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TVB总是盛产大女主？
《新闻女王》剧照。来源/电视剧《新闻女王》截图
此话不假，《新闻女王》中的女主播文姐（佘诗曼饰）在职场上杀伐果断，以“人间清醒”的发言刺激着观众的“爽点”。但其实早在上世纪90年代，TVB职场剧中独立女性的发言就已让人热血沸腾。因此《新闻女王》的成功并非一种创新，反而更像是一种回归，似乎正应了网友的一句话——TVB自古盛产大女主。
为什么TVB职场剧中的女性如此职业，以至于成为众多观众心中的独立女性代表？
香港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又和社会发展的哪些切面紧密相连？
香港独立女性诞生的现实土壤
艺术样态的发展向来受到社会文化、经济、政治等因素的影响。那些年香港TVB出品的众多影视作品，无疑是香港社会的典型折射。所以当我们谈论TVB职场剧中那些追求自由、理想、又精明能干、敢爱敢恨的独立女性时，必然要从孕育这些女性形象的现实土壤开始谈起。
香港是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之一，同时也是世界著名商埠与金融中心。而其经济社会的发展很大程度上离不开现代教育制度。同时，受历史因素影响，香港文化可谓东西兼容。东方文化的千年浸润，和西方文化的外来冲击，都为港式文化注入了丰富的活力。因此，多元的文化、多元的经济皆为这一地区的教育发展提供了多元的动力。
香港文化东西兼容，既有中式招牌，又有欧式双层巴士。来源/pixabay
自1989年，香港政府决定扩展高等教育后，香港的高等院校数量猛增，2005年就实现了60%的高等教育入学率。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越来越多香港女性开始活跃于文化、政治、经济等社会各个领域。女性话语权的增加强化了自我身份认同感，在现代化程度较高的香港社会，传统的性别观念受到冲击，香港女性也开始思考如何社会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在这一背景下，职场，也就自然成了女性的“主战场”。
香港大学校园风景。来源/pixabay
所以说，大批女性涌入职场是教育制度与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正因如此，独占香港收视鳌头的TVB在将众多职业搬上荧屏的同时，“女性从业者”也逐渐被作为重点加以呈现。而这些来自各行各业的职业女性，也凭借自身独特的魅力留在了80、90后的回忆中，构成了一幅精彩的职场女性图谱。
先有“职业”的职业女性
香港无线电电视台（TVB）创立于1967年，彼时的创始人是曾经创立了香港邵氏电影公司的邵逸夫。作为浙江宁波人，邵逸夫自创办香港邵氏电影公司之初，就将“发扬中华传统文化”作为其拍片宗旨，而这一宗旨也被他延续到了之后的TVB剧集制作之中，成为TVB众多类型剧的底色。
因此，当我们在看TVB职场剧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充满了道德感的职业精神。刑侦剧中无论男女，在案件侦破、追捕罪犯的过程中，都始终秉持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信念。在医疗剧中，医生们面对医疗伦理的两难之境时，也依然恪守医德，坚持“医者父母心”的职业理念。而律政剧中，那些大法官，也始终在维护公平与正义。传统道德观的强调，使得TVB职场剧中的女性在成为职业女性之时，最先体现的是“职业”二字，然后才是一名女性。她们在其位谋其职，有着高度专业的职场精神，绝不将工作儿戏化。
邵氏兄弟电影公司的创办人之一邵逸夫。来源/央视网
《陀枪师姐》（1998）是一部以两名女警作为主角的警匪剧，其中一名女警陈三元（滕丽名饰）是一心希望惩恶扬善的警局新人。在某次抓捕行动中，上司程峰在她快抓到犯人的危急关头阻拦了她，原因仅仅因为她是“女警”，而女警就不该做这么危险的事。陈三元生气地质问他：“有什么不同啊，大家都是警察！”
滕丽名饰演陀枪女警陈三元。来源/电视剧《陀枪师姐》截图
这些职场女性对于性别歧视的反击，鲜活地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不知不觉间为我们埋下女性意识觉醒的种子。
同年，在TVB的首部医疗剧《妙手仁心》中，女医生唐姿礼（蔡少芬饰）在面对受伤的罪犯时，坚持“救死扶伤”的职业操守。剧中，身患绝症的罪犯求她帮忙，她也不会因为一时心软而莽撞行事，因为坚守职业素养永远是她的第一位。同时，她也并不认为罪犯就失去了被救治、被帮助的权利。这些职业女性为我们搭建起最初的职场憧憬，正如唐姿礼面对生死时果断抛弃私欲，用医术拯救病人的光辉形象，温暖着一代观众。
蔡少芬饰演医生唐姿礼。来源/电视剧《妙手仁心》截图
除此之外，中华传统文化以儒家“礼孝”思想为重。受这一思想的影响，TVB职场剧中的人物有着很强的家庭观念，职场外的戏份大多聚焦于家庭及感情生活。职场女性在职场上叱咤风云、追求独立自由，同时也依然有各自精彩的生活。她们并不将家庭和事业视为矛盾，反而相信自己能够平衡两者的关系。
加之西方思想的冲击，职场女性在职场和生活之中都追求平等、自由，她们渴望通过专业能力过硬得到认可，而并非通过自己的女性身份寻求优待。她们坚信自己可以处理好生活和感情的关系，失恋大不了就痛哭一场，第二天依然准时上班。因此女性在追求感情时，大多勇敢主动，并不害怕被拒绝。遭遇情感背叛时，也不哭哭啼啼地哀求对方，而是洒脱地转身离开，因为她们知道爱情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
律政剧《壹号皇庭》塑造了太多独立自信、洒脱清醒、敢爱敢恨的女性角色，时至今日仍然被观众津津乐道。大律师江承宙（刘美娟饰）在法庭上沉着冷静、能言善辩，而工作之外，面对劈腿的男友，她清醒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卑不亢。以一句“我可以承受打击，不等于我要面对这种伤痛”，被网友称为“有自我力量的女性”。
刘美娟饰演的女律师江承宙。来源/电视剧《壹号皇庭》截图
郭少芸饰演的莫淑媛。来源/电视剧《法证先锋》截图
当我们谈到TVB职场中的女性时，不少观众会说这些演员仅凭外形就能夺人眼球，让人相信她们就是妥妥的职业女性。这样的说法并非捧杀，而是TVB职场剧制作理念的体现，其中以邓特希为典型代表。作为TVB职场剧的金牌监制，1992年邓特希创作的《壹号皇庭》，开创了TVB律政剧先河。他始终以“气质大于外貌”作为选择职场剧演员的信条，也正因如此，五年后他三顾茅庐，大胆起用彼时尚为明珠台新闻女主播的陈慧珊出演大律师欧子强。而陈慧珊也凭借其贴近真实的精英气质，本色出演这一角色并大获成功，并于同年出演《鉴证实录》中的女法医聂宝言，这一角色更是让她一跃成为一代观众心中职业女性的代表。
陈慧珊饰演聂宝言。来源/电视剧《鉴证实录》截图
所以对于TVB职场剧而言，一切都需要为“职业”让道，唯有此才是职场剧中女性形象深入人心的不二之法。
职业女性何以独立
作为世界级的高密度城市，建筑物高密度和人口高密度的“双高”叠加，香港城市内部，市民的居住状态可用“蜂居”来形容。空间的狭窄使得香港人对于“拥挤”的感知更为敏感，他们精确地划分着公用空间和私人空间，以求在“高密度丛林”中获得自由呼吸的权利。正因如此，他们对于自我空间有天然的保护意识，这里的空间已不再是单纯的物理概念，更多的是抽象的社会关系。衍生至人际交往之中，则体现为与人交往时所带有的明确的私密感和边界感。TVB职场剧中的职业女往往不会将私事带到工作之中，也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集体工作。
《法证先锋》中的梁小柔与阿琛。剧中梁小柔与阿琛好聚好散，虽然做不成恋人，但仍然是最好的工作拍档。来源/电视剧《法证先锋》截图
对于朋友、家人，她们不会跨过交往的边界，而是把握住合适的分寸感，而这也正是TVB职场剧中的职业女性让观众感受到的另一个独立之处。我们很难想象一个毫无分寸地干涉别人生活的独立女性形象。
除了空间的私密感外，空间职能也被明确划分。在TVB职场剧中，那些职业女性白天是职场精英，晚上下班后又俨然是享受都市生活的时尚丽人。喝着啤酒聊着八卦，毫无专业做派。
特殊的城市空间导致房屋经济在香港城市现代化发展历程之中起着关键作用，高昂的房价决定了香港人需要拼搏奋斗，才能在香港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住宅。正因如此，在这样一个分秒必争的繁华都市，职场剧中的女性从不掩饰对于权力金钱的渴求，她们大方承认自己就是野心家，同时还保有生活底线。她们在职场上不避锋芒，要求凭借专业能力获得和男性一样的地位。
《鉴证实录》中专心办案的聂宝言。来源/电视剧《鉴证实录》截图
但也因为她们对于自我空间的重视，所以即使再努力工作，也不会为了工作牺牲一切。就如记者李博所说，在 TVB 职场剧中，观众不会看到癌症晚期依然坚守岗位的医生，也不会看到身中数枪仍然拼死追敌的警察，因为再伟大的职业精神，也无法与人类生命的价值相比。
职业女性：“家庭主妇”们的精神良药
邵逸夫曾坦言自己做的是商业并非艺术，因而他对于电视剧的运作也是以盈利为主。所以TVB自创立之初，就呈现出了极强的市场导向。通俗来说，就是观众爱看什么、想看什么，TVB就拍什么。而以女性作为主要受众的香港电视市场，又以“师奶”类人群占据主导地位。故而，她们对于电视剧的偏好，势必就成为当时TVB制作的基本原则之一。
师奶，是一个变化的概念，在粤语中通常指已婚妇女尤指家庭主妇，是“太太”的俗称。学者戴剑平曾在研究中对“师奶”进行了再定义，他认为在原发状态下，“师奶”之说是没有贬义的，后来才逐渐被添加了“外观老土、俗气无知、斤斤计较又爱讲是非”的内涵。对于看惯了家长里短的家庭剧和打打杀杀的武侠剧的师奶们来说，横空出世的职场剧为她们提供了窥见香港中产阶级的窗口。职场剧中独立女性们的价值观和爱情观，满足了困囿于家庭之中的家庭主妇们，不甘心附庸于男性、渴望自信自强的内心憧憬。而贴近于现实的职场剧，其生活戏份更是呈现着丰富多彩的港式休闲生活，也逐渐成为她们百看不厌的内容。
如《陀枪师姐》（1998）中，女警朱素娥（关咏荷饰）刚登场时是一个“师奶味”很足的女警，常对警局的同事嘘寒问暖，甚至连同事血糖过高都记在心上，时刻提醒他不能喝甜的东西。
关咏荷饰演朱素娥。来源/电视剧《陀枪师姐》截图
一心只想做文职的娥姐，经历了丈夫的情感背叛后，提出离婚并成为单身母亲。为了提高薪水，她辞去文职，申请陀枪。经历刻苦训练，最终蜕变为雷厉风行的重案组警长。
她是大多数女性的缩影，尤其是香港社会那些将全部精力放在家庭的女性的缩影，因此她的成长会让更多的观众有代入感和亲切感，甚至她的逆袭成为了观众们精神的投射。
同时，朱素娥这一角色塑造的成功之处还在于，她的成长并非来源于外界的帮助或者是向男性寻求的庇护，而是一种真正的内驱力，一种渴望靠着自己生存、渴望获得独立的内在动力。事实上，她的成长动力并不高尚，也没有所谓的职业光环，但却更具真实感，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非传统意义上的“女强人”形象，却成功成为联结观众情绪的共情点。
朱素娥蜕变成长为真正的警长。来源/电视剧《陀枪师姐》截图
TVB职场剧中的职业女性并非喊口号式的大女主，而是一群永远忠于自我的成年女性。她们或许对待感情全情投入、忘我付出，但是受伤后也能重新面对生活。她们不期待被强者拯救，也不畏惧未知的世界。
参考文献：
陈云卿：香港企业的认证，管理科学文摘1997（12）
高成华：香港经济制度变迁对经济发展影响研究[D]，武汉大学，2010
戴剑平：论跨世纪以来TVB电视剧的“师奶化”倾向，新闻界，2012(05):13-17
郭蔚臻：后九七时代香港电视剧与香港城市文化[D]，武汉大学，2022
李博：TVB职业剧没有职场、只有职业，中国艺术报，2013-12-06(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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