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下去的时候,就读读他
半年前,余华在澳门城市大学举行完演讲后给大家签书。
余华就像是肌肉记忆般,在读者递过来的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可是他忽然看到,上面印着史铁生的名字,他开心地说:这是铁生的啊?
随后,毫不犹豫地划掉自己的名字,郑重地签上“铁生”。
后来余华在《我在岛屿读书》这档节目里说:“如果上面的签名是“史铁生”,很有可能是史铁生本人签的,如果只是“铁生”,那肯定是我签的。”
史铁生去世至今已有13年,可是余华对他还是念念不忘,因为铁生值得。
01
天妒英才,厄运频频光顾
小时候,史铁生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不仅学习好,还十分热爱运动。13岁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北京最好的中学——清华大学附中。
他还是运动场上的健将,篮球、排球、羽毛球样样拿手,最喜欢的体育项目是田径,曾获得学校80米跨栏比赛的第一名。
他在《我的梦想》中提及:我是第二喜欢足球,第三喜欢文学,第一喜欢田径。
所有人的眼里,史铁生的前途一片光明。
1969年,年轻气盛的史铁生不顾母亲反对,响应国家号召来到陕西清平湾插队。
辛苦的劳作加上常年睡在没有火炕的寒窑上,使得原本就患有先天性脊椎裂的史铁生,常常出现腰腿疼痛的毛病,并因此回京治疗。
但年轻的史铁生并未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引起重视,病情好转之后迫不及待回到了村子里,继续投入到劳动中去。大家提议,让史铁生去放牛,因为这是最轻松的工作。
有一天,他正在山上放牛时,突如其来的暴雨淋得他浑身湿透,发起了高烧。因为受了风寒,史铁生大病一场,导致旧疾复发,他不得不返回北京,入住了友谊医院。
谁知这一进去,史铁生就再也无法自己走出来。
他曾满怀期望地想:“十天,一个月,好吧就算是三个月,然后我就又能是原来的样子了。”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重击,三个月后他不仅没能出院,病反而更厉害了。
21岁那年,史铁生被朋友们抬着出了医院,这是他走进医院时怎么也没料到的。
双腿瘫痪之后,史铁生性情大变,脾气非常暴躁。
有时望着天上成群的飞鸟,他会突然砸碎面前的玻璃;听到美妙的歌声,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墙壁。
他曾三次自杀,但每次都奇迹般地被挽救过来。
史铁生的妹妹史岚回忆道:“我亲眼看见他把一整瓶药一口吞下,然后疼得在床上打滚,看见他一把摸向电源,全院电灯瞬间熄灭,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和绝望。”
可有一个人说什么都不肯放弃,那就是史铁生的母亲。
她四处寻找偏方,几乎花光所有积蓄,用尽各种办法为儿子治病。低声下气地一次次跑去劳动局为他申请工作。
每当史铁生大发脾气的时候,母亲总是悄悄地走开,让他尽情发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动静,当一切恢复平静的时候,再回来收拾。
1978年春天,母亲原本还打算第二天陪史铁生去北海看花,结果因突发疾病骤然离世,临终前留下无限牵挂:我那生病的儿子和未成年的女儿。
直到母亲去世,史铁生才得知母亲的病情已是如此严重,妹妹说,母亲常常肝疼到整晚整晚没法入眠,但是怕他担心一直瞒着。
后来这些故事,被史铁生写进了那篇传世的《秋天的怀念》。
02
写作,是为了活着
世界上最疼爱他的母亲去世后,巨大的悲痛笼罩着他。史铁生幡然醒悟,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开始理解母亲的坚韧和大爱。
史铁生在散文《合欢树》中写道:“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就召她回去了。”
怀着对母亲的愧疚,史铁生渐渐与自己和解,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写作上。他常常带着一个本子,一支笔去地坛公园,一坐就是半天。
1979年,在西北大学中文系主办的刊物《希望》上,史铁生第一次发表了小说《爱情的命运》。
写作开始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光明,也带来了他一生的挚爱。
当时就读于西北大学数学系的陈希米,被史铁生细腻的文字和真挚的感情深深打动,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这一写,开启了两人开始长达十年的书信来往。
1979年4月,著名刊物《当代》第2期发表了史铁生的小说《法学教授及其夫人》,这对他是极大鼓励。
原以为生活向他展开了笑颜,没想到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击。
由于常年坐在轮椅上,影响到排尿,30岁的史铁生患上了肾病。但他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还是一如既往的乐观,把对生活的大彻大悟和思索诉诸笔端。
1981年,《秋天的怀念》发表于《南风报》上,母亲的坚韧和慈爱感动了无数人。
1983年和1984年,史铁生撰写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和《奶奶的星星》,连续两年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一系列作品在《人民文学》《收获》《钟山》《十月》等全国一流文学刊物上发表,他成了文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1986年,史铁生被聘为北京市作家协会合同制专业作家。他终于用纸笔在报刊上蹚出一条自己的路。
1989年春天,史铁生的病情突然加重,再次入住医院。得知消息,陈希米的心乱了。她顾不上太多,连夜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初次相遇,眼前的陈希米面容清秀,身材苗条,眉目间蕴含淡淡的书卷气,简直是尊右腿轻残的维纳斯。史铁生对陈希米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正是我想象的样子。”
出院之后,史铁生就跟陈希米求婚:“若不是爱情,请你离开;若是,那么留下来,我们一起活出爱的荣耀。”
陈希米用力地点头,两人在当年夏天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那一年,史铁生38岁,陈希米28岁。
婚后,陈希米悉心照料史铁生。晚上需要每两个小时为他翻一次身,结婚后就再也没睡过一个整觉。不仅照顾他的一日三餐,还经常帮他整理写作资料,记录他口述的文字等。
史铁生为妻子写了一首情诗《希米,希米》:你来了黑夜才听懂期待,你来了白昼才看破樊篱……
婚后第二年,史铁生写下了散文《我与地坛》。生与死,时间与空间,有限与无限,命运与意义,这些重要的思想命题,都得到了深入的思考和细致的表达。
韩少功曾说:“我以为一九九一年的小说即使只有他的一篇《我与地坛》,也完全可说是丰年。”
有人看了《我与地坛》后说:“到北京,可以不去天坛,不去颐和园,但一定要参观地坛,因为那里栖居着一个不屈的灵魂。”
史铁生的作品被越来越多人熟知,创作之路也越来越顺利。可是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各种疾病缠身。
03
坚强不屈,不断和命运抗争
1997年,史铁生被确诊为尿毒症,每周都要做三次透析,每次长达四个半小时。因为脱水过多,透析完整个人疲惫不堪,全身乏力。
朋友们十分担心,恐怕史铁生从此没法写作了。
却没想到,史铁生竟然利用每周余下的四天开展工作,因为身体原因这四天还要被打折,只有四个上午可以写作、读书。
在这么艰难的状态下,他断断续续写下243则随笔,前后花了四年时间,创作了长篇散文《病隙碎笔》。
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
可是在书中,我们丝毫看不到史铁生面对坎坷命运时的苦大仇深,反而看到他对生命的积极思考。
2010年12月30日下午,已经和尿毒症抗争了12个年头的史铁生像往常一样到医院透析。透析完刚到家,史铁生就说头疼得厉害。于是,又被救护车送到了北京朝阳医院。
经过检查,是颅内大面积出血,情况凶险。听完医生的分析,陈希米考虑再三,决定不做开颅手术,完成史铁生器官捐献的遗愿。
正如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一书写道: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此时,一场有尊严的死亡仪式才刚刚开始。
经过紧急查询,天津一位病人需要肝脏移植,史铁生的各项数据刚好与那位病人相符。朝阳医院没有对应的医疗设备,史铁生被紧急送往宣武医院。
史铁生的颅内出血已经非常严重,一张脸憋得通红,在场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好友何东问医生凌锋:“能不能让他走得舒服一些?”
凌锋解释道:“倘若此时停止呼吸,只要十五分钟,他身体上的器官便失去了作用。”
医院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只能靠史铁生自己,用顽强的意志坚持到天津红十字会的人赶到。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在此期间,不断有仪器发出提示性响声,告诉病房里的所有人史铁生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只有心电显示器上,象征心脏跳动的曲线一直延绵不绝。
史铁生在等,哪怕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意识,却仍旧在坚持。
凌晨3点多的时候,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病房门被用力推开,天津红十字会的人终于赶到。
此时史铁生已经坚持了9个小时。他似乎有所感应,从容赴死,呼出最后一口气,让每一个捐献的脏器都处在血液正常灌注状态。
他已然如愿,肝脏拯救了天津一位肝癌濒危患者,器官捐献给医学研究。
亲历这一过程的医生凌锋不禁感叹道:“铁生真坚强,真配合。”
史铁生曾说,谈生是奢侈,谈死是矫情。
他思考生死,思考爱,思考命运,最终从痛苦里看到爱,从不幸中看到幸运,从现实里看到不公,又从不公之中看到命运。
总之,他从残缺里看到了圆满。
命运让史铁生在轮椅上坐下,可是他的灵魂却站了起来,直挺挺地屹立了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