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你去当，英雄自然姜老师来扮丨Film Criticism
具体而微，姜文所塑造的英雄群像基本具备下列特征：世俗而诙谐，机敏而精致，果敢而决断，戏谑于表，沉郁于里，某种程度上亦被赋予了当代创世的神话色彩。一句话，他/她们各个荷尔蒙旺盛——即便是银幕上的女子，也有着一份可资“竞雄”的特质。
这是个如果我写下“人们在呼唤英雄”，不仅要被人嘲讽“丫累不累呀”，自己甚至都要哑然失笑的年代。但姜文电影《邪不压正》的出现，多少令人有了一个“呼唤英雄”的抓手。
影片自上周五公映后口碑虽分两极，票房堆高尚可，作为姜氏“北洋三部曲”的终章，此次有张北海的小说垫底，又是围绕导演幼年成长环境内务部街的11号院展开演绎，该当恪守姜文个人执导作品“一低走，续高开”部部相衔的票房惯例。站着就把钱挣了固然不易，但总算给各方投资人个交代则料来无碍。
围绕《邪不压正》10W+的影评与搭便车文章不少了，这一篇我只想谈谈姜文在《太阳照常升起》票房惨败后，开启个人商业片探索后的一连串英雄主义塑造的企图心。
从《让子弹飞》中张麻子到《一步之遥》的马走日再到此回蓝青峰，三个角色从艺术塑造而论，虽然最终都不脱分饰之下“演姜文”的类型窠臼，却籍着北洋乱世，正统尚无定于一尊的大历史来背书，折射出其时风云人物的雄霸权谋与磊落秉性，同时做到大节不失，毛刺伴身，亦庄亦谐，逗趣可人——前者不复多言，后者则可以视作姜文力图在艺术片与商业片的泾渭分明之外，打造出类似昆汀电影劲头与风貌的姜氏商业片的实操、实验。
概而括之，姜文在“三部曲”中不独自己要做千秋英雄梦，亦塑造了一批“六六六”的英雄群像：为了一碗粉可以捧腹自证的老六，“爱情诚可贵富贵皆可抛”的武六以及此次延续阳光下少年心智成长，“天赐大恨”的李天然，银幕上这些豪强之人的举动固然值得商榷，却连同“姜文们”一起擘画出那副世间久违的“英雄肝胆”。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秉持个人强烈的艺术个性，亦有身后强悍的资本加持，姜文导演在三部曲中做到了对其时历史风貌的精致还原，诸如《太阳照常升起》中的鱼嘴绣花鞋乃考据有自的民族风，以及今次在云南搭建的四万平米的“屋顶世界”的事例，不仅被各种公号文章抽提出来熬制鸡汤，更令知识精英李陀都得夸上一句，那成片成片灰色的瓦房“让我想起儿时的北京”——而对史诗气质的孜孜以求，亦不脱英雄主义征发统摄之表里合一。
具体而微，姜文所塑造的英雄群像基本具备下列特征：世俗而诙谐，机敏而精致，果敢而决断，戏谑于表，沉郁于里，某种程度上亦被赋予了当代创世的神话色彩。一句话，他/她们各个荷尔蒙旺盛——即便是银幕上的女子，也有着一份可资“竞雄”的特质。
英雄可以是世俗的。
遥想上世纪80年代万人空巷的《少林寺》，我们亦不应忘却它出现的时间节点——在文革十年万马齐喑的劫波过后，一部武侠片大胆地讴歌匡扶正义，坦然地展现爱情萌动，两小无猜。片中师傅那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则更是彰显了其时整个社会摒弃伪善，呼唤坦荡的气正风清。
应该说，在上世纪80年代银幕英雄塑造上，姜文亦有贡献，《芙蓉镇》里的秦癫子在青石板上搂着扫帚跳华尔兹，完全可以视作平凡人们对社会桎梏的优雅抗争。
说回“北洋三部曲”，枭雄的豪奢，强梁的血腥乃至倚红偎翠间的旖旎春色，固然在电影分级依然缺席的内地院线值得商榷，但即便是对这些带彩儿的玩笑做诛心之论，也当看出背后人性坦荡的一派天真。
其二，英雄可以是精致的。
不论是张麻子的昆明讲武堂、蔡锷手枪队出身，还是马走日可以与慈禧老佛爷对饮的满清贵胄背景，直至此次下了一盘大棋，在京师帝都上下游走如履平地的蓝青峰。可以说，姜文塑造了一批出身良好，生活精致，抱负满怀的末路英雄形象。
特别的，在《让子弹飞》取得空前成功后，后两部电影分别吸引了多个国际奢侈品大牌的青睐，《一步之遥》中阿玛尼男装、路易威登箱包便已实实在在地归入“服饰道具”序列之中。
在《邪不压正》里，瑞士腕表品牌浪琴甚至出借了在自家博物馆中陈列的1929年的古董怀表，而蓝青峰将李天然带至钟楼，拿出一瓶“我爷爷只喝了四分之一”的陈酿，镜头一闪而过，却是一瓶最顶级的路易十三干邑无疑——联想到007系列电影片尾专属的“制片人鸣谢”环节，姜氏商业片对商业号召力的打造与升级，当在国产电影营销史略上占得一席。
其三，大礼不辞小让，大节断不可失。这大体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曰人无信不立，银幕上的张麻子再怎么纵情声色，老六的仇必须报却是百转不移的铁律；马走日同花魁完颜逢场作戏，但眼见江湖艺人曲解案本，亵渎死者，纵是身背官司也要为友人声名讨还一个公道。
延宕至这部《邪不压正》，更将故事放置于七七事变前的大背景下，蓝青峰、李天然们的身上虽有同主流史观呈现的游离之处，但在保家卫国的大业上，即便是交际花唐凤仪也要在城破之时用举身一跃成全大节。是以，英雄的华夷之辨或许陈旧，但家国一心的爱国主义情怀却从不过时——此乃中华民族千百年以降善养之浩然正气，当永世不坠。
最后，仰赖导演的诗人气质和瑰丽想象，三部曲中都营建奇崛非常又非常中国化的“英雄奇观”：不论是《让子弹飞》里“吃着火锅、唱着歌”的马失前蹄，火车腾空。还是《一步之遥》里，外滩飙车、飞向月球的白日狂想，足以令类似于眼下被贻笑大方的《阿修罗》们好好参详——后者声称耗资7.5亿人民币，特效场面也着实精良，但满目皆是拾《权力游戏》、《魔戒三部曲》牙慧的造像、图景，简直令所谓的中国电影工业化蒙羞！
在《邪不压正》中最大的实景奇观当属四万平米复原北平风貌的灰色屋顶，到底是中戏科班出身，导演脑海中可谓先天自带“舞美”蓝图：平铺的屋顶不仅勾起坊间公众的“北平”情结，更有效地参与电影叙事：屋檐下尔虞我诈、纸醉金迷，刀光剑影、血溅三步；屋顶上俊美少男，蹿房越脊和“导演夫人”演绎敦睦邻里，清纯爱情。
关于此节设置是篇影评都要夸赞，这里不再赘解。但当年同姜文争夺《侠隐》版权的高晓松老师其实看得明白，屋顶之上的故事可以说是导演拍给外国人看的（当然，导演说这是拍给自己儿子看的）——由于历史常识教育的缺席，很多中国观众在影院中是看不懂姜老师埋的历史梗的：写日记的老蒋固然直白，可如老西儿是指“山西王”阎锡山，“小诸葛”乃桂系军阀白崇禧，割错肾的梁启超，放小脚的施剑翘们则大抵是不看攻略，很多人出了影院还一头雾水的。
尘归尘，土归土，不夹带私货，只呈现烂熟老梗怎么能算艺术家在搞创作呢？好在跳跃进击的“布鲁斯·李”是全球不分肤色，不论男女老少都能明白的世界语——而他又能飞檐走壁，则不难联想到蝙蝠侠等一众漫画英雄，至若屋顶飞车的桥段则更是好莱坞动作电影中伯恩、亨特、邦德们的拿手好戏了。
北岛老师说过，“在没有英雄的时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但每个日常卑琐的躯壳里，却不妨常驻着一个英雄梦。就像是姜文对窦文涛电影早晚都要消亡的反诘，“如果现实都能满足你，让你觉得非常舒服，非常牛。无论精神的，物质的。您不需要电影，但您有这个福气吗？”
答案自然没有。是以，英雄就让姜老师来扮吧！
文 王诤
编辑 韩哈哈
图片及资料提供 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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