌”状态下思考乡村建设的兴起、困境与可能,以及其动力与张力的主要来源。
二、“脱嵌”之后,乡村建设的多重起源
彭禹廷(1893—1933),河南镇平县七里庄人。历任西北边防督办公署秘书长、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高等执法官等职。1927年8月因母亲病危返乡,时值镇平土匪猖獗,民无宁日,应乡邻哭请而抛弃高官,戴孝出任镇平县南区区长,组建地方民团,剿匪安民,成为宛西自治运动领袖并在乡村建设运动中享有较高声誉。
(二)乡土力量的发现与再现
自卫、 自治、自富为特征的“三自主义”,大刀阔斧实施地方自治。图为镇平县十区自治办公处编辑,京城印书局1933年出版的《镇平县自治概况》封面。
(三)建设思潮的反思与落地
总之,对于直接回应“三农”问题的乡村建设来说,无论是今天听起来略显悲壮的“乡村自救”,还是让行动者似乎拥有道德光环的“救济乡村”,多将“乡村”议题从中国整体性议题中割裂出来,这常因为“救”的紧急性与临时性而不利于我们对中国乡村建设的脉络环境展开认识。如果说,“自救/救济”可理解为乡土社会的“自我保护”,是相对意义上“消极”之乡建,那么随后同时讨论的“发现/再现”与“反思/落地”则意涵着“积极”之乡建。后者之“积极”不仅因为其本身的“建设性”,也体现在对被遮蔽之“脑矿”“农业多功能性”“社会/生态维度”等的重思与发掘,并以此展开不限于器物或技术层面上的创新性实践。
三:“回嵌”乡土:乡村建设的基本内涵
如果说“脱嵌”乡土是近代中国的客观进程与重要趋势,它产生了“百年乡村破坏”这一现实后果。那么在现实中,则同时存在着以“回嵌”乡土为内涵的创新性实践,这种在“去乡土化”趋势下的“再乡土化”探索,不仅作为宏观环境变化下的多元化反应,同时内在体现着国情意识与乡土自觉。
首先,从发展要素上看,无论民国期间的“百年乡村破坏”,还是当代的“三农”问题,导致困境的关键在于农业“三要素”大规模净流出农村,费孝通也认为把现代知识输入乡村并推动知识分子真正的下乡是重建乡土的基本问题[39]。作为尝试面对且缓解“三农”问题的乡村建设,虽然复杂多样,但如何让纷纷外流的“三要素”逆向回流,并进一步促进弱势群体自我组织和主体形成则是关键。这种回流不仅涉及原来流出的土地、资金和劳动力,还包括有利于乡村可持续发展的各种资源;回流目标不仅是作为经济产业的农业,也包括从政治、社会、文化、生态等角度看更为综合的广义“三农”领域;回流效果则同时包括由此产生新认识及对原有坐标的反思与改出。
其次,从制度组织上看,近代以来乡土社会之所以会发生复杂矛盾与对抗性冲突,低成本稳态乡村治理之所以失效,除由外部原因所引发的“乡村经济破产”外,还归因于在乡土社会照搬了高成本的城市上层建筑,进而造成与传统小农经济间难以调适的矛盾。在现实中,乡土中国之所以能够化解城市危机的制度成本,依托的并不是资本或市场逻辑,反而是传统兼业化小农家庭和多功能村庄因内部人力、土地和资金的多样化组合,即“农户理性”和“村社理性”[40],它通过充分调动并盘活在地资源,降低信息搜寻及交易成本,减少外部依赖并控制自然和经济双重风险,形成本土的内生发展力量和资源优化机制,进而实现“在地化”发展。也即乡村建设在促进发展要素回流的同时,多以弱势群体和成本代价为视角,通过组织创新、制度创新和教育创新,努力重建承接“三要素”回流的有效载体,在“回嵌”乡土的过程中探索一套既能避免已有困境又能体现中国特点的组织制度,从而实现理想化的社会治理。
因此,不同形式和内容的乡村建设一方面通过合作组织激发基层创造性,帮助农民提高与外部主体的谈判地位,为农民形成自我赋权的基础,促进农民在经济、文化、社会、政治等方面进行全方位的建设与合作[41],进而增强“自我保护”和“乡土重建”的能力;另一方面则是推动更具包容性和有利于城乡良性互动的制度设计,避免城乡割裂且减少外部剥夺,强调社会参与、平民立场和可持续发展,为“自我保护”和“乡土重建”提供前提条件。
“回嵌”乡土需要结合不同条件,虽然在主体、形式和借助资源等方面常差异且多样,但却有着共同的内涵,就是在乡土秩序日趋解体或式微的背景下,如何通过组织创新和制度创新恢复或重建低成本且良性的社会治理,并降低各种成本风险与不可持续性。当然,类似“回嵌”始终面对着长期且整体性的“脱嵌”压力,自然将充满艰辛与挑战,展开过程也是曲折复杂的。
再次,从认识坐标上看,“回嵌”是对“脱嵌”的反思与克服,这种对乡土的“回嵌”意味着对原有都市导向及经济主义单一视野的调整,对以乡土为“问题”和“对象”之主流坐标的改出,以及因特殊时代及外部压力所形成片面认识和定性思维的挑战。正如前文所述,乡村建设产生的源起之一是当中国旧的秩序受冲击,而新的秩序没有建立或呈现出成本代价过大所导致的“两难”。面对这种“两难”,主流认识与常见方案多在二元对立的框架内展开,而乡村建设作为具有“自我保护”与“乡土重建”双重目标的建设性力量,其立足多元共生的乡土社会,认识到原有坐标之排斥性和不可持续性,进而重新发现乡土的意义与价值,由此也产生出更为多样化的实践。
需要说明的是,“回嵌”乡土本来就是对原来“脱嵌”所造成排斥性的反思,不应再次落入排斥性的窠臼,而是以“城乡”为新的分析单位与建设对象,以主张多样性和整体性的生态文明为新的认识视野,努力实现批判性实践和建设性创新的有机结合。
结论
如何理解“百年乡建”在实践展开中“差异纷呈”却“不约而同”?如何拒绝二元对立的分析框架及基于道德立场上简单化的价值判断,去意识形态化地呈现出有别于“好人好事”“就事论事”与“成王败寇”的复杂乡建?本文借助波兰尼“双向运动视野”,希望探索一种理解百年乡村建设的新角度。
作为以农业为主要文明类型及农民为主要人口构成的国家,中国近现代历史进程的剧烈转型既产生着不同形式的“乡村破坏”与“三农”问题,也孕育了以“自我保护”与“乡土重建”为双重定位的“百年乡村建设”,其不仅由农村“被落后”的现实促成,也是知识界对农村重要性自觉体认的产物。乡村建设不限于技术层面上的单一回应,也不只为个案实践与微观做法,其既有着多重源起,又在差异纷呈中有着相通的基本内涵。一方面,作为整体性的建设努力,乡村建设的形式载体复杂多样,不仅是对“破坏”的“回应”,也是数千年中华文明自下而上的一种历史传承与创新发扬,还是基于对“老中国”的再认识及对平民、知识、知识分子及中国在现代世界之处境的自觉与反思;另一方面,作为立足地方且与现实问题紧密互动的反思性实践,乡村建设自然不是纯理论的静态设计,而是一个运动中“活”的过程,是知识分子与实际相结合,在试验中不断根据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况而进行调整、创造与总结的过程。
回到历史脉络,“自我保护”是乡村建设的重要源起与定位,无论“自救”和“救济”都有着比较明显的体现,然而对于变动时代的乡土社会及有着真切理想的乡村建设知识分子来说,还有着“乡土重建”这样进一步的诉求和内涵,也即乡村建设是消极意义上的“自我保护”和积极意义上的“乡土重建”之结合。也正因为其中的“自我保护”,可以理解为主流发展的代价及外部环境的恶化触碰到了基层民众的生存底线,其引发出的实践不同于一般的政治行为,带有较为明显的反应性和分散性,同时携带着各种张力,多以“夹缝生存”为常态,并在与主流的各种互动中曲折展开。虽然乡村建设常因乡村破坏程度和外部环境变化而消长隐现,但从“回嵌”乡土这一基本内涵看,百年乡建自有着内在连续性,不仅在民国存在着大量“有实无名”的乡村建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也存在着国家工业化背景下“没有乡建派的乡村建设”,国家建设和乡村建设充满张力的缠绕在一起。
1950年代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群众广泛参与的农具改良,图为湖南沅江的农民在参与新农具设计(1955年),资料来源:《劳动人民》(1950—2010),南方日报出版社,2010年。
乡村建设不是一系列零散碎片的人物或事件,而是与近代中国的主流激进史及对抗史平行共存,在乡土自觉和社会参与中不断形成的民众民间建设史。虽然这种过程常以“改良”为表现,并且实现程度及影响效果不同,但却不应等同于“保守、不彻底、安于现状、拒绝变革”等标签化认识。其之所以具有改良性质,恰因其作为乡土社会的保护性存在,同时立足于广泛分散的草根与乡土脉络之中,对乡土社会所面对的成本转嫁有着独特的敏感与自觉。但与常见刻板认识不同,“乡建式改良”实际上非常反对坐而论道或以静态和浪漫化眼光对待传统,而希望通过扎实实践以产生出有利于弱势群体与乡土社会的建设性改变。
乡村建设和乡村振兴有着相通的内涵,都体现着国情意识、乡土自觉与文化自信。当前全面展开的乡村振兴战略,不仅是当代“三农”政策的升级和延续,同时也是乡土社会在剧烈城市化浪潮中的自我保护与建设创新。因此不应将都市导向思路在乡村中简单翻版,而需重新面对并进一步认识真正的乡土社会,充分恢复乡土社会的能动机制,减少各种发展对乡土社会的成本转嫁。自然,其所面对的挑战不仅来自乡村本身,所动员或依托的力量也不仅是农民,而需要包括市民、知识分子等社会各界的广泛参与和深度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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