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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楠的身体正在休息,腾挪。2022年7月,演出密集发生。5天前,他还是《弗兰肯斯坦》里的怪物,或者科学家,5天后,作为第五届老舍戏剧节的闭幕大戏,克里斯蒂安·陆帕导演的《狂人日记》就要开演。“狂人、科学家、怪物,个个悲伤挣扎不省心,他们三个挤在我的脑袋里,让我操心得睡不着觉”,闫楠在微博倾诉:“我的黑眼圈成了角色的文身,演这些拧巴的家伙可好用了。”与上一个角色挥手暂别,然后迎接新的角色,对一个经验丰富的表演者来说,不困难,也很迅速。去年也有一次,前一天,闫楠还在另外的城市演另外的角色,第二天,《狂人日记》就要在绍兴排练,闫楠担心自己难以进入,结果他的表达流畅到叫他自己都意外,他意识到,狂人从未离开自己,只是偶尔会因为害羞躲藏起来,“但只要我努力一点叫他,就能把他叫出来。”我们就在这时见到了闫楠。身着一袭长衫的闫楠,在大厅里沉默地移动着,思考着,做着一个被关在“铁屋子”里的人仅仅能做的那几件事。闫楠正在入戏,一点一点成为陆帕设定中那个痛苦、柔软、裸露的狂人。去年起,闫楠开始饰演狂人,剧本由波兰导演克里斯蒂安·陆帕创作。1943年出生的陆帕,亲历过多场世界性争端,他了解人类的自私、虚伪、贪婪,他的作品常常用巨大的篇幅来展示人性。在这个被称为剧场巨匠的波兰导演心中,戏剧是属于当下的艺术,观众观戏的时间是普遍的,话剧创作的初衷,不应止于还原历史,于是陆帕开始重构这部伟大的中国著作,用自己的方式追寻鲁迅的精神轨迹。《狂人日记》是陆帕“中国故事三部曲”的第二部,创作始于2015年。六年时间,除了阅读鲁迅本人的著作,陆帕还读了鲁迅好友的著作、鲁迅推崇过的外国文学家的著作、鲁迅当年骂过的人所写的著作……陆帕版话剧,就杂糅呈现了多部鲁迅作品,观众很容易从中提取出来自《阿Q正传》《故乡》《头发的故事》等文章的元素。这些补充,让话剧落地,成为一个更具体、完整、实在的故事。四年前,陆帕来到中国寻找狂人的演员,第一面就与闫楠约定,请他来饰演狂人。“也许我跟他心中的狂人某部分是契合的,”闫楠说:“比如我们都会幻想,比如我们共同追求某种诗意,比如会享受孤独感,比如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时能同时感受到的自在和痛苦。”闫楠今年40岁,是一位专注于话剧舞台的演员。从中戏毕业后,闫楠先是跟着林兆华、易立明两位艺术家,排了《哈姆雷特》《建筑大师》《伊凡诺夫》《刺客》等几出经典,之后,在央华文化,他又和赖声川导演合作了《如梦之梦》《北京人》《暗恋桃花源》《海鸥》,和以色列导演约书亚索伯尔合作了《犹太城》,和立陶宛导演拉姆尼合作了《新原野》,和法国导演埃里克拉卡斯卡德合作了《雷雨后》,现在,则是和陆帕合作着《狂人日记》,和英国导演多米尼克合作着《弗兰肯斯坦》。闫楠拥有极强的理解与共情能力。他擅长类比,擅长用抽象解释抽象。他在微博分享自己的画作,2018年,这些画被集结成册。闫楠涂鸦作品《那赵家的狗》闫楠涂鸦作品《第二幕第二场~笑声》闫楠涂鸦作品《第二幕第四场~夜晚》闫楠涂鸦作品《消瘦的清晨》陆帕热衷即兴创作。完整版《狂人日记》在阿那亚首演全本时,演出前两天,陆帕还为一场重要的戏做了重大改动。他强调剧目自有生命,不许演员每场都处理得一样,“如果前一天他表扬我这场戏演得好,而第二天我还那么演,陆帕就会非常生气。”许多演员来问陆帕,自己角色的某处细节应该怎样处理、角色最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陆帕统一不回答这些问题,他不告诉演员们该怎么演,只会回复演员给出的某个处理好或不好。陆帕需要演员有能力把观众带进角色的精神层面。他让每个演员在心里藏一个秘密,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导演。“我有时候特别想告诉他我的秘密,因为我怕我藏着的秘密是错的,因为习惯了要有很具体的要求才能表演准确,但陆帕就说,你要坚持你的想法,你可以有你的秘密,我也可以有我的秘密。”陆帕与闫楠排练照于是,即便已经出演狂人一年多,闫楠也很难清晰描绘狂人的形象,而且,他愈发觉得,对狂人的描述就不该是清晰的:“很多人物是你了解地越清楚越好,但这个人物不一样。我觉得如果我真的能把他描述得特别棱角分明,特别清晰,那也许就不对了。也许就该是我不知道狂人的秘密,狂人也不知道我的秘密,我们不用去管细枝末节,只需要把空间留给神秘感,也许这才是更值得看的地方。”年岁渐长,经验渐长,闫楠开始减少使用“演”这个字,而是追求一种喷薄而出的自然的抒发。或许更贴切的描述是“依附,依靠,附着”。这个过程并不总是顺利的,“有时候他在我身上依附的时间多,有时候我能感到他的排斥,还有的时候,我特别想让他在,但他没有在。”不论如何,他都希望是狂人附着在他身上,共度台上的时间。这形成了一种神奇的表演体验,表演狂人的主动权,不在闫楠,不在陆帕,而是在那个幻想中的狂人手中。狂人因此成为闫楠饰演的全部角色里最为特别的那个。此前,《狂人日记》的演出时长长达295分钟(此后版本为巡演版,时长有删减),开场缓慢又沉郁,有观众表示“在剧场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对演员来说,这已经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陆帕反复向演员们强调,你是什么状态就用这个状态演,疲惫了就疲惫地演,更重要的是一种氛围,“我们必须留出空间,而不要给出答案”。真的沉进去,就会发现,《狂人日记》自第一幕就饱含感情。看到月亮之前,狂人过得并不开心,他在一个房间待了太久,他感受到外面有什么在召唤他,抬头一看,是“好朋友”来了,浓厚的孤独,就这样以一种非常具体的方式铺开。随后的三小时,暗流涌动,又充满叩问,闫楠展示了狂人的羸弱与病态,追问与爆发,直到发出那声雷霆万钧般的呐喊,这个过程,自然就牵引出了强大且厚重的力量。Q-北京青年周刊A-闫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