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号｜嗅着柚子树散发的清香，他常常想起那段难忘的夜训生活……

夜训柚子林

■阿　昕

在爬上大篷车之前，郝强一直认为昼夜之差如同黑白有别，晨昏幽冥有着明确的界线。哨位上的白天意味着阳光、雨露和几朵舒云，夜晚意味着月亮、星光和夜哨警惕的眼睛。大篷车上的时光开始还很清晰，颠簸过一路，仿佛把昼夜搅混了。

远处深黛色的层峦叠嶂，把夜幕拉下天际，天色也匆匆暗下来。大篷车终于走进了夜的漆黑，座位靠里的他昏昏欲睡。“从来没见过这种球形灯。”“还这么多这么密。”“一簇一簇的，光不强，倒很好看。”一些压低的惊奇声传进郝强耳朵。他挣扎着坐起来，目光穿过不少圆圆的钢盔向外探寻。远远地，有一片从低矮处发出的光扑面迎过来，让人分不清昼替了夜，还是夜潜入昼。穿过这一排微光时，一缕酸甜的清新味道窜入郝强的鼻腔，随着嗅神经传入大脑，抖个激灵的瞬间郝强清醒了，大篷车仿佛也醒过来，一个刹车停下。

急促的哨音中，郝强凭着惯性弹起来，冲出车外。分队长李杰早已精神抖擞昂立在前。“今天的夜训课目是据枪稳定性练习。”整装的队伍向着来时那一片低矮温和的光行进，临近跟前又左转而去。

郝强被分到与光源很近的位置，他顺势伏倒，把枪托顶在肩膀。借着柔光，他觉得夜训也没有传说中那么难。一会儿，光源一盏盏消失不见，场地全部暗下来，夜训正式开始。在夜的笼罩下，看不清靶标的郝强悄悄放松了更多的肌肉，眼直肌、肱二头肌、臀大肌……他正琢磨“光”的问题，枪猛地弹起来又重重落在面前。

“郝强！”“到。”李杰一双大手把郝强从地上拉起来。

“精准狙击最重要的是？”“准。”郝强小声回答。李杰好像带着父亲的影子，除分队长身份之外，经常让郝强莫名地畏惧。周遭的静默让两人声调对比越发大了。

“准的基础是？”“枪稳。”郝强抱紧怀里的枪。郝强主动增加了一小时据枪时间。当远处营地响起阵阵鼾声，僵硬的郝强才缓缓坐起来，一只熟悉的手有力地扶他一把。郝强才发现，训练场地只剩李杰与他两个人。李杰转身，郝强跟在后面趔趄着走。他猜想看不清路可能是据枪时间长眼睛不适，边走边揉着眼睛。

黑暗里，郝强像被一片果园包围着，清甜的味道愈来愈浓。听见前面脚步声停了，他也停下来。看不清路的他任由李杰摆布。“张嘴。”郝强感觉嘴里被塞进一种水果，他下意识地咀嚼起来。一阵酸味渗透牙根，把郝强的五官生生挤做一团。

“酸不酸？”“酸。”他龇着牙吐酸水，泪在眼眶打转。

“身上酸还是嘴里酸？”“都酸。”

郝强还被酸爽裹挟着，李杰不由分说拿起他的手。粗糙的硬茧堆积在李杰的手心，郝强也摸了摸自己，是光滑的。狙击手要形成的肌肉记忆，没有这些茧是训练不出来的，可他的枪居然能被分队长轻易拿开。他把酸水咽下去，连带刚涌上来的委屈。“受不了训练的酸，战场上早晚有更酸的等着你。”李杰打开头戴夜灯，郝强这才渐渐看清，分队长带他来的是一片柚子林。李杰告诉郝强：“这些柚子树是我当新兵时，我的分队长带着我们种下的。”郝强从没见过这么多柚子挂在树上，黄澄澄挤挨着，在光源下反射着温和的光。

插图：李振 图片制作：贾国梁

李杰在柚子树之间穿梭，转身扔给郝强一颗柚子，让他就地吃了，郝强不情愿扒着柚子皮。“分队长……”“这个不酸，吃吧。”蹲在田垄上，李杰仿佛被林间的清新气味浸染，语气柔和下来。两人就着这片低矮温和的光，聊了形状扁圆的柚子更甜，聊了柚子里的维生素A能缓解郝强的视觉疲劳，聊了郝强底子好是块狙击手料子。

第二天夜里的据枪训练，郝强身体表面所有与枪的接触面都被夹上了一张扑克牌，战友打趣他掉一张又要加练。郝强舔了舔流到嘴角的汗珠，在黑夜里瞪着眼寻找靶标。

五个月的驻训结束后，郝强回到营区，他发现营房前也有几棵柚子树。每次路过时，他都忍不住翕动着鼻子嗅一嗅那柚子树散发的清香。清香中，他常常想起那段难忘的夜训生活。在军营中，成长都是磨炼出来的。

（原文刊于《解放军报》2022年5月10日“长征副刊”，内容略有删减；封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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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音：刘敬一

编辑：刘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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