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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决定了城市发展的上限?是宜不宜居!

维舟 中欧商业评论 2023-11-18


如今,越来越明显的一点是:对所有城市来说,高质量人口源源不断的流入都是繁荣的保证,因而“人才吸引力”无论在哪里都攸关城市兴衰,这就是为什么近年来各地“抢人大战”愈演愈烈。与此同时,新一代的中国人也不再安土重迁,人们同样在理性地评估去哪座城市工作和生活。


对许多年轻人才来说,在选择去哪个城市时,潜在的心态就像是加入一家公司,最看重的首先还是工作机会和发展前景,生活成本和居住便利性还在其次——“钱多事少”甚至可能比“离家近”重要得多了。然而,现在也有一种全新的社会意识在兴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意“宜居城市”,这可能成为推动城市发展的新动力吗?


撰 文 | 维 舟

责 编 | 施 杨




毫无疑问,对“宜居”的重视,意味着人们在选择工作和生活的城市时,不再只偏重“工作”,“生活”的重要性也开始得到提升。越是年轻的一代,越有可能赞同这样的价值观:“生活不是为了工作,工作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实际上,当一个城市发展到一定阶段,从工业社会转向后工业社会时,或迟或早都会出现这样的价值观转型,而城市转型也往往随之而来。


国内的城市以往之所以普遍不太重视“宜居”,原因也不难理解:在工业化的过程中,城市被视为经济增长的引擎,是一架轰鸣的庞大生产机器(因而常有人说“中国城市到处像个大工地”),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任何城市都难免要有生活消费,但“生产”而非“消费”才被认为是城市更重要的职能。


由此而来的一种普遍情形是,很多人进城时并没有期望在这里生活定居下来——那只是一个能赚大钱的地方,如果要生活,可以再考虑那些适合养老的地方。这种观念有一个预设:工作和生活是分离的,所谓“生活”是不再/能工作之后的休闲、享受、养老,而在漫长的有工作能力的几十年里都谈不上有什么真正的“生活”,“生活”是在“别处”的。


大连星海广场夜景


早有社会学者发现,很多拿了海外绿卡回国工作的精英,在潜意识里把国内城市看作是一个机会遍地的“冒险家的乐园”,反倒把加拿大等地看作是一个“安详的家园”(peaceful homeland)——实际上,很多进城工作的打工者,也抱有同样的心态,只不过他们的那个“家园”是在老家那些小地方。这样,再加上一些城市落户的困难,使许多人即便在异地城市工作了十多年,内心仍有一种“过客”的心态,而没有真正融入进去成为一个新市民。


现在,这种情况已发生了变化。DT财经发起了一项关于“宜居城市”个性化要求的调查:“如果要选择未来居住和工作的城市,你认为城市的哪些特点更加重要?”排名第一的首先是“生活性价比”,其次是“居住便利度”,而“工作机会”只排在第三。尤为值得注意的是,“交友氛围”和“文化娱乐活力”虽然仅排第五、六位,但越年轻的群体,就明显越是关注这两项。不仅如此,越是年轻的群体,越倾向于“经常想换个城市生活”。


这无疑是一种值得引起注意的观念变动,不过,这里面的一个问题是:究竟怎样才叫“宜居”?“生活性价比”虽然是调查中最受重视的一个因素,但其内涵的界定其实又是相当模糊的。小城市的房价、物价都要低得多了,但可想而知,这些地方在公共服务水平和文化生活的多样性方面,和大城市肯定都有不小的差距,这就是为什么前些年有些人“逃离北上广”之后,过了几年又“逃回”了北上广。到头来,“性价比”这个看似经过理性评估的因素,其实往往取决于自己的主观感受,有时还会触发这样的感叹:“大城市房价贵,不是没道理的。”


对另一些人来说,“宜居”则意味着绿化多、环境好、生活节奏慢——简言之,某种“适合养老”的条件,试图把城镇的社会经济机会与乡村的自然环境相结合。这像是“花园城市”理念的变形,国内许多城市建设也尤其注重低密度、宽马路和大绿化带,但这不仅意味着社区的环境、布局、秩序必须处于决策者和规划者的绝对控制之下,而且像这样的“花园市郊”(garden suburb)往往环境虽好,社区服务业却因为这种低密度而难以发展,无法提供足够的生活便利。


青岛滨海城市风光


更重要的是,像这样的“宜居”,往往在有意无意中把城市的工作与休闲、生产与消费的职能二元对立了起来,似乎一个宜居城市就不能是繁忙的、高密度的。也就是说,它假设“工作机会”和“生活”是不能兼得的,其结果是很多人才权衡之下宁可去大城市打拼,虽然他们明知道有些小城市更“宜居”。


一个城市的“宜居”,通常都是地理条件、城市管理和自发生长的共同结果,取决于所有这些因素的合力能否创造一个以人为本、因而适合所有人生活在其中的环境。这并不只是哪个城市的房价低一点、空气好一点、小吃多一点的问题,而应当是城市公共服务水平的整体提升。简言之,“宜居”并不只是休闲、消费和生活的便利,它在根本上考验的是市民所能享受的权利和服务。



虽然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宜居”的重要性,但仍存在一种普遍的误解:像大理、三亚这样的小城市可以主打“宜居”的概念,但对大城市来说,“宜居”只是锦上添花;不仅如此,对于拉动经济、提升城市竞争力来说,“宜居”也并没有多大用处,甚至反倒可能是城市狂飙突进的阻碍。

三亚


这样的错觉在历史上当然也不是没有过。一百多年前,英国花园城市运动方兴未艾,美国费城主持住房改革的卡罗尔·阿隆诺维茨(Carol Aronovici)虽然支持英国的住房工程,但他在看了日光港精巧和雅致的建筑后,忍不住“用美国人的术语”问了一个核心问题:“它能赚钱吗?”这也是当下许多国人所理解的逻辑:更好的居住环境确实是一件好事,但这能当饭吃吗?


“宜居”对城市生活而言不应当是一个奢侈品,又或是在工作之余轻松生活的某个去处,它是一种城市发展必不可少的理念。历史上的很多城市都谈不上宜居,但通过持续不断的改进,即便是那些“罪恶之城”都有可能变成天堂的模样。


“蝙蝠侠”故事系列所发生的那个“哥谭市”,有人说是隐指纽约,也有人相信是暗讽芝加哥,但不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19-20世纪之交的这两个美国大都市都是烂泥潭,充斥着污水四溢的臭水池和廉价的框架房屋,以至于当时很多美国知识精英从欧洲回来后,再看到本国城市的一派乱象,往往深感尴尬。虽然那种无序中也有顽强的活力,但简直不适合人类生存的野蛮生长也是一目了然。当时从英国新花园城市参观回来的沃尔特·韦尔(Walter Weyl)抱怨说,美国城市简直就是一个“过分膨胀、无法无天的”巴比伦。


芝加哥


1982年,摄影家阮义忠在拍摄台北都市街景之后感叹:“现在的台北堪称宜居城市,但三十年前可很少有人这么认为。那时,一条纵贯线的铁轨从市区正中央穿过,主要道路口都横着平交道栅栏,每当火车通过就会造成交通大堵塞。此外,公交车班次不够密、路线不够周延,马路又经常因水道、瓦斯管、电缆线等地下工程开挖,到处千疮百孔。……更何况流经盆地的基隆河及淡水河那时还未整治,污染情形相当严重。


像这样的情形,大陆这边的城市也并不陌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在急骤发展中出现的问题,也只有人们对宜居生活的要求不断升高,才能推动城市在发展中逐渐解决这些问题。2009年《世界发展报告》提出了三个M:Time(时间)、Grime(污染)、Crime(犯罪),强调只要把这三者的成本降下来,一个城市就可以不断提升其宜居程度。这涉及到普通市民最关心的三个维度:避免交通拥堵消耗的时间、更清洁的居住环境和更安全的社会。


宜居并不只是城市生活的一个维度,它实质上也决定着城市发展的上限:只要一个城市不断提升其宜居程度,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那就能源源不断地吸引人才流入,壮大自身;反之,那些生活居住条件恶劣的城市,人们也会用脚投票,能走就走,结果可能堕入更难改善的恶性循环。在当下这个发展转型的关口,这一点长远来看甚至有可能决定城市的兴衰。


在“二战”后的美国,新富裕起来的一代开始向西南部的“阳光地带”迁徙,这造成了持续至今的城市兴衰分化。巴菲特的合伙人查理·芒格当时还刚从哈佛大学毕业,他考虑的是:哪个城市正在成长并且充满了机会,能让我挣到很多钱?而且这个城市不能太大,也不能发展得太好,否则要在当地出人头地会比较困难。他最后选择了洛杉矶。

洛杉矶

作为著名的投资家,芒格在选择城市时的考虑也像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投资,事实证明他是对的:1950年的洛杉矶人口还不到200万,现在则早已崛起成为美国最大都市之一。“阳光地带”能吸引到越来越多的资本、人才,也是因为当地更宜居、投资环境更宽松,否则所谓“成长”也不过是一个泡影。


如今,随着新一代观念的改变,这样的人口流动也可能让各地城市站在分化的关口,在这方面,南方城市优势明显。DT财经调查的“宜居城市”榜单上,排名前五的分别是:长沙、昆明、成都、珠海、南宁,无一例外都是南方城市;北方城市只有大连(第6)、青岛(第10)挤进前十。虽然这份排名只是根据网友在小红书上讨论推荐“宜居城市”时提到的频率排序,但至少反映出社会的一般认知。那些南方城市之所以排名考前,并不仅仅是因为气候宜人、绿化多、文娱生活丰富,更因为那与中国人对“良好生活”的预期相吻合。


长沙湘江一桥橘子洲头


当整个社会在向后工业时代转型时,一个城市的经济增长势必将越来越多地依赖内生的消费需求,而“宜居”才能使人们安居乐业,安心地在当地消费、生娃、社交,这些自发的社会活动越是多元、活跃,城市生态也就越是丰富,由此更进一步催生出新的经济增长点。从这一意义上说,“宜居”无疑将是重要的城市竞争力——虽然这似乎现在看来还不明显,但越早领会到这一点,一个城市的转型就将越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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