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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事读书会 | 万变之长河,不变之中国

成柄潇 时事报告
2024-08-30

《不变与万变》

《不变与万变》是当代历史学家葛剑雄关于中国古代史的研究作品。本书以九个关键词为线索,打捞历史细节的曲折幽微,勾勒文明嬗变的演进轨迹,凸显历史长河虽瞬息万变,中华文明却亘古如斯。本书语言平易,说理晓畅,视野宏大,内涵深厚,入选2021年1月“中国好书”。



在世界几大文明中,中华文明不是出现最早的;中国文字的发明,也很难说是最早的。然而,中华文明的绵延不息,却又是独一无二的。这正是葛剑雄先生在《不变与万变》一书中,所关注和探讨的。


历史何以成历史?中国何以为中国?


葛先生撷取九点,汇为三编:


  • 疆域、城市和建设,是中国的骨架

  • 移民、人口、人物与外交,是中国的血肉

  • 天下与帝王,是中国的精神中枢


当然,值得研究的问题远不止于此,文明与国家的脉络千头万绪。然而全方位展现历史原貌,既非史学职责所在,更非力所能及。如能在浩如烟海中拾撷几个点,串成几条线,以助于我们认识历史面貌,并不断接近真实,那就已然难能可贵了,而真实当然是无止境的。


一石一垒,乃成华夏


有服装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不变与万变》正是要解析这番气象万千背后的一石一垒、一草一木。


书中引经据典,指出“中国”一词在古代是一个政治概念,即中央政权的有效统治范围,更是华夷之辩的基点;史海钩沉,探讨很多令人难以理解的历史现象背后的制度性因素;抽丝剥茧,考据山西大槐树、麻城孝感乡并非移民的真正故乡,而是一种共同的文化记忆;溯本清源,论证崖山之后,文化的中华从未断绝。


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复杂而立体的历史图景:决定首都位置的,政治、军事因素之外,更在于粮食能否便捷运输以供应庞大人口;长城并非仅仅一道城墙,也是一个整备而成的防御和治安机制;驰道是官僚制度运作的基础,运河是维护中央集权的生命线;户籍时常失真,家谱往往攀附,据此研究历史不仅谬之千里,更是贻笑大方。


一个个节点串珠成线,勾勒着历史脉络,也浸润着实证精神。许多人因偏爱宏大主题而读史,逞意于金戈铁马、驰情在万里江山、磊落起英雄气概。这固然是史学的魅力所在,但真实历史又绝不仅仅局限于史书一隅,若不加思辨,走向疏阔、浮夸,沦为“宏大的俘虏”,就不可取了。


例如,史家虽强调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但对战争的记载却惜字如金。诸如垓下之战这样的著名战役,楚汉双方兵力配置、军队部署、战术运用、正面宽度、纵深长度……均无所记。由此,中国人对战争的认识就逐渐由历史而文学、由文学而演义,似乎战争就是斗将、冲阵、诈败、伏兵、放火,无需什么军事素养和战争技术,只要有几条奇谋,便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也就导致在部分历史时期,文臣好侈谈兵事大言误国,武将喜摇羽扇儒将自许,军事水平滑落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此图为《关羽擒将图》,描绘的是三国时期的大将关羽水淹七军、活捉敌将庞德的故事,收藏于故宫博物院。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这还只是一个侧面,可堪忧虑的是浮华的思潮弥漫古今,甚至影响了我们的思考方式。做事不考其源流、究其本末,不权衡利弊、计量得失,而指望一气呵成、一蹴而就,追求一言而为天下法、一计功成万世名,这样的教训载于斑斑青册,乃至史不绝书。秦始皇自山东运六十石粮,至河套仅余一石,隋炀帝开疆拓土时有没有考虑过呢?如果王莽想到商鞅的立木为信、作法自毙,改制时会不会再设计得更精密一点、推动得更有步骤一些?天下大事必做于细,事非经过不知艰难,这大概是葛先生“解剖麻雀”的题中之义。


一门一户,家国天下


三千年来谁著史,又是谁铸史?


历史不仅是指过去的事实本身,更是指人们对过去事实有意识、有选择的记录。书中提到,古代的历史书写,特别是官方修史,并非着眼阅之于众、传之与世,而意在上呈于天、明确世系和论证政权合法性,因此,即使“良史”如董狐秉笔直书、夫子春秋笔法,也重在价值取向而非历史事实,笔则笔削则削,以明尊卑、别上下、寓善恶,所谓“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哪怕是一个最公正、最超然的历史学家,当他下笔时,也一定是主观的。史料选取、笔锋如何、用墨浓淡,都代表着一定的思想背景和个人倾向,输出着态度观点。叙事本身就是一种权力。


史书既有立场,读史则不可不辨,否则煌煌满篇尽是帝王将相,就容易把二十四史读成“二十四姓之家谱”。《不变与万变》关心移民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关心一个家庭有几口人,要交多少种税……人不是史书中的一个数字,历史正是由一个个人托举起来。若无此意识,读史只会陷之于偏执、流之于浅薄。


写到此处,不禁想起一首德国诗歌《一个工人读历史的疑问》:“那七个城门的底比斯是谁建造的?书本上列了一些国王的名字。石头和砖块是国王搬的吗?还有巴比伦,一再被摧毁。是谁又一再将她重建?金光闪闪的利马的建筑工人,他们住的房子在什么地方?砌了一天的城墙,天黑之后,万里长城的泥水匠在哪里过夜……”


一枝一叶,总关世情


诚如葛先生言,历史可以把迄今为止人类最美好的事物集中起来,供人们欣赏使用。


一个人,在现实中无论如何碰壁、如何苦闷,总归还能在史书中找到一点朋友、一些慰藉。自己的遭遇可能千载有共鸣,自己的癖好可能是某个古人的雅趣。鲁迅曾说:“对于《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同样,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都能读出不一样的感怀:有的人纵横古今成败、万里关河梦想,有的人思忖人生得失、寄托身世浮沉。总之,深沉的、琐碎的、飘零的情感与历史相融合,构筑起辽阔的精神国度。


此为《韩熙载夜宴图》中的一部分,《韩熙载夜宴图》描绘的是南唐大臣韩熙载夜宴宾客的历史情境。《五代史补》:韩熙载晚年生活荒纵,“伪主知之,虽怒,以其大臣,不欲直指其过,因命待诏画为图以赐之,使其自愧,而熙载自知安然。”


读史让万象焕发色彩。持螯把酒与莼鲈之思,平常的食物变得味道悠长;秋风起五丈原,惊涛拍赤壁滩,素昧的地方让人悠然神往;举头见明月而思乡,低首睹草木而自许,寻常的景象激发了深沉的情愫;牛角挂书与倚马可待,工作和学习也可以意趣盎然。在少年、中年、暮年的不同阶段,或是读史灯前率性真,每当快意笑还嗔;或是冰雪铸肝胆,诗酒淬豪肠;或是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人生有穷已,历史情感却延伸了生命的广度与深度,家国情怀自然蕴于其中。


历史还给我们以想象和激情。葛先生指出,“九州”并非由来于大禹治水后的鼎定河山,而是战国阴阳家邹衍提出的大一统设想,且从未真正实现成为行政区划。然而,当杨万里高歌“月子弯弯照九州”、陆游吟诵“但悲不见九州同”时,据此力争不仅是多余的,更是可笑的,因为这一政治概念早已植根于我们的心中,构筑起家国观念和身份共识。同样,孔子满怀希望地奔走列国推行仁政时,他所效法的先王,尧、舜、禹的时代,是否又真如他认为的那般美好?但这一政治理想却鼓舞了中国人两千年。或许正如歌德所说,历史给我们最好的东西就是它所激起的热情。


结语:终归大海作波涛


历史学家罗新说:“故事是江河,有源头有终端。历史是海洋,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国家正是这样一条在时间河流上的行船,浪花奔腾变化,航向始终不变。自“中国”这一名称出现三千年来,我们的历史有时穿过尘埃,有时穿过泥泞,有时横渡沼泽,有时行经丛林;我们的疆域曾缩小过,政权曾分裂过,民族曾冲突过,制度曾倒退过,但因为有着崇高的理想和一代一代人的奋斗,总的趋势始终是扩大、稳定、融合、丰富,文明在日积月累中愈发深厚广博。因此,我不敢苟同黑格尔提出的“中国只有朝代的轮回,没有真正的历史”一说,中国之所以屹立“不变”,正是因为孕育变量、吞吐“万变”,始终在变、愈变愈好。


《不变与万变》也承载着葛先生的历史思维和治学方法。在书中,我们驰骋于科学的、想象的、文学的历史,感受着历史研究、历史运用、历史哲学的奥妙,每一维度都自有其意义,我们可以存乎一心,通过清晰的认知结构,在把握时加以区分甄别。


遥不可及的不是多年之后,而是今天以前,因为明天将如期而至,昨天却已经一去不复返。由此,过去更显得弥足珍贵,当我们读懂了往日的中国,或许就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多人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进一步感受到陈寅恪“同情之理解”、钱穆“温情与敬意”的真义。


资料来源:《不变与万变》


监制:徐遥  责编:远景  编辑/制作:刘欣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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