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侣之间不存在“绝对的坦诚” | 《告别的仪式》分享会精彩回顾(上)
萨特晚年疾病缠身之时,波伏瓦始终陪伴其左右,用真挚的笔触记录下萨特脆弱但真实的瞬间。这部作品,就是《告别的仪式》。
La cérémonie des adieux
告别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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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知识分子”萨特的临别肖像
波伏瓦与萨特的终极对谈
[法]西蒙娜·德·波伏瓦 著
孙凯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9年9月出版
ISBN:978-7-5327-7849-2
定价:75.00元
昨天(9月28日)下午,上海译文出版社邀请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张念、张闳两位教授,在科勒体验中心3楼举办科勒×译文读书会第三期“在一个物质世界创造人的生活:波伏瓦作品《告别的仪式》分享会”。
分享会席位一早售罄,线上直播也吸引了大批读者围观。两位学者从存在主义哲学、亲密关系、城市与公共生活等话题切入,为读者们带来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对谈。
在一个物质世界创造人的生活
波伏瓦作品《告别的仪式》分享会
精彩对谈记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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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文化批评家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我跟萨特和波伏瓦的相遇,是两种文化、两个时代的相遇甚至是碰撞。
80年前后,那个时候中国刚刚开放,我正好看到一部外国的电影,《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我还以为是陀氏的东西,后来才知道是萨特的剧本改编的。让-保罗·萨特,这个名字很奇怪,但是我记住了它。
80年代,中国的知识分子跟萨特的关联十分密切。萨特和波伏瓦并不仅仅是文学上的、哲学上的关注对象,他们之间的交往关系也很奇特,是我们当时难以想象的那一种。他们不结婚,却是终生的伴侣,而且他们各自还有自己的朋友。可能后面的几代人,对这个事情就不会感到那么震撼了,但在当时那个年代,这是不可思议的。
他们是完全独立的自我,又能够彼此理解和融合,好像他们彼此之间是完全透明的。存在主义讲“他人即地狱”,他们两个的生活,我不知道他们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至少是个透明的“地狱”,可以彼此观看、彼此关注、可能还彼此相爱的“地狱”。这个“地狱”对我们来说,好像比我们的“人间”还要好一点。
进入到90年代,存在主义哲学引起我的一些反感。我意识到他们的生活跟我们的生活之间构成某种参照,使得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种反差。再加上萨特喜欢干预政治,而他在政治上的判断,跟我的理念是不一致的,所以我对他有一点点敌意。
阅读这本《告别的仪式》,对我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纠正——不是对我观点的纠正,而是他们泄露出来的、对自己生活的纠正。存在主义者萨特老了、病了,而且还很痛苦,就快要死了。当他真正要处理生命存在问题的时候,就回到了与普通人平等的水平之上、同等的感受之上。波伏瓦作为他真正密友、伴侣和理解者,这时候没有必要再去搞哲学术语或者宏大视角来描述,而是非常亲近地感受他的痛苦。
这种东西跟我们每个个体的生命息息相关,就有非常真实的细节,我们因此看到了甚至是远远超过他的哲学的丰富性,还有他那种微妙的、甚至为他自己的哲学所背叛的东西。我看了之后,感觉到非常震撼。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提醒我们,这个时代当然需要哲学,需要存在主义这样一种哲学,也更需要我们每一个人对自己生命的关注、反省、哲思和深切的体悟。
博导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我没有受到时代的影响,也没有考虑过东方或西方的文化背景,完全是在自闭性的、个体化的、非常病态的——病态不是一个否定词,仅仅指和正常状态有偏离——状态下遇到的波伏瓦,进而去追踪存在主义。这样的阅读经验是蔓延式的,从个体生命的核心蔓延出去,然后再去探寻很多可能性的边界。
我跟波伏瓦相遇的方式,是特别存在主义的。我19岁的时候,对世界、对婚姻、对爱的看法,有很多奇思妙想,然后脑袋里面装满了很多怪念头。有一天,我在地摊上看到一本残破的《第二性》,就买了。当时我特别兴奋,觉得我在世界上不孤单了,遇到了一个我的精神伙伴。到今天,我已经到了中年,她依然伴随着我。
波伏瓦对我个人而言,像一个亲密的对话者。我相信,萨特和波伏瓦他们对于写作的概念,也是这样理解的。我们人类的精神和心灵,通过文字这个物质材料作为载体表现出来,它是活的、有生命的。写作或阅读一本书,是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相遇,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对于存在主义者——不管是波伏瓦还是萨特——他们的写作,他们的思考,他们的爱与恨,尤其是他们作为存在主义者的无畏之勇的精神,因为有文字这样一种物质载体,可以穿越时空,以不同文字的面貌呈现出来。我相信他们在全世界都有各种各样、各种语言的精神伙伴,我仅仅是其中之一。
写作也好,读一本书也好,是和另一个人相遇,去了解他的生活、信仰、真理,以及他们的学说——关键是他们的生活形态。在存在主义这里,哲学不是概念,哲学就是生老病死。仇恨、背叛甚至是情绪,我从这些角度去接近他们,因而他们两个人成为我真正的亲密的、无形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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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导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他们两个的学说写作主要有两个维度:一个维度就是人与自我的关系,一个维度是人与世界的关系,后一个维度我们马上再展开。
我先讲人和自我的关系。这里面牵涉到人和亲密伴侣的关系。我们知道萨特和波伏瓦是在大学的时候签订契约,立志反抗资产阶级的婚姻制度,建立一种开放式的伴侣关系。
我们是伴侣关系,但是我们可以跟其他人恋爱,这不叫偷情,因为我们俩是坦白的,我们会向彼此谈论各自的恋爱的感受、经历——这就是萨特和波伏瓦建立的开放式伴侣关系。这种习惯从青春期立下的契约,贯穿他们的一生,甚至《告别的仪式》里面,他们的对话还是依循年轻时立下的契约,彼此的坦诚,没有禁区。
实际上,他们正是通过这种训练来建立起人与自我的关系,克服“他人即地狱”。“他人即地狱”究竟是什么意思?波伏瓦跟萨特处在西方的理性主义传统之中。这个传统认为:眼前的世界必须是确定的、清晰的。比如启蒙主义就是这样,因为要了解社会,所以才有各种实证的社会科学知识。那么,对我而言,外部世界——这个世界还包括他人——应该是清晰的、可把握的、可预期的;甚至是我们的伦理关系,朋友、亲人,还有伴侣的关系,也应该是清晰的。因为在这些关系的背后,有一套伦理秩序或者像婚姻制度这样的东西来作担保。
但是,存在主义者不是这样思考问题的。他们认为,我与他人的关系,不是经由那个制度来建立的。不是说因为我们之间是夫妻关系,我才了解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直接的,尤其在亲密关系之中,绝不可以用理性主义的方式去理解我的伴侣。所以,这种“他者即地狱”的观点,主要针对的是理性主义认识论。这个世界并不是清晰的,他者在我面前是一堆杂乱的表象,这就使得我在世界当中的处境带有一种道德的模糊性。
实际上,这种体验在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里都有,并不需要哲学家来阐释——存在主义讲的就是普通人的生命体验。在亲密关系里面,我们最焦虑的是什么?我相信每个人都说过这样的话:“他不理解我”、“他不懂我”。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不理解”、“不懂”?或者说,他为什么一定要“理解我”、“懂我”?为什么这会成为亲密关系里面最常用的一个词?萨特和波伏瓦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觉得,在亲密关系里面,爱侣是模糊的,我们不是要用一些既定的俗套去限制他;相反,应当珍视亲密关系里面这种独特性:我爱的这个人,这个人是其他人都不可比拟的,是独特的。
成年人有相对成熟的经验,常常会说,在爱侣关系里面应该鼓励对方、支持对方、赞美对方——怎么鼓励、支持、赞美,萨特和波伏瓦还想把这个问题再向前推进。“他人即地狱”,相当于一个目标立在那里,他们试图通过实验的方式,在亲密关系里面攀援这种模糊性,攀援这种不可认知性。他们能做的,就是从青春到老年,至死都彼此保持坦诚。
彼此坦诚就是什么都可以交流,他们既是伴侣,也是终生的对话者。并且在对话里坚持道德。我们讲存在主义者道德的模糊性,其实道德上有很绝对的东西,就是不要隐瞒任何东西,不要撒谎。他们在亲密伴侣关系里面探索人和自我的关系,一直到老。我和很多朋友也讨论过,什么是开放伴侣关系。因为我们的生命是脆弱的,因为我们需要安全感,需要一种确定性,以为某种社会赋予的这个关系的认知程序可以担保我们确定性。但存在主义者不这样认为,只有彼此的毫无保留的坦诚。当然,待会儿可以探讨这种爱侣之间的坦诚的绝对性是否有可能。
萨特和波伏瓦的情感是非常感人的。实际上,他们是一对非常忠贞的情侣。萨特死了以后,她静静地在他尸体旁边躺了很久。很多有婚姻关系的夫妻,伴侣去世之后,连守在尸体旁都很难做到。波伏瓦默默在萨特旁边躺了很久,他们两个人的这种坦诚对话的信条是一以贯之的。
作家,文化批评家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我赞同大部分观点,但是我觉得你美化了这种理论,也美化了这种关系。我对亲密关系的理解更残酷一些,她却是付出了这样的努力,但是我认为这从根本上来说是不可能的。
你刚才讲的“彼此坦诚”,这是愿望。但是,撒谎是人的天性,并不是说它是好的。语言会欺骗我们,所以对于萨特来说——尤其是这种存在主义作家,他的自传式的作品叫《词语》——言词不由我们支配,它比我们来得更加狡猾。
所以我觉得当我们说“彼此坦诚”的时候,或者我们企图“彼此坦诚”的时候,我们使用语言的时候,充满着欺骗,也充满着误解。至于萨特和波伏瓦是否做到了这一点,我相信他们可能比我们大多数人、以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做得更好。
语言是一个狡猾的、我们难以把足的事物。但是,当我们企图说出某种东西的时候,语词已经在遮蔽那些东西。我并不是希望大家都对你相爱的人撒谎,而是说我们尽可能地坦诚,但是也要知道这种坦诚的限度、边界以及它的不可能性。只有我们知道它的限度、边界和不可能性的时候,“彼此坦诚”才是可能的。否则,要么是有意的欺骗,或者陷入到无意的欺骗当中。
正是基于这样的一种人性,他人才就是我的地狱,因为他就是我的边界。我们和语词之间、和他人之间,并不常常是亲密关系——虽然在萨特和波伏瓦那里常常是。但是在普通人的生活里,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敌意,是一种搏斗,是一种彼此的试探和交锋,是我们真实生活、真实世界的残酷性。我们认识不到这种残酷性,生活就会变成琼瑶剧了,“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我对你这么坦诚”。
这是对于人性本身的幽暗性、残酷性的认知。有了这种综合的认知,我们才会知道波伏瓦及萨特做了多么艰难的努力,他不经常是顺利和成功的。即使是在《告别的仪式》里,萨特弥留之际,虽然波伏瓦有你讲的那种感人的情绪,她可能一辈子跟他彼此相连、不可分割,但也有不可理喻的地方,甚至是冷漠的、厌倦的一面。虽然她透露得非常少,但是依然能感觉出来。
也许领会到这些东西需要一定的生活经验,一定的年龄,但是根本上不存在年龄或性别的差异。一个敏感的人,一个真正直面自身生命的人,一开始可能就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这样一种难以逾越的障碍。它像玻璃一样,看上去可能是透明的,依然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隔膜。
这种隔离也是存在主义对于人性理解的根本性命题。所以萨特在《墙》里面,在《紧闭》里面,在《恶心》里面,以及包括他的《那个人总是要死的》这个书里面,都在不同程度上的揭示了这种难以穿越的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屏障,这也是我们存在本身的真相。
萨特说,病态是资本主义的本质,我觉得不够,某种程度来说病态是我们存在的本质。如果萨特在场的话,我要问他。到他生病的时候,也许他会同意我的话。
La cérémonie des adieu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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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知识分子”萨特的临别肖像
波伏瓦与萨特的终极对谈
[法]西蒙娜·德·波伏瓦 著
孙凯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9年9月出版
ISBN:978-7-5327-78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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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的仪式〉分享会精彩对谈记录(下)》
涉及城市化、公共生活等话题
“上海译文”将于明日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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