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他是个能写史记的败家子儿

玄素 拾文化 2018-08-06

每日8点,文化早餐   ▵ 点击  拾文化  关注 / 置顶公众号

情感  | 新知  |  文化  |  生活  |  抟物馆

湖心亭看雪


要是在明朝,选一个最会败家的公子哥儿,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可要说清朝初年,最念前朝故国的史学家和段子手,还就得是这位张公子。


1


“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

 

“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


——《自为墓志铭》张岱

 

要么是觉着日子不长了,要么是怕小辈儿把自己忘了。

 

六十九岁的张老汉,带着满脸不正经,给自己写了篇墓志铭。

 

啰哩啰嗦地说了一堆兴趣爱好,像模像样地进行了自我批评。

 

结果,硬硬朗朗地又活了十好几年。

 

他叫张岱,字宗子,号陶庵,浙江绍兴人。

 

要是在明朝,选一个最会败家的公子哥儿,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可要说清朝初年,最念前朝故国的史学家和段子手,还就得是这位张公子。


2


说他败家,总得有家可败。

 

估摸着是张家祖坟上冒了青烟,从张岱往前数四辈儿,代代有功名,个个有出息。

 

高祖张天复,也就是他爷爷的爷爷。

 

三十四岁进士及第,一路飙升,做到太仆寺卿,相当于今天的交通部部长。

 

曾祖父叫张元忭,更是个猛人。

 

打小体弱多病,基本上是在药罐子里头泡大的。

 

因为念书实在太用功,二十几岁,就把头发和胡子全都熬白了。

 

一不留神,还成了心学老祖宗王阳明的再传弟子。

 

隆庆五年,被皇帝老爷钦点状元,选进翰林院当差去了。


张岱曾祖张元忭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


再往下,就到了爷爷辈儿的张汝霖。

 

满肚子文思才情,可死活瞧不上那些迂腐呆板的老八股。

 

直到三十岁出头儿,才不情不愿地准备参加乡试。

 

不巧,爹妈接连驾鹤西游。

 

守孝两年多,玩儿了命地念书,白天黑夜连轴转,差点儿把眼睛看瞎了。

 

来年上京赶考,一把就中了进士,后来做了广西省办公厅主任。

 

比起来,张岱的老爸张耀芳,算是学习成绩最差的一个。

 

十四岁就当了秀才,照理说,二十来岁中个进士,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谁承想,一考就是四十年。

 

直到五十三岁,才哆哆嗦嗦地上了乡试副榜。

 

好在官运不错,跑到鲁王府做了右长史。

 

这么说吧,张岱一落生,就是官五代加富五代。

 

有文化,能当官儿,还不差钱。

 

可咱们张大公子,愣是凭着一己之力,把五代家业败了个锅干碗净。

 

忒狠了。


3


张岱喜欢读书,也好写文章,可考试当官儿实在不灵光。

 

几次乡试都没过,一生气,不考了。

 

张岱喜欢花钱,可对挣钱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

 

家里太有钱,所以对节俭和奢侈这俩词儿,基本上没什么概念。

 

用今天的话说,在娘胎里,就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

 

当官儿挣钱他不行,可玩物丧志,声色犬马,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和三叔张炳芳一块儿搞实验,用各处泉水,泡各种茶叶。

 

还放出话来,说杭州一带的水,沾沾舌头,就知道是从哪口泉里挑来的。

 

一不小心,捧红了斑竹庵里的“禊泉”,也让自制的“兰雪茶”成了爆款。


兰雪茶


每年农历十月,家里的大事小事,正事闲事,统统都撂下。

 

招呼一票吃货朋友,直奔阳澄湖。

 

每人负责消灭六只大闸蟹,多一只不行,少一只也不行。

 

不过油,不放盐,不蘸酱,不加醋。

 

一次只能蒸一只,吃完一只再蒸下一只。

 

酒足饭饱,总得找点儿乐子消消食儿。

 

二十五岁的张公子,迷上了斗鸡。

 

动不动就和二叔张联芳来上一把,每次三局,斗死方休。

 

赌古玩,赌书画,什么值钱赌什么。

 

叔叔输急了眼,给鸡爪子上绑铁刺儿,在鸡翅膀里撒芥末,搞的叔侄俩差点儿翻脸动手。

 

后来张岱听说,唐明皇斗鸡斗亡了国,觉着不怎么吉利。

 

这才金盆洗手,叔侄和好。


蹴鞠图


好容易戒了斗鸡,又玩儿起了蹴鞠,天天惦记着当球星。

 

要是水浒传里的高俅在世,张公子一准儿扑通跪倒,连磕三个响头,拜师学艺。


那个年代,球儿踢得好的,一般都是戏子出身。

 

张岱一拍大腿,那就听戏去吧。

 

研究唱腔,琢磨扮相,从戏场小白变身梨园大牛。

 

还不过瘾,那就跟爷爷和老爸学学,养个戏班子。

 

自己写剧本,自己当导演,隔三差五戏精上身,索性撩袍端带,亲自镇台演上一出。

 

到最后,甚至开班授课。

 

搁在今天,指定能去中戏或者北影混个教授当当。


4


张岱爱热闹,尤其喜欢拉人攒局组社团。

 

会弹琴的去“丝社”,能做诗的来“枫社”,学历史的进“史社”,好吹牛的奔“噱社”。

 

可甭管是弄琴赋诗,还是吹牛读史。

 

回家之前,总得趁着人多,打上几圈儿牌。

 

别误会,搓的不是麻将,而是张岱自己发明的纸牌,比什么掼蛋钓鱼炸金花,不知道高级了多少倍。

 

除了玩玩桌游,在那个一夫多妻的年代,找个漂亮姑娘也算不得违法。

 

扬州城的偏街暗巷里,可以随意买卖的年轻女子到处都是。

 

专人培训,以瘦为美,时刻准备着嫁给土豪做二奶,史称“扬州瘦马”。

 

对这事儿,咱们的败家达人张公子,自然也是行家里手。

 

容貌仪态,肤革肌理,自不必说。

 

绝的是,只要看姑娘走上几步路,就能知道藏在裙子里的,是大脚还是小脚。

 

服不服。

 

这么说吧,凡是好玩儿的,热闹的,烧钱的,张公子都喜欢。

 

一喜欢就入迷,迷几天,换下一样儿,再喜欢,再入迷,依次类推。

 

后来,他还义正辞严地给自己开脱了一番。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有嗜好,有缺点,才能交个朋友,一起愉快的玩耍。

 

到今天,知道这句话的,一抓一大把,记得张岱这个人的,却不怎么多。


5


再热闹,也得散场,人再多,也得走光。

 

就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张岱还是闲不下来。

 

崇祯五年的腊月,三十五岁的张公子,正在西湖边儿的大别墅里,跟亲戚朋友喝酒吹牛。

 

一场大雪,连下三天。

 

这可把没怎么见过下雪的张公子给乐坏了。

 

初更时分,外面儿冷得能把人冻个半死。

 

穿上皮衣,举着火炉,撑起小船,在旁人异样的眼神里,张岱独自一人直奔湖心亭。

 

看雪去咯!

 

这一路上,别说人,连只鸟儿也瞧不见。


湖心亭看雪


大雪罩湖,天与云,山与水,从上到下,一应俱白。

 

湖上的影子,只有一道长堤,一点湖心亭,一芥扁舟,和舟中米粒大的人影儿。

 

到了亭上,居然早有两个人铺毡对坐。

 

张公子简直像是见了亲人,一把搂住,跟人家连干三碗酒。

 

一问才知道,这主仆二人,是从两百里外的金陵跑来看雪的。

 

旁边儿船夫见了,嘴里嘀咕一句。

 

“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张岱一高兴,回去随手写了一篇《湖心亭看雪》。

 

明清两代,把西湖写得最漂亮,最有意境的文章,就这么成了。


6


攻城容易守城难,败家容易起家难。

 

明朝变成了清朝,张公子也变成了张老汉。

 

努力了四十几年,终于成功败完了五代家业,光荣地成为一名穷光蛋。

 

繁华靡丽,过眼皆空。

 

张岱的前半生,活脱脱就是一场梦。

 

该吃的吃过,该见的见过,该玩的玩过,该浪的浪过。

 

唯一的遗憾,这是梦,得醒来。

 

揉揉眼睛,哪儿还有一丁点儿梦里的模样,都是赤裸裸的现实。

 

既然昔日挥金如土的生活遭了报应,那就把桩桩件件都记起来,一字一句在佛前坦白。

 

这便有了《陶庵梦忆》。


《陶庵梦忆》,张岱


早在崇祯元年,张岱就隐隐觉着,大明王朝怕是蹦跶不了几天了。

 

估摸着,对刚爬上龙椅的朱由检小朋友,也没抱什么信心。

 

拍了拍前胸口,咬了咬后槽牙,决定要搞点儿事情。

 

别害怕,不是逼宫造反,也不是占山为王,是要给明朝写本儿史书。

 

从洪武肇基,一直写到天启驾崩。

 

封建社会里,史书绝对是知识分子最高级别的书写,没有之一。

 

能捣鼓出一本儿,够你吹上好几辈子。

 

所以,在中国文人的眼里,司马迁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为了向偶像致敬,张岱管这本儿明史叫《石匮书》,“石匮”就是当年司马先生保存史料的石头匣子。


7


果不其然,崇祯皇帝硬挺了十七年,还是吊死在了景山公园的歪脖子树上。

 

世道儿不太平,能干的只有一件事儿,跑!

 

安顿了老婆孩子,丢光了所有家当,张岱只身没入绍兴西南的深山老林里。

 

怀里揣着写了十七年的明史草稿,张老汉打算,把后半辈子献给《石匮书》。

 

在破庙里躲了三年,跟和尚同吃同住。

 

要米没米,要柴没柴,吃一顿,饿三天。

 

曾经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活生生变成了披头散发的原始人。

 

张岱哪受过这个苦,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去见老祖宗。

 

可掂了掂手里的书稿子,叹口气,算了吧。


《石匮书》张岱


顺治六年,外面儿总算消停了些。

 

五十三岁的张老汉,重回绍兴老家,在龙山后麓租了块儿地,接着写书。

 

可修史书不是写段子,按张岱自己的话说,“不顾世情,复无忌讳,事必求真,语必务确”。

 

不管你觉着这人有多混蛋,他干过好事儿,那就得给他记下来。

 

事儿得弄清,话得说准,不能隐瞒,更不能瞎编。

 

谁敢乱来,那就等着被子孙后代指着坟头儿骂娘吧。


直到顺治十二年,也就是张岱写《石匮书》的第二十七个年头儿,终于有了一份完整的草稿。

 

没错儿,还是草稿。

 

而且,还出了个大问题。

 

这本儿明史只写到崇祯皇帝登基为止,再往后,明朝是怎么没的,清军是怎么来的,压根儿就没法说。

 

这种事儿,张岱怎么忍得了。

 

一本儿说不清,那就再写一本儿,于是便有了《石匮书后集》,专记崇祯一朝以及南明史事。

 

之后的十年里,改了五稿,校了九次,还跑到杭州一年多,去收集史料。

 

康熙三年,张岱动笔后的第三十六年,《石匮书》终于完成了。

 

全书两百五十万字,再加上稍晚完稿的《石匮书后集》,总共写了三百万字。

 

先不说给后世积了多大的德,还他前半辈子败的家,造的孽,足够了!


8


修成了全明史,忆完了前半生。

 

六十九岁的张老汉觉着,嗯,这辈子值了。

 

给自己写了墓志铭,交代了生前身后事,然后拍拍屁股,心满意足地接着写书去了。

 

这之后,他化身段子手,用四千多个小故事,写出了一本儿百科全书。

 

南方水乡,出门都靠航船。

 

在这比龟速都慢的旅程里,最有趣的事儿就是,聊闲天儿侃大山。

 

有了张岱教你的这些段子,再也不怕吹牛的时候插不上嘴了。

 

于是乎,此书取名《夜航船》。


没有人说得清,张老汉到底是哪年哪月去了西方极乐。

 

只知道他八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写了最后一篇文章。


前半生天天做梦,后半生日日念旧。

 

前半生是个声色犬马的败家子儿,后半生是个穷困潦倒的史学家。

 

真真让人又爱又恨。


《夜航船》,张岱


百年之后,大荒山青埂峰下,女娲补天的一块儿遗石下凡人间,降生金陵贾家。

 

宝玉阅尽了大观园里的繁华,一如张岱凑够了人世间的热闹。

 

怪不得后人们感叹,此子莫不是张岱这个“死老鬼”的转世灵童。

 

待大雪连降三日,撑舟入水。

 

不知在湖心亭,能否再见张公子。

 

End .

▿ more ▿ 更多文章点击直达

· 谁说“凤凰男”与“孔雀女”就不能好好在一起

· 求求你,别再读错我的姓了!

· 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 南方人为什么不会说普通话?

· 表白不成,还能做朋友吗?

要不要  赞  和  分享到票圈   ?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