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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广司在成都三天做了什么?妹岛和世听完后就种草了

黄曦 一筑一事 2022-03-22


4月22日下午2点28分,原广司知道此刻台下的500多人,都是为他而来。


他却歪在后台的椅子上,浑身使不出半分力气。

 

休息室里只有他和胡昂两人,除去一长一短的呼吸声,便只剩下秒针飞速转动时与转轴摩擦的“嘶嘶嘶嘶……”



而白墙相隔的礼堂内,早已是人头攒动。

 

“你好,你旁边有人么?”

“现在没位置了,让后来的人靠边站吧!”

 

设计师Allen中午刚从香港飞来,虽然赶上了2点30分的这场演讲,但却没赶上空位。

 

相比之下,建筑系大三的李汶函就幸运得多,45天前他就已得知消息,今天早早便在学生区第一排坐定。


他在心里默数着,还差58秒,就可以见到那个位于建筑界金字塔顶端的“神”了——原广司,本应该是只存在于教科书上的。


李汶函是四川大学“胡・藤井研究室”里最年轻的弟子,如此算来,还应叫原广司一声师公。


“lighter,lighter……”,离约定的开场时间已过去3分钟,原广司上场前想再抽最后一支烟。


火苗扫过烟卷纸,空气里闪着星星点点的亮,时间仿若又一刻静止。


图中并肩而坐的分别为原广司先生以及胡昂先生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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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后的4月24日,午后,胡昂如往常般在办公室煮泡好咖啡后,打开电脑查看邮箱,整理当日的事宜。


他徐徐地吹着杯口,小心地嘬着,却还是不小心烫到了嘴。


此刻的收件箱里躺着一张手写信稿的扫描图——它来自东京,落款正是原广司与夫人原若菜。



【译文】


胡老师、张老师:

此次受邀前往成都,尽管其间一度身体状况崩溃,然而得到你们这般的悉心照料,还得以与藤井老师久别重逢,对此十分感激并深表谢意!

回想起这样那样的场面,众多各方人士专程来参加演讲会,还好当天的演讲会顺利完成了,真是非常的幸运啊!这当然可以说是全赖大家关怀与恩赐,对此我也由衷地表示感谢!

演讲中我将意识集中在车站建筑上,而桥型建筑——“宫城县图书馆”(长度200米)、船型建筑——“今治港交流中心”(长度100米)(演讲的最后在PPT上略有展现),都是基于城市规划的基础之上设计而成,现在想来也应当从长度比较的视角在演讲会上为大家做一番说明。为此我自己作如上反省。

暑期回东京时一定来事务所,我会亲自带张老师参观“原邸”。迄今为止我写过的所有著作,将尽我所能全套赠与你所在的大学,若能如愿我将倍感荣幸。

期待“Architects Under Forty”(四十以下青年建筑师联盟)等活动更为活跃!

 

2018年4月24日 

原广司·若菜   


胡昂看着屏幕上折转勾提的笔画,整个人像一粒被投掷的石子,接着掉入进记忆的漩涡中……


桥的建筑-宫城县图书馆。(拍摄:大桥富夫)

船型建筑——“今治港交流中心”,长度共100米。(拍摄:大桥富夫)

原邸。(拍摄:山田脩二)



一瓶未开的山崎25


在原广司来成都之前,胡昂曾向他介绍了三位“斜杠人士”。

 

一个去香港开过餐馆、又回到成都做了不少让建筑师惊羡作品的神童画家;

一个跨界玩建筑、设计过自己的美术馆,蜚声海内外的知名艺术家;

还有一个频繁跑去日本旅行且对日本文化极度热爱的女作家。


这三位分别是王亥、何多苓、洁尘。


图片从左至右依次为——藤井明、胡昂、原广司、原若菜、张蓁蓁、王牧之、洁尘、王亥、何多苓、中原。


21日凌晨才抵达成都,中午原广司一行便来到王亥设计的崇德里,与三人闲谈、共进午餐。


饭桌上,原广司不经意间与旁人说到,王亥此人真是甚为有趣,“王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嬉笑怒骂不同于常人,靠着天赋做了些很有张力的作品,是个敢在建筑中大胆表达的人。”

 

午后分别时,王亥亦特意留有一个悬念——晚上会请他喝上一瓶“好酒”。这更是让痴迷酒道的原广司自觉与他性情相投。

 

以至晚饭还未散局,原广司就催促着胡昂说,“去哦,去喝18年的威士忌……”


22:00,太古里高宅(王亥设计的另一个空间),王亥拿出四瓶威士忌——山崎12年、18年和25年,以及一瓶苏格兰的格兰菲迪12年。


原广司笑着扫了一眼,却避开日本三款,择了最边上的格兰菲迪。



而之前三人谈天之间,原广司主动提及自己从青年时期始就酷爱李白的诗句,更爱他笔下描绘的江河山川,甚至激动地自行吟诵起来。


你来我往的话题自然地转为写作的诗意。


原广司的行文间即有散文家的味道,绝不是通俗的白话,就像是中国人写文章有时会夹带着一些古汉语,用词用字予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力量。


在局的人看了眼胡昂,故意向原广司讨问着,“那除了您以外,您的学生还有谁不错呢?”


“文字非常有诗意,肯定是竹山圣了。”原广司不假思索地回答着。


出自《空间——从功能到形态》中序篇——“我在世界各处的偏僻之地,寻访聚落,目睹了许多令人感动的风景。如果说我在伊纳盆地窥到了一束光,那这些风景可以说是那一束光普照后的一幅图卷。我愿站在那2500米深的谷底,群山之上的夕阳,看它推移变幻。若能力超然,这光景在我眼眸哪怕仅停留一分钟,我都感觉自己能挥卷三百幅,吟诗三百首,筑楼三百座。”

出自《聚落的100则启示》中的黎明篇章——“随着黎明到来,万物逐渐清晰,这种状态着实令人感动。这个充满希望、为事物逐一上色的过程,是支持人类生存的根本,如同童年的难忘回忆。每个聚落都能让人感到怀念或温暖,除了清晨的姿态,还有那无法大胆上色的,黎明破晓时刻的朦胧风景。”


现任京都大学教授的竹山圣,文学功底几乎是东京大学“原・藤井研究室”里公认的。


胡昂读书时就曾拜读过他的博士论文《建筑的思考:围绕建筑欲望的临床建筑学考察》,认为这位师兄的文章是极好的,但那时他们并不相识。毕竟,竹山圣与隈研吾同级,都是原广司的50后弟子。

 

而年初之时,胡昂也早与竹山圣“通过气”——他将在今年初秋开学季来到川大,到时候再向师兄讨教也不迟。

 

* 据四川大学“胡・藤井研究室”透露,竹山圣将于2018年9月8日-12日专程来蓉交流。


竹山圣,1954 年生于大阪,被成为日本诗人建筑师。1990年曾以一家箱根温泉旅馆「强罗花坛」获得「神奈川县建筑竞技优秀奖」。

强罗花坛。


中午离开崇德里前,王亥送给了原广司一本中文书——《宅兹中国》。


“反正我要送给你,管你看不看得懂哦。”

 

而作为礼尚往来的回敬,晚上喝完酒后,原广司从包里拿出一个别致的锦盒,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包糖果。


事前原广司并未打听过眼前这个顽童的喜好,诚然也并不知晓他爱不爱吃甜。




“多想在城市里看见江河奔腾。”


撒哈拉沙漠、安第斯山脉、底格里斯河和南阿尔卑斯群山……原广司曾用20年的时间,去往了40个国家,他把每次聚落调查称之为一场愉悦的冒险。

 

这期间,他遭遇过武装村民的包围,尝试过夜间横渡四海,谒见过部族首领,甚至于伊朗革命前夕在各路袭击下和研究室的组员们一同四处逃亡。

 

但他没法让自己停下来,世界上的一切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好奇。



而近几十年,城市化进程让聚落的凋零成为一种难以遏制的趋势,且这种破坏速度正以指数增长着。


所幸的是,多民族聚居的四川受到的冲击好似也随着风沙进入盆地一般平缓下来,这里依旧保存着大量不同形态与体量的聚落。

 

早在1996年,“原・藤井研究室”就曾来过这里做田野调查,距理县城区40公里的桃坪羌寨藏有世界上最完整的碉楼与居民融为一体的建筑群落,他们第一眼便被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迷住了。



时隔22年之后,在4月21日“成都站城一体规划与枢纽型车站建设”国际研讨会上,原广司则直言很遗憾并未在中国看到过有如同李白诗句中所描绘的那般,广阔豪迈的城市意象以及山川秀丽的建筑形态。


那种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壮丽多姿的江山画卷,好似只留在了诗歌里。

 

“在我目之所及的建筑中,四川的地域性并没有被充分表达。


“从某种层面,四川除了熊猫之外有很多特征的东西,比如川西少数民族的聚落组合形态、碉楼等地标建筑为什么不可以在城市建筑群中尝试呢?建筑师们也许应该好好思考一下啊。”



在原广司参加市规划局会议时,胡昂太太张老师陪同原夫人若菜和助理中原辗转去了熊猫基地、武侯祠和锦里。


以相处几十年的默契,若菜知道如果原广司来了一定会特别喜欢锦里,于是在此为他挑选了一套毛笔作礼物。


离开这里前,若菜与张老师、中原三人一同步入了一家小茶社,打算体验一下盖碗茶。那时已临近约定的晚饭时间,张老师有些着急,频频看表。


而若菜望着路边来往的行人,悠悠地说,“就喝五分钟的茶吧,我再替他感受一下……”


原广司与太太若菜。



“今天就做好一只熊猫吧!”


22日一早,原广司一行人便赶往都江堰,前一天他突然与胡昂提及他想要看看真的长江(岷江为长江支流)。


“真是遗憾,这种江河只有中国才有,日本只能在诗歌中才能感受到。”

 

但当真正看到浩浩汤汤的江水奔腾而来、簌簌而往之时,原广司单只说了一句,“激流啊!”就陷入了沉思,不久后便倒地而下。

 

接着,原广司就这样一路从都江堰躺回成都,到下午两点胡昂再次抵达酒店时,他颗粒未进,单喝了点热水。



约定的2点整,胡昂到酒店门厅等候,脑子里构想了各种画面,下午如何跟大家解释这一切,今天的遗憾怎样弥补……


2点11分,助理中原的电话盼来了,一句“现在下楼”如同上帝的话语。

 

原广司硬挺着身板从胡昂右侧平移而过,“走,我可以的,反正今天我是一只熊猫,我一定要配合大家。”


他知道,今天的场缺他不行。

 

可即使原广司已在演讲时极力让自己振奋起来,但声音听起来仍然很是虚弱,小小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往后拖着一点尾音。

 

位于台下正中的李汶函,身体也不禁跟着原广司声音的波动而频频发抖,他所在的距离虽然看不清原广司的表情,但单听声音已足够让他心疼了。



“当当当当……”让李汶函心跳更为加速的,是演讲结束后的签书环节。

 

虽然翻译小姐已明确表示,“原老师今天身体不好,请有书的人依次排队,不要围在台子左右。”但当时并没有书的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排在了队伍之中。


“21,14,7,3,2,1”,当下一个终于轮到自己时,周遭的人能明显感觉他亢奋的身体抖得像个筛子一样。



他用双手递过本子,用一口夹生的日语混杂着英语,“せんせい(老师),now,I am so excited,because I see my dream。”


或许是因为翻译小姐有提到眼前这个小孩便是胡昂的学生,原广司签完名后,又略带深意地与他对视了几秒。

 

这让李汶函越发觉得手脚冰凉,一切就跟做梦一样不真切,但攥紧拳头时指甲内嵌入肉的痛感,又让他猛然地清醒过来。



但这一日的“熊猫工作“仍没有结束,横跨府南河的廊桥之上有一群人早已静候多时。

 

原广司与他们有个相同的身份——独立建筑师,而作为经营了60余年独立建筑事务所的“前辈”,他谙熟这个角色在行业壁垒前的生存困境。


所以他告诉胡昂,“这一面是一定要见的,我想去看看那些还在摸索中的孩子们。”

 

不过在当晚,原广司只吃了一小碗白糜粥填补肚子,整场宴席都滴酒未沾。最后他还挺着最后一丝力气,赠签名书给青年建筑师们,并与他们合影留恋。



事后,胡昂才从师母的口中得知原广司清早晕倒的缘由。


原广司在日本临行前听闻了好友建筑摄影家大桥先生去世的消息,这种忧伤又遇到牙疼,于是就服了些药。本不该饮酒但却想借此释怀,最后一根稻草可能是高宅的那一瓶苏格兰威士忌。

 

有感于太古里的活力,“这个城市太有趣了,都快十点了居然有这么多人,还都这么年轻......”


手术之后他已一年多没喝过酒了,没想到在成都重拾酒杯,还一下就把自己给放躺下了。


图片中青年建筑师包括靳洪铎(相对建筑)、余明旻(之余设计)、杨保新(研筑舍)、吕锐(四川省建筑设计研究院)、Kevin(伟益建筑)、李亮(致澜景观)、Louis(元太设计)。



妹岛和世与成都秋天有个约会


回日本后不久,原广司一家出席了好友大桥富夫的葬礼,那日的东京多云无风,空气里泛着些潮湿的味道。

 

原广司一身黑衣,这个场景似曾相识。9年前,他也在这样的日子送别过另一位人生至交——日本建筑工程大师木村俊彦,亦是他的御用结构设计师。


京都车站的“空中地面层”、大阪梅田天空城的“空中庭院”……这些重要代表作中的一个个技术难题,都是木村与他共同熬过数夜而逐个攻破。


京都站空中地面层。(拍摄:大桥富夫)

梅田天空城空中庭院。


每每提到这位故友,原广司都会暗自低吟。


“每次我只是提出各种无理要求,他都默默接受,从来不说他有多困难没有时间解决,然后付出数十倍的努力去实现它。大概是我长久以来给他的压力都太大了,他才会喝那么多酒......”

 

而这次大桥的过世,死因与木村相同,皆是因长期饮酒过量。想到这里,突然让他有些提不上气来。


随即的下一瞬,不远处的妹岛和世走到原广司身旁,面带微笑地向他鞠躬问安,本在心头郁结的情绪一下散开来。


妹岛和世(Kazuyo Sejima),日本知名女建筑师,现任横滨国立大学Y-GSA教授。1956年出生于日本茨城县,1987年与西泽立卫创立了自己的事务所,2004年两人以金泽21世纪美术馆赢得了当年的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金狮奖,并于2010年与西泽立卫一起荣获象征建筑学最高荣誉的普利兹克奖。


他主动向妹岛聊起了自己前不久在成都的旅程,那些鲜活而热烈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


短短三日,确是有些不够,致民路的麻将铺、玉林路的酒馆、红汤锅里的串串、沾满调料的兔头,这些可都来不及体验呐。

 

“既然这样,那我替您去看看成都的秋天吧……”说起这句的时候,出晴的阳光正好打在她扑扇的睫毛上。

 

*据四川大学“胡・藤井研究室”透露,妹岛和世将于2018年10月底或11月初专程来蓉交流。


金泽21世纪当代美术馆(21st Century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1999—2004,日本。

纽约新当代艺术博物馆(New Art Museum ),2003—2007,美国。



后记


曾言“在京都站迷路是一种有趣体验”的原广司,此行于上海中转时,也让自己在机场迷了路,误机后不得已改签至9小时后的另一个航班。

 

凌晨两点,在机场等了一天的胡昂和太太终于看见原广司一行从接机口走出。


头戴一顶有沿的小毡帽,背了一个约等于他半个身高开敞着口的黑包,右手腋下单夹着一本高等数学书,飒飒地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多年未见的师徒,遥遥相望一眼,等到的第一句话却是原广司搓着两根手指,“lighter,lighter……”而他也硬是在机场外连抽了两根,晃了晃脑袋才肯出发。

 

看来一切还是没变,老烟鬼的烟瘾又犯了,这火机怕是从上海到成都找了一路吧。



深夜入住酒店时,意外得知房间已被免费升为顶级套房,飞行一天的疲惫瞬间“灰飞烟灭“。

 

原广司找来好几个烟灰缸,到每个房间都抽上一支烟,满脸认真地自语着,“我正在和这些空间亲密接触。“


随后,他又拨弄起房间各处,把所有龙头都打开一遍,好奇得像是个在迷雾森林里探险的小孩。



看着此刻穿梭于各个房间的原广司,胡昂不禁想起3年前师兄山本里显到成都时,也是由他开车接送。


接机后驶入城市的路上,年逾七旬的山本一直冲着胡昂偏头、努嘴,“喏,看,看呀。”一个劲地向师弟得瑟着自己手腕上最新款的iwatch。

 

这种追逐新鲜的性子,好似暗暗刻录在研究室里每个人的基因里。



自胡昂和太太凌晨3点离开,又过了两个半小时,原广司仍在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冲浪浴缸的各种龙头和功能。


坐在床头一夜的太太若菜轻声咳了咳,她终于忍不住了,“你快睡吧,快6点了,今天可还有会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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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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