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现身、污名、起舞，好莱坞的跨性别人生
你想做演员吗？
想做演员的人，大概总有拿影帝/影后的梦吧？
在好莱坞，有一群演员，也许终其一生都与梦寐以求的小金人无缘。TA们既做不了“最佳男演员”，也成不了“最佳女演员”。
原因很简单，TA们是跨性别电影人。
与此同时，荧幕上各种跨性别的电影角色，并没有让跨儿的形象变得清晰，反而陷入更多媒体制造的迷思（myth）中。
纪录片《揭开面纱：好莱坞的跨性别人生》海报
纪录片《揭开面纱：好莱坞的跨性别人生》(Disclosure: Trans Lives on Screen)的镜头对准了TA们——
由《黑客帝国》导演莉莉·沃卓斯基（Lilly Wachowski）等多位跨性别电影人，探讨好莱坞经典电影中对跨性别者的呈现。
电影人们以前所未有、令人大开眼界的方式，反思好莱坞和大众传媒如何反映和制造我们对性别的深层焦虑。
1
笑料、杀人犯、性工作者
影像里的跨儿
“自打有了电影，我们就存在于光影之中。”
正如跨性别女性演员亚历山德拉·比林斯（Alexandra Billings）所说，跨性别形象现身大银幕，并非近来才有的新鲜事。
早在1914年，“美国电影之父”大卫·格里菲斯（DW·Griffith）的电影《伯图里亚的茱迪斯》（Jidith of Brthulia，1914）中，跨性别角色的身影就已然存在。
电影《伯图里亚的茱迪斯》剧照
“电影的成长史中到处有跨性别者的身影。”
然而，电影摄制技术日趋精湛完备，跨性别形象的呈现却并没有变得更全面和客观。
更多的时候，TA们仍旧是一出笑料、一个怪胎，TA们从事的职业不是性工作者就是变态杀人犯。
直至90年代甚至21世纪初，好莱坞中的跨性别角色仍然以夸张怪诞的滑稽形象示人。
比如，影片中的跨性别女性，通常由体格健壮的男性扮演。即使配合假发的遮掩，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和未处理干净的胡青仍然一览无余。他们穿着并不合体的连衣裙，不胜其烦地被要求着扮演小丑一般的角色。
这反映了一种想象——在顺性别中心主义者看来，无论是跨性别女性还是跨性别男性的身上都缺乏顺性别的标准，TA们绝不可能是“真正的”男人或者女人。
电影《窈窕淑男》剧照
跨性别剧作家帝琴（Tiq Milan）说：“这创造了一种概念——我们只是一出喜剧，是某种怪胎。我们只是玩变装来逗观众开心。”
在这些电影中，跨性别角色们只是影片滑稽搞笑的符码，被随意地搁置在银幕上，成为导演们设计的粗浅庸俗笑料的素材[1]。
跨性别女性演员简·理查德（Jen Richard）也分享了自己的故事：
“那年我正在进行性别转换，当我鼓起勇气告诉我的朋友时，她看着我说，‘是像野牛比尔那样吗？’”
而她的朋友，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通情达理”的音乐家。
他口中的野牛比尔，是《沉默的羔羊》里那个恐怖的变态杀人狂。
在影片中，野牛比尔以异装的形象示人，涂着血色口红，犯下一连串杀人案件，总是心狠手辣地剥下死者的皮。
“提起跨性别时，好像她脑海中唯一的参考资料，就是这个恶心的变态连环杀人犯。”
电视剧《纽约重案组》剧照
此外，跨性别者身份也往往和性工作者挂上等号。
美国同性恋者反诋毁联盟（GLAAD，Gay & Lesbian Alliance Against Defamation）检视了134集有跨性别角色客串的电视剧。在这些剧集中，跨性别女性角色最常见的职业，就是性工作者。
GLAAD媒体主管尼克·亚当斯（Nick Adams）说，现实生活中确实有很多跨性别女性从事性工作，但往往是由于歧视，不得已而为之。
美国跨性别者的失业率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三倍，而有色人种跨性别者则达到四倍[2]。商业利益至上的好莱坞显然不愿意深挖与之息息相关的社会痼疾，那是一桩“出力不讨好”的生意。
偏见从屏幕里溢出到现实。80%的美国人没有在实际生活中接触过跨性别人士，所以美国人大多是从媒体上知道“跨性别是谁”以及“TA们的生存状况如何” [2]。
对超出自己经验以外的事物，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只能通过各种大众传媒去了解。然而，好莱坞塑造出的世界显然遮蔽掉了一些真正的现实。
“几十年来，好莱坞一直在‘教导’观众，面对跨性别者时应该作何反应……他们被教导要用害怕的反应来面对跨性别者。”
“如果是男人，为什么要穿裙子？”
“跨性别者是危险的，是精神病人；他们是连环杀人犯，是变态。”
2
变性、残缺、猎奇
疾病和死亡的隐喻
当一个人声称自己是跨性别者时，TA在谈论什么？
这可能意味着，TA们声明自己选择了与顺性别者大相径庭的生活方式，比如异装、美容、激素和手术，来使自己的外貌特征趋同于TA们自我认同的性别。
跨性别者，往往面临着外界对于其身体的、颇有猎奇意味的质问与窥探。
在2014年的一档真人秀栏目《Katie》中，跨性别女性演员卡门·卡瑞拉（Carmen Carrera）作为嘉宾接受采访。采访的主题却并没有聚焦演艺生活，直指她的隐私：
“你的私处现在不一样了，对吗？”
主持人凯蒂在采访现场
面对跨性别者史，人们往往在第一时间就想到TA们的性征——“是男是女？”
电影《白头神探3》剧照
卡瑞拉直接拒绝了回答，她表示，虽然自己是跨性别者，但登上电视，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演员身份而非隐私。
“即使进行了性别转换，我也有属于自己的、更有趣的生活要过。”
卡门·卡瑞拉在采访现场
“只关注性别转换和手术是在物化跨性别者，如此一来我们便不再关注跨性别者的真实生活和现实困境。”
而影视作品对跨性别者所经历医学干预措施的呈现，更反映和制造出层层偏见。
“跨性别”的标签往往带着疾病、死亡的隐喻——TA们不但是“精神失常”的，在生理构造和健康方面，TA们也是残缺的、病态的。
“我演过很多医疗剧，经常在剧中死掉。”跨性别演员亚历山德拉·比林斯如是说。
“编剧很少会让跨性别角色活到剧集最后。”在警匪片和医疗片中，有几个常见的套路，比如跨性别者因服用性激素而被送入急诊，或者因此患上癌症。”
电视剧《急诊室的故事》第十二季剧照
电视剧《实习医生格蕾》剧照
仿佛接受医疗干预措施，成为了跨性别者最大的死因。
实际上，激素治疗和跨性别者死亡率的上升并无关系，也未有科学研究表明激素治疗与性别重置手术（旧称变性手术）会对跨性别者的寿命产生负面影响[3]。
随着现代医疗水平的不断提高，跨性别激素干预也已经日趋科学、规范化。
美国、英国和荷兰等高收入国家已经出台了相关激素用药指导原则。在专业医师的指导和风险把控下进行激素治疗，安全性往往可以得到保证[4]。
然而，确定的是，世界范围内每年都有许多跨性别者因为出于仇恨的袭击而失去生命。
欧洲跨性别组织（Transgender Europe, TREU）发布的跨性别谋杀监测（Trans Murder Monitoring, TMM）项目数据显示：2019年，在29个国家共发生331起针对跨性别者的谋杀案，相当于每两天就有一位跨性别者因为仇恨犯罪而被夺去生命[5]。
真正杀死跨性别者的，不是性别转换医疗干预措施，而是欺凌、辱骂、强暴和谋杀；是任意的拘留、逮捕和定罪；是教育、工作机会、社会福利保障的缺乏。
3
“爱穿女装的男人”？
突围、重建、呈现
在许多好莱坞电影中，许多跨性别女性角色并非由跨性别女性演员扮演，而是由顺性别男性演员扮演的。
在奥斯卡金像奖提名电影《达拉斯买家俱乐部》（Dallas Buyers Club,2013）中，跨性别女性角色蕾恩的面庞虽带着几分男子的粗犷轮廓，但饰演蕾恩的杰瑞德·莱托（Jared Leto）演技拔群，配合精致的妆造，纤细窈窕的女子神韵在蕾恩身上丝毫不减，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电影《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剧照
（图源：豆瓣电影）
凭借这部电影，莱托斩获了当年最佳男配角的奖项。
在奥斯卡的颁奖典礼上，走出银幕的莱托身着白色燕尾服，蓄着过肩长发和络腮胡，大步跨向领奖台。
当莱托接过“最佳男配角“的奖杯时，全世界的观众如梦初醒般“被拉回了现实”——他是一个男人。
再回望电影中的跨性别女性角色蕾恩，观众们大概会觉得，“她”充其量是一个“爱穿女装的男人”。
杰瑞德·莱托登上奥斯卡领奖台
“大众认为跨性别女性无非是顶着漂亮妆发、穿女装的男人。每次观众看到饰演跨性别女性的男演员在银幕外的直男模样时，就会加强这一刻板印象。”
那么，真实的好莱坞跨性别演员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美剧《女子监狱》中饰演索菲亚的拉弗恩·考克斯（Laverne Cox），是第一位登上《时代》封面、被提名艾美奖的跨性别女演员。银幕内外，她都“同样作为女性美丽动人。”
“当你看到这些角色在银幕外也还是女人，就完全打破了‘她们其实是由男性伪装的’这一刻板印象。”
拉弗恩·考克斯在发布会上
2018年，美剧《姿态》（Pose, 2018）上线，并在美国主流电视网络上播放。剧集的导演、编剧和饰演跨性别的演员都是跨性别者。
这部剧讲述了黑人跨性别女性们的成长史。黑人身份与跨性别身份交织，往往让她们生活在美国社会的暗角。曾经作为最边缘群体的黑人跨性别者，终于得以挺进主流社会的最前台争奇斗艳。
电视剧《姿态》剧照
（图源：豆瓣电影）
聚光灯难得如此灼热而骄傲地照向这个人群，也难得有导演让真正的跨性别者扮演影片中的角色。
主创们感到被前所未有地看见、尊重——“我们感觉真正地被纳入进剧中了。”
对于跨性别电影人们来说，《姿态》的出现是一个转机，但绝不是抗争道路的终点。
“我们不能因为看到跨性别者的展现，就认为变革已经结束……改变呈现方式不是目标，只是达到目标的手段。”
拥有（对跨性别者）的正面呈现，应该是更广泛的社会变革的一部分，这样才能真正改变跨性别群体的生存条件。
4
国际跨性别现身日：
为差异正名、起舞、祝福！
跨性别者到底是谁，是怎样的人？
争议层出不穷，偏见、歧视、刻板印象占据话语主导，而真正的定义其实只有寥寥数语。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跨性别者（Transgender），指性别认同与出生时被指派性别（或称生理性别）不一致的人。相当一部分跨性别者会通过异装、美容、激素干预或整形手术干预来实现自己认同的身体特征和性别气质[6]。
所谓“自然”、“正常”的二元生理性别只是一种文化设定的理想型，对跨性别者的偏见、歧视、刻板印象是这世界诸多霸权中的一种。
事实上，我们都一样，都是人类的一份子。我们所共享的特质、呼吸和命运，远比我们的差异更多。
我们也不一样，世界上本没有相同的个体，正是生命的种种可能让世界其乐无穷。所以，让我们一起为差异正名，为参差多态起舞，为人类祝福。
今天是国际跨性别现身日，我们把这部充满勇气和反思的纪录片推荐给你。愿这世界的光明更增一寸，偏见撤后一分。
你有什么看法、经历，想跟我们分享的吗？
期待你的故事，在评论区等你。
参考文献
[1] 杨远婴. 《电影理论读本》[M].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7-1.
[2] 揭开面纱：好莱坞的跨性别人生，Sam Feder，2020.
[3] Asscheman H, Giltay E.J., Megens J.A., de Ronde WP, van Trotsenburg M,A., Gooren L.J. A long-term follow-up study of mortality in transsexuals receiving treatment with cross-sex hormones[J]. European Journal of Endocrinology, 2011, 164: 635-642.
[4] Weinand JD, Safer JD. Hormone therapy in transgender adults is safe with provider supervision; A review of hormone therapy sequelae for transgender individuals[J]. Journal of Clinical and Translational Endocrinology. 2015, 2(2):55-60.
[5] TGEU. TMM Updates Trans Day of Remembrance 2019[EB/OL]. 2019-11-11[2020-07-14].https://tgeu.org/tmm-update-trans-day-of-remembrance-2019/
[6]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 跨性别者 [EB/OL].[2020-07-14]. https://www.ohchr.org/Documents/Issues/Discrimination/LGBT/FactSheets/UNFE_FactSheet_Transgender_CH.pdf
部分图片源自纪录片《揭开面纱：好莱坞的跨性别人生》。
作者丨韩明宇 姚佳
编辑丨姚佳 余涵萱 刘文利
排版丨Bong
视觉丨olive
校对丨苟怡琳
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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