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好文 | 作为一个“人”:教师生命自觉的唤醒与培育
特级教师黄建初在我心中是令人尊敬的真正的一线教育专家,或者用我近年来一直思考的一个概念来表达——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教育学术人”。去年暑期,黄老师就嘱托我为《校本研修的八条主张》这本书写篇序,但直到今年春,我都迟迟难以下笔。过于苛刻的完美主义追求,三年疫情以来一言难尽的倦累茫然的生命情状,使得我很多次真的很想放弃,很想做个不能履行当初“承诺”的“逃兵”。因为,我担心无法面对、把握这本用多年专注认真思考和生命与教育热情写成之书所承载的那种“生命之重”——这个时代最为缺乏的那种发自“真心”的、珍贵的严肃性与神圣性。
黄老师在书中坦陈,多年前他就把“教师如何做研究”作为自己的聚焦方向和终身志业,这本书也是他前一本书《走向实证:给教师的教科研建议》未尽之意的实现。通过多年来对黄老师的了解和多次与他深入交流,以及前后阅读他的两本书的学习体悟,我觉得黄老师是有独立人格与思想、有系统思考与研究、有丰富素材积累、有科学实证精神、有深厚实践智慧和有丰富生命趣味的教育学术人。对于本书中黄老师基于多年专业思考、资料积累和行动探索所提出的系列研修主张与精妙做法,我更多的是钦佩、欣赏和认同。作为一个教育基本理论的研究者与生命实践者,我可能更关注这本书后面的“人”的生命性状和深层底蕴。多年来,我自己一直思考和探索的教师主题可以表达为教师生命自觉的唤醒与培育,因此我也想从这个角度切入,分享下阅读这本书的感受和思考。
教育学术人对教育实践的关注不仅仅有“扎根”于教育之“术”“用”的生产性的“实践兴趣”,还有“追根”于教育之“法”“道”的深层性的“理性兴趣”。在我看来,黄老师在本书中对教师校本研修实践路径和方法的重视与探索,其背后也应该蕴含着这样的根本旨趣与深层教师人性假设——“作为一个人:教师生命自觉的唤醒与培育”,这才是古今中外一切教师研修包括教师校本研修的根本之“道”所在。
叶澜说:“教师在学生面前呈现的是其全部人格,而不只是‘专业’。”作为一名教师,我所理解和表达的教师生命自觉即为如此:当我作为教师时,我把自己作为人的丰富而美好的本质慢慢地展开,自由,投入,既是真我,也是忘我;当我作为人时,我把自己作为教师的神圣而美好的本质美妙地展开,喜爱,享受,既是期待,也是等待。
具体而言,教师生命自觉可以包括教师作为成长性生命的发展自觉、作为理性生命的理论自觉、作为希望性生命的价值自觉、作为学习性生命的反思自觉、作为关系性生命的交往自觉和作为日常性生命的努力自觉。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我都能清晰而敏感地触摸和感受到章节之中所蕴藏的这些教师生命自觉的丰富意蕴。
第一,教师作为成长性生命的发展自觉。
对于高举精神与文明之重的职业,人容易倦怠。因为,所有的人都是肉身凡人,灵与肉的冲突和距离,总是不能保证我们能时刻自如地承受着这生命之重。有时候,我们需要放下,但最终并不是放弃。放下,是为了拥抱痛苦和伤口,汲取力量,重新出发与再次成长。教师,本质上从事的是以“成长”为志业的职业,教师生命自觉的第一本质在于其意识到作为成长性生命的自觉。这种自觉,尤其体现在教师发展自觉的领悟与实践之上。外部名利与肯定性评价的增加,不是教师生命成长的本质;教师内部精神的丰厚与笃定、教育本质的不断洞识、教育思维方式的升级、教师职业境界的提升、教师生命发展的觉醒与自觉引领等,才是教师生命成长的本质内涵。
第二,教师作为理性生命的理论自觉。
我秉承的教师成为教育学术人的观点,其出发点恰恰在于教师作为理性生命的内在本质要求。这种理性,不同于纯粹的理论理性或“学科理性”,它是一种教育情境中教育理论与教育实践互动生成中的综合性、生长性和创造性的生命理性。而如今,我们面临的是一个越来越趋向于“点赞社会”或“肯定性认同”的社会,“人们不再争辩,不再奋力寻求更好的理据,而是屈服于制度强制”。个体甚至被“肯定性暴力”所裹挟,不敢在同质化的喧嚣中坚守和发出不同声音。教师总是容易处于各种洪流、各种强制、各种力量、各种制度、各种立场和各种“即兴”式选择的“裹挟”之中,需要作为理性生命的理论自觉。理论自觉,意味着教师对自己熟稔的经验、熟悉的世界、习惯的观念、自动的行为等产生“适度的陌生化”和“必要的理性与审美距离”。“痛则不通,通则不痛”,理论自觉会让教师有一种豁然通透感——“喔,原来如此”!这里,理论的视角、视野、方法、思维等都是帮助教师唤醒理性生命自觉的深层力量,帮助教师获得真正的教育理性。
第三,教师作为希望性生命的价值自觉。
诚如帕克·帕尔默在《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中所言:“最用心的教师往往最容易受伤。”于是,在一个过度追求功利与外在绩效问责的社会中,许多人宁愿选择“不付出”“少付出”“少期待”,这样就会尽量“不受伤”“少受伤”“少失望”,把“失望”乃至“绝望”回避和隐藏起来。这样,教师也渐渐地不敢抱有希望,失去了在这个浮躁红尘中与“希望”携手同行的教育勇气、实践智慧乃至生命意向性。渐渐地,教师的生命会变得麻木,陷入一种精神的自我麻醉状态。当教师作为希望性生命走入了沦落之途,变得彻底麻木时,那他就会成为教育世界里拿着薪资的“行尸走肉”,这对于自己、对于学生、对于教育都是最残酷的“背叛”与“戕害”。我会经常想起周星驰电影的一句台词:“做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而所有的职业中,教师又恰恰是最需要保有希望性生命品质的职业。这份希望性是为学生、为学科与文化、为教育、为社会、为人类的明天,也是为自己每个学期、每天和每堂课上不能再来的那段生命旅程。这种教师作为希望性生命的呈现状态,不是一种剧场式社会中的价值“秀”。它可以平淡如水又弥足珍贵,却一直为真正的教师所拥有。
第四,教师作为学习性生命的反思自觉。
如果带着今日世界纷繁庞杂的教育问题与教师发展困惑,穿越回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代,请教先师孔子:“夫子,您觉得什么才是作为一个教师最本质的东西呢?”孔子可能会微笑而自然地道出他毕生为之践行的答案:“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句意蕴深刻、含蓄隽永的话中,“学而不厌”自然在先,“诲人不倦”不可遗忘。教师的职业本质虽然重在“教”且“育”,而其存在论上的优先性则必然蕴含着“与……(一起)学”“让……学”“使……学”的辩证性内涵。欲“教”且“育”,反而首先要“学而不厌”。这种“学而不厌”,又内在地关联着“诲人不倦”的意向与实践。这也意味着学习性话语不能取代教育性话语,否则学习性话语会蜕化为一种系统性强制与话语暴力。“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是教师作为学习性生命自觉状态最优美而准确的中国化表达。古今中外所有的教师研修、培训、学习、教育、发展等,都渴望着这一通达而朴实的教师境界。对于“沉入”乃至“沉沦”于真实庞杂的日常学校教育场域之中的教师,唤醒其作为学习性生命的觉察与实践最关键的一点,也许在于培育其“反思的自觉”。“欲展彩凤双飞翼,心唯反思一点通”,教育实践与理论是教师生命的双飞翼,而作为学习性生命的反思自觉则是联结这双飞翼的“灵犀一点通”。
第五,教师作为关系性生命的交往自觉。
即使实践的落脚点之一是教师校本研修,我们也要将教师的生命放到一个更加具有丰富关系性的教师生命大天地和大格局中去尊重与理解。如今是数字信息时代,世界逐渐成为一个全面链接或连接的社会。但链接或连接并不等于关系,链接或连接也许更多是某种物性意义上的表面“接触”,而“关系性”则是生命彼此的实质涉入与深度回应。教师本质上是一种特殊的关系性生命——是那种为了教育意向和教育实践转化创造的基于关系、融入关系、理解关系、转化关系与创生关系的“关系性生命”。如果没有这种对教师作为关系性生命的自觉领悟,关于教师的诸种教育、培训、研修、发展等实践操作都反而会让教师生命陷入越来越单一、干涸和被奴役而不得解放的生命状态。作为关系性生命的教师,我们要有一种基于此的生命交往自觉——与“天”“地”“人”“事”“物”“道”等生命宇宙诸元的交往。我们要与广袤的天地和世界交往,要与异质性的他者交往,要与各种“物”的古典和现代性状交往,要在与“事”的各种生活和教育遭遇中交往,要与符号阅读和写作中的精神生命交往,要与“虚无”“大全”“道”和“真理”交往,要与矛盾丰富的自我和高贵的孤独交往,等等。
第六,教师作为日常性生命的努力自觉。
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在其经典之作《创造进化论》中提出,物质是“向下”坠落的,生命则是“向上”的过程。作为实存世界中具有肉身之躯与日常之性的教师生命,其实无法完全回避那些物质性的向下“坠落”惯性。而作为人类生命性状和精神事业中的一种特殊形态,教师的生命内在本质则要求其保持“向上”,一种越来越纯粹的“向上”。这就昭示着真正生命自觉的教师必然要拥有和修炼作为日常性生命的“努力自觉”。教师作为日常性生命的努力自觉,使得教师生命“是其所是,是其所应是”,包含着对教师生命的“伦理承诺”,其具有的生命意义是教师生命与教育的“诗性表达”。教师的努力自觉不是获得外在目标与功绩考核的工具,也不是为了努力而努力,而是源自教师生命的初心与本心——“成己成人”。
对于“作为一个人:教师生命自觉的唤醒与培育”这样的话语或命题,从黄老师自己整个教育职业和教师生命发展的创造性历程,以及他在本书中所全面呈现的对教师研究、教师校本研修、教师共同体发展等方面的多年观察、体悟与实践来说,我相信黄老师应该于此与我“心有戚戚焉”!
我也深深地期待真正热爱教育、尊重教师、感恩生命的教育实践者们、教育管理者们、教师教育者们和教育研究者们,一起唤醒与培育“作为一个人”的教师生命自觉!
(作者系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华东师范大学“生命·实践”教育学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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