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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岩松:蓬皮杜迎来中国时刻

康荦 北京青年周刊 2019-06-07


2002年,马岩松在美国创立MAD建筑事务所,2004年转至北京,如今它是当今中国最有潜力的建筑事务所。在中国城市化进程背景下,立足于中国,同时兼具极强的国际性,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着眼于现实社会和城市问题,这位中国建筑师和他所率领的年轻建筑事务所,正通过一个个建筑实践改变西方看待东方的方式。

 

作为“我和我的祖国·国庆70周年”系列报道,本文将刊于4月25日的《北京青年》周刊,现为首度公开分享。


摄影丨解飞

马岩松

1975年出生于北京,1999年毕业于北京建筑工程学院建筑系,后赴美到耶鲁大学留学。2002年马岩松于美国创立了MAD建筑事务所。2004年回国成立北京MAD建筑事务所。在事务所成立的15年中,马岩松以北京2050、胡同泡泡32号、鄂尔多斯博物馆、哈尔滨大剧院、北京朝阳公园广场、三亚凤凰岛等多个充满创意的项目得到业界瞩目。

2006年,马岩松获得纽约建筑联盟青年建筑师奖;2008年获得《ICON》杂志推选的全世界20位最具影响力的青年设计师之一;2009年获得《Fast Company》杂志评选的“全球商界最具创造力10人”之一,世界经济论坛推选的“2014世界青年领袖”;2010年成为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RIBA)国际名誉会员。2018年,因其在中国建筑行业的卓越贡献,获得“致敬改革开放40年文化人物建筑篇”提名。 



采访在位于东直门的MAD建筑事务所进行,这是马岩松在北京的根据地,他扎根于此,在这里诞生了一个个建筑界的奇思妙想,在全球多个城市落地开花。


话题当然要从这次在蓬皮杜的个展说起。


引蓬皮杜副馆长Frederic Migayrou的话:“MAD X是蓬皮杜第一个建筑永久收藏展。展览的时候建筑师还活着;且还是个年轻建筑师;且还是个中国建筑师的展览。”这三点足以让这次展览和马岩松变得独一无二。


此次展览的12件模型所属的10个建筑项目,是定义MAD过往十五年,以及MAD定义未来的标志性项目。图为观众参观展览现场,最醒目的建筑模型为梦露大厦。图片版权Centre Pompidou ©Hervé Véronèse


观众参观展览现场,最醒目的建筑模型为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图片版权 Centre Pompidou ©Hervé Véronèse



从当地时间4月10日开始,马岩松及其MAD建筑事务所10个项目中的12件模型,被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Centre Pompidou)收录为永久馆藏,呈现为期一年的展览“MAD X”。


马岩松式的建筑观在当代设计史上留下重要印记,这位中国建筑师走进了更多人的视线。此次展览的12件模型所属的10个建筑项目,是定义MAD过往十五年,以及MAD定义未来的标志性项目,包括梦露大厦、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哈尔滨大剧院、朝阳公园广场等。


观众参观展览现场,最醒目的建筑模型为曼哈顿东34街高层公寓,马岩松叫它空间之鸟。图片版权 Centre Pompidou©Hervé Véronèse


观众参观展览现场,最醒目的建筑模型为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图片版权 Centre Pompidou ©Hervé Véronèse



大约四五年前,MAD开始巴黎住宅项目UNIC。这个MAD在欧洲的首个项目今年即将完工,也成为很多人此番蓬皮杜观展之行的顺路打卡地。UNIC项目进行期间,马岩松结识了蓬皮杜艺术中心建筑策展人,那个策展人十分惊讶,中国建筑师已经开始在欧洲做项目了。


策展人带马岩松去看了蓬皮杜之前收藏的建筑模型,都是一些功成名就的建筑大师,比如伯纳德·屈米、雷姆·库哈斯,还有今年新晋普利兹克奖得主矶崎新等。去年,蓬皮杜艺术中心馆长和学术委员会专程来到位于北京的MAD建筑事务所,鉴定MAD以往作品的艺术和学术水准,并最终决定收藏10个项目12件模型作品,并进行为期一年的馆藏展示。


“MAD X”不是一个回顾展,因为不管是马岩松还是MAD都太年轻了,谈不上回顾。用策展人的话说,他想让那些参观的人看到,这么一个年轻的事务所,这么短的时间就实现了这么多作品。他想让大家去讨论,为什么马岩松他们有这么多机会?跟他们的成长环境、跟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关系如何?以及中国在国际上的位置。


而对马岩松来说,“X”——罗马数字10,除了代表了蓬皮杜收藏的来自MAD 10个项目的建筑模型,也带有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未知”。


马岩松说:“以‘X’命名展览是想表达对未知的渴望,这比对过去的总结更重要。从2004年到现在15年,我们还是挺年轻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次收藏展,也是对MAD过去十几年工作过程和思想演化的一个记录。”


摄影丨解飞

 


 国外 

 从梦露大厦到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 

 


在建筑界,有这么一句玩笑话:建筑师不可能在30岁以前成名,除非你是马岩松。

 

2002年,在耶鲁就读时,面对9·11事件后世贸中心重建计划的命题,马岩松完成了名为“浮游之岛”毕业设计,这个今天看起来依然惊世骇俗的毕业设计让马岩松一夜成名。

 

帝国大厦上空环绕漂浮如云朵般的“浮游之岛”,令耶鲁的导师们以及美国的建筑师们无限惊喜。美国当地媒体开始挖掘这个中国学生背后的故事,马岩松的名字迅速传遍他的祖国中国,在他的出生地北京,《北京青年报》在头版及内页大篇幅报道了“北京学生设计纽约新世贸”。

 

两年之后,马岩松把建筑事务所搬到北京。再之后两年,加拿大第七大城市密西沙加市一栋50层高的地标性公寓楼设计权,通过国际公开竞赛,花落MAD手中。接受采访时,马岩松对记者说:“这是中国建筑师首次通过国际公开竞赛赢得设计权,标志着新一代的中国建筑师已经开始了创意中国的时代。”

 

这次竞赛收到来自世界70个国家的92份提案,由9位国际著名建筑师、规划师组成的审查委员会,最终使6家建筑公司得到提名,由马岩松领衔的建筑事务所MAD设计的大厦,击败了其他91个设计方案,包括5个主要设计方案,最终中标。

 

这座后来被称为“梦露大厦”的高层建筑,拥有龙卷风一样的全曲线外形,梦幻优美,流畅和谐,极富韵律感和层次感。传统高层建筑中用来强调高度的垂直线条消失了,整个建筑在不同高度进行着不同角度的逆转,复杂却又遵循自身的逻辑表达。


梦露大厦

加拿大,密西沙加市

连续的水平阳台环绕整栋建筑,传统高层建筑中用来强调高度的垂直线条被取消,整个建筑在不同高度进行着不同角度的旋转,来对应不同高度的景观感受,唤醒大城市里人们对自然的憧憬。



刚刚毕业不久的马岩松,内心藏匿着对现实建筑设计规则的挑战与戏谑,带着叛逆的自信参与了国际化的创意竞争。从那个时刻开始,马岩松就已经踏上了一条完全不同于其他中国建筑师的发展之路。在国外,他的名字变得愈发炙手可热。

 

当地时间2017年6月27日,洛杉矶市议会全票通过来自中国的建筑事务所MAD设计的“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方案。这座价值15亿美元的博物馆是全球首家专注于叙事艺术的博物馆,创始人是“星战之父”导演乔治·卢卡斯。

 

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洛杉矶

美国,洛杉矶

建筑内部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明亮而开放的洞穴,天光充满了空间,带领人们通往不同的功能设施。建筑的首层地面及屋顶是巨大的公共空间,回归给城市及市民共享。人们可在此运动、休憩,与周边的自然环境进行对话。



2018年3月14日,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在洛杉矶举办动工仪式,预计于2021年建成使用。乔治·卢卡斯,导演斯皮尔伯格,洛杉矶市长埃里克·加希提和中国建筑师马岩松一起参加了铲土开工活动。

 

“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是中国建筑师首次赢得海外文化地标设计权的作品。马岩松之前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卢卡斯博物馆就像是片充满知识的云朵,等待人们前往探索。”

 

在马岩松看来,博物馆不只具有教育功能,更应该产生一种气氛,这种气氛能带给人启发,在人与建筑、环境的对话中产生超现实感,让人逃离现实,在这个时空才能有感觉和想象力,这种气氛超越于说教,更能启发人产生自我的思考,博物馆本身就是一个关于时间的历史场所。


“都市蜃楼”巴黎蒙帕纳斯大厦改造方案

法国,巴黎

2016年,蒙帕纳斯大厦宣布举办国际竞赛,MAD的改造方案根据光学凹镜原理,将建筑立面的每一片玻璃设定到特定角度,使得整个大楼成为一个城市尺度的凹面镜。巴黎城市的街区,道路以至于周边建筑的屋顶被反射,并倒挂在空中。


 

 国内 

 胡同泡泡和四合院幼儿园 

 


在国外炙手可热的马岩松,在高歌猛进的中国城市化进程中同样获得了很多机会,更严谨的说法是,这些机会都是靠他的努力和实力得来的。

 

MAD的项目在中国遍地开花——哈尔滨大剧院以环绕周围的湿地自然风光与北国冰封的特征为灵感,成为哈尔滨令人瞩目的城市新地标;浙江衢州体育公园将大地艺术和自然山水作为城市空间设计的出发点,追求城市中人、自然和文化在精神上的一致;北京朝阳公园广场作为马岩松“山水城市”理念的个案,以中国山水艺术为灵感,在城市中心再现“峰、涧、溪、石、谷、林”等自然形态和空间;今年即将落成的南京证大喜玛拉雅中心引领人们从繁忙的地面街道漫步到立体公园,游走于建筑与景观之间……一个求学、成名于国外的中国建筑师,在自己的祖国留下了最为丰富多彩的作品。

 

朝阳公园广场

中国,北京

以中国山水艺术为灵感,在城市中心再现“峰、涧、溪、石、谷、林”等自然形态和空间。双塔外立面纵向突出的脊线内部,设置了通向每个楼层的通风过滤系统,可将自然风引入每一层空间。


哈尔滨大剧院

中国,黑龙江

以环绕周围的湿地自然风光与北国冰封的特征为灵感。大剧院顶部的玻璃天窗纳入室外的自然光,室内主要以当地常见木材水曲柳手工打造,呈现柔和温暖的氛围和多变的有机形态。建筑顶部的露天剧场和观景平台向市民开放,强调大众的互动与参与。



在那么多的作品中,反而是一些不起眼的小项目被马岩松倾注了独特情绪和情感,比如“胡同泡泡”。“胡同泡泡比较反映我的状态,我喜欢它的小,总体上不起眼,却不可忽视,原因是它关注自己的未来。”马岩松如是说。

 

“胡同泡泡”的理念诞生于十几年前。2006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期间,MAD的城市概念作品《北京2050》首次亮相于个展MAD IN CHINA中。《北京2050》描绘了三个关于北京城市未来的梦想——一个被绿色森林覆盖的天安门广场、在北京CBD上空漂浮的空中之城,以及植入四合院、如水滴一样散落在北京老城区的“胡同泡泡”。

 

其中“胡同泡泡”在三年之后,真的出现在位于北京老城区的北兵马司胡同32号的小院里。第一个“胡同泡泡32号”是一个加建的卫生间和通向屋顶平台的楼梯,从外观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来自外太空的小生命体,光滑的金属曲面折射着院子里古老的建筑以及树木和天空,让历史、自然以及未来并存于一个梦幻的世界里。

 

胡同泡泡32号

中国,北京  

植入到北京四合院的胡同泡泡,在适应多种生活需求的基础上,通过改变局部的情况而达到整体社区的复苏。“32号泡泡”是一个加建的卫生间和通向屋顶平台的楼梯,光滑的金属曲面折射着院子里古老的建筑以及树木和天空,让历史、自然以及未来并存于一个世界里。



相比于大刀阔斧的城市巨变,有时候在老城中插入一些小尺度的元素更加切实可行,还可以在改善生活条件、激活邻里关系中取得出乎意料的效果。“胡同泡泡”真正的城市理想是把北京的古城与每个人的梦想连接在一起,把目光的焦点从那些大型的纪念碑式建筑移开,开始关注人们日常生活的改善和社区生活的重建。

 

在首个“胡同泡泡”建成10年之后,第二个“胡同泡泡”“胡同泡泡218号”也将于今年年内落成。第二个“胡同泡泡” 是由多个泡泡组成的,每个泡泡都有各自的功能。和第一个“胡同泡泡”相同,它的外观也是全反射的,可以完全融入到周遭环境之中。

 

同样即将建成投入使用的,还有四合院幼儿园,这又是马岩松一个承载着微观乌托邦理想的北京老城改造试验。

 

MAD围绕一座自1725年已有历史记载的四合院建造了一片漂浮的屋顶,将文物进行保护和利用的同时,也和周边已建成的现代建筑进行了连接,展现出多层的城市历史和谐并存的场景。

 

“老北京有句形容孩子淘气的俗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屋顶对孩子来说是充满魔力的。在四合院空间中,屋顶就像是一片新的大地,是无拘无束、自由的象征。”四合院的屋顶承载着马岩松童年的私人记忆。

 

“漂浮的屋顶”以低矮平缓的姿态水平展开,将不同建筑间有限的空间最大限度地转化成为一个户外运动和活动的平台。二层是一片广阔的色彩斑斓的户外平台,这里是孩子们室外运动、课余互动玩耍的主要场所。平台的西南侧,像是一个个“小山丘”与“平原”相互交错,地形高低起伏。漂浮的屋顶下方则是开放布局的教学空间、图书馆、小剧场、室内运动场等,将是400名2-5岁孩子的日常教育空间。流动的空间布局提供了一种自由、共融的空间氛围;新空间与古四合院相邻相望,新旧交替,孩子们随时能近观、接触历史,帮助他们加深对时间维度和历史的认知。

 

新建部分围绕三棵古树设计了新的院落,与四合院的院落空间呼应,为教学空间提供了户外的延展和采光通风。几栋看似互不相干,甚至从某些角度看从互为矛盾的历史时期而来的建筑元素,不但可以在保持各自真实性的前提下和谐共存,还互为作用产生了一种新的开放性和丰富性,这使孩子们对他们所处的环境有一个客观真实的认知。对自然,对历史的理解可以带给新的场所一种包容性,塑造社区的独特共识和价值。

 

马岩松说:“我理想中的幼儿园,不应该是主题乐园或者宠物店,首先它应该是客观真实的,然后它还应该超越现实,提供给未知和想象力一些空间。”

 

在此次的采访中,马岩松多次提及价值一词。相比起年轻时渴望证明自我,现在的马岩松更在意如何实现自身的价值,“年轻的时候我只要考虑我的表达就行了,我是谁我就弄什么,我要的是我的话语权、我的位置、我的存在,现在我要考虑我的存在意义,是不是正面的,是不是长远的。对马岩松来说,越往后要做的工作性质就会更重要,项目的关注度更大,承担的责任自然也就更重。

 

2017年,英国著名建筑教育家、实验家、建筑师,“建筑电讯”运动领军人物彼得·库克为MAD事务所的英文版作品集《MAD WORKS》作序,文中他这样写道:“马岩松生逢其时,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登上舞台,崭露头角。”

 

摄影丨解飞



Q - 《北京青年》周刊

A - 马岩松


 小时候随便一画 

 就是一道弧线 

 


Q:你的作品大都是由曲线构成的,很多人觉得这是受到你的老师扎哈的影响。但我想知道这和你的处世哲学有关系吗?你不喜欢有棱角的东西?

A:棱角?我还真不是特别喜欢棱角。建筑会面对很多方面的影响,但和人与人之间的处事关系不同。建筑需要与环境发生关系、与功能发生关系……内外的关系、新老的关系等等,这些关系在我脑子里最后全都被糅成一个大大的关系——不是一个个去处理,不是变成问题一二三四,不是每一个都是矛盾,而是我会用一个更大筐把所有这些关系和矛盾都装在里面。比如说我谈四合院,那四合院是什么?其实可以归纳为天与地的关系,四合院里边有自己的天,有自己的地,这跟西方的建筑本质是不一样的。

西方的教堂,空间也挺漂亮的,人站在地上仰视高高的屋顶,那上面是上帝,你跟他是有距离的,你不可能上去。但你能上屋顶吗?我现在要上到屋顶上。四合院幼儿园这个作品我就表达这种想法,然后把其他的那些各种矛盾都糅进去。我要一个完整的作品,所有一切都服务于整体的矛盾。我觉得边啊、角啊、方形啊这些东西代表很多面,我更倾向于使用球形、弧线,我觉得这样好像更完整,因为是一气呵成的。

 

Q:这种想法也很东方,类似于太极推手。

A:我越来越发现这些确实跟我在中国、在北京长大有关,有些东西对我潜移默化产生了影响,以前我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是相通的。小时候随便一画,就是一道弧线,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不画三角?不画方形?不知道。现在想想确实文化背景对我产生了影响。

 

 

 如果没有中国城市化 

 我不可能有那些作品 

 


Q: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但对于一个建筑师来说,你似乎成名太早了?名气带给你的机遇更多还是负累更多?

A:当然机遇多!不过我觉得我的机会是正常应得的,虽然没有很吃力地得到机会,但每一个机会,比如现在几个重要的项目也都是竞争得来的,不是莫名其妙,因为我的名声就白给的。所以我得到的机会跟我的能力基本上是平衡的。

不过确实成名有点儿早,搞得有点儿累。2004年我们成立了MAD,那时候正好是中国城市化进程高歌猛进的时候,中国建筑师的机会特别多,我们也把握住了机会,做出了一些作品。遗憾的是我没赶上奥运会,当时我们做了梦露大厦。

当年我们刚在国外做项目的时候,国外的人知道我们是中国的团队,都觉得特别惊讶。我们当时是唯一一个中国建筑师在国外做的项目。就这样后来得到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机会,直到说卢卡斯邀请我们的时候,我问他,你为什么邀请我来做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他告诉我说,因为我之前做过这个作品、那个作品,结果他列举的这些作品都是我在中国做的项目。如果没有中国,没有城市化,我不可能有那些作品,也就不可能有后来在海外的那些机会。要知道我当时那么年轻,跟我一代的美国年轻建筑师正好赶上经济不好的时候,年轻时候基本上就没有机会,没有积累起作品,后来就彻底没戏了。

 

Q: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迎来了这些机会,你有过迷茫期吗?

A:有过看不清的时候,不过很短暂。我觉得看不清不是因为年轻,老年人也会有看不清的时候,毕竟我不是十几岁得到的这些机会,当时也有20多岁快30岁了。

机会没有说多大合适,40岁、50岁也还是要学习,不可能说到一个阶段全在输出。那时候我有很大的想要表达的能量和欲望,参加了无数竞赛,根本就不在乎那个所谓的机会来不来。赢还是不赢,对当时的我来说并没有太大感觉,当然赢了挺高兴,输了就继续做就行了,没有特别在乎。甚至当时还有一点儿“叛逆”,会因为人家不给机会,反而觉得自己挺酷的,跟现实不妥协的那种感觉。

所以说我压根儿没有着急过,我觉得这个心态挺重要的。后来突然被承认、被接受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短暂的阶段,我要考虑要不要为自己被人需要而改变。大家都说你好,都来找你,这个时候你还是不是你认为的自己?还是不是为自己说话、不在乎别人的那个人?因为别人都在骂你的时候,你可能会说去他的,可别人都说你好的时候,你却容易陷入迷茫。世界缺少的是不同的声音。

当时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是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又好了。现在通过不跟甲方接触,我尽量避免这样的问题,尽量只考虑自己的事。

 

Q:对于你的一个作品,大量夸赞的声音和大量批评的声音,哪一个是你更希望看到的呢?

A:都不想看到,这些对我来说都很无聊。年轻的时候我可能会看看别人的评价,现在两种声音我都不想看。我觉得有比这些更刺激我、让我捏把汗的事情。比如说我讨论的是一个更大的历史阶段里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问题,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很重量级的学者,说我在这个探讨上存在问题,毫无意义,我想我会很在乎,我非得把这个人找来对质不可。至于说这个好看不好看,应该是黑色还是白色,或者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我根本不在乎。


摄影丨解飞


 

 盖房子总是容易 

 现在我要考虑存在的意义 

 

 

Q:你自己喜欢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呢?是平房胡同还是高楼大厦?

A:中层,我不喜欢高大上,平房胡同四合院也不喜欢。我觉得四合院就大点儿舒服,但是大了就觉得自己挺可耻的。在这么一个拥挤的城市占了那么大的院子,我觉得不太对。院子太大会觉得自己是土财主,院子太小又会觉得是贫民窟,如果住又小又破的院子那还不如住楼房。楼房又不喜欢高楼大厦,高楼大厦太不接地气儿,一进去就坐电梯,只能从窗户往外看,缺少人与人的关系,中层好像还有点儿邻里关系,能跟生活结合起来。你看有些科幻片里面的未来城市分层,富人住在天上,穷人都住在地底下。

 

Q:所以你是一个很折中的人。

A:谈城市问题是在谈社会问题,要考虑很多人,我觉得与其谈老城市的维护,不如谈新城市的人性化问题。公共空间够不够?步行系统够不够?邻里关系能不能做出来?这些我觉得挺重要的。

 

Q:从2004年到2019年,MAD已经走过了15年,从北美到中国到欧洲都留下了足迹。你觉得这15年自己变了吗?有哪些你欣然接受的改变?有哪些迫不得已的改变?

A:迫不得已的改变就是变老,变到没人说你什么太年轻出道这种话了。我觉得这也是一个缓慢的、你要接受的过程。因为越往后,你要做的工作性质就会更重要,项目的关注度就会更大,要考虑的东西也会更多,承担的责任也更重。这些是我以前没有经历过的,年轻的时候我只要考虑我的表达就行了,我是谁我就弄什么,我要的是我的话语权、我的位置、我的存在,现在我要考虑我的存在意义,是不是正面的,是不是长远的,这跟以前不一样。

其他的没有本质变化,无非是团队变大了,更专业了,这是随时间推移必然的。但是现在性质不太一样。比如卢卡斯叙事艺术博物馆这项目就意味着很多。它是一个很重要的文化项目,关系到这个城市和美国的主流文化,很多人都在关注,这么一个重要的美国文化项目,居然交给了我,一个外国人做。另一个角度来说,一个中国建筑师跑到美国去做如此重要的一个项目,还要面对全世界的评论家——博物馆到底是干嘛用的?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是不是代表未来?这些事是现在最让我觉得有兴趣考虑的,盖房子总是容易,所以现在我们做的东西已经成为文化的话题。

 

 

 比起得奖 

 更重要的是你的价值 

 

 

Q:很多人认为你是下一位最有可能获得普利兹克奖的中国建筑设计师,你怎么看?获得普利兹克奖是你的一个人生目标吗?

A:(开玩笑)普利兹克奖嘛,都是排着的嘛,死以前反正都能得到,离我死估计还好几十年呢,一年评一个建筑师根本不够用。

言归正传,很多我尊重的建筑师都得过普利兹克奖,比如说扎哈、库哈斯都得过这个奖。当然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得到认可,但现在中国对这个奖的吹捧有些过分了。我觉得比得奖更重要的问题是你的价值是什么。如果你有价值的话,别说普利兹克奖,设立任何一个奖,都得颁给你,因为如果不颁给你的话,这个奖就有问题了。但是你有没有这个价值,是现在中国建筑师最大的问题。你看今年的普利兹克奖又被日本建筑学者矶崎新得到了,日本已经有8次得到这个奖了,这说明什么?一个小国,8次获得普利兹克奖,因为这些获奖的建筑师都是有价值的,他们对历史、对现在有一个清晰的判断,这个判断放到西方是能让人家折服的。

我曾经做过预言,王澍得了普利兹克奖之后,我说我觉得中国十年以内不会再有人得普利兹克奖,我说这话其实是一个积极的想法,我觉得这段时间中国不应该再去按所谓西方正确的方式去努力得到他们的认可,而是要走出自己的路,而这条路一定是反西方的,是可以改变西方的,不光是建筑艺术。如果做到这些,那他们不得不给你奖,不得不认可你。当然在得到认可之前会有争论,人们会质疑你是哪儿来的野路子。我觉得这才是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

 

Q:如果没有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你会从事什么职业呢?

A:应该还是美术类的,和艺术相关的,我小时候喜欢画画,我还想过拍电影,现在还有时跨界一下电影什么的。我觉得电影像是语言,描绘一个你想象中的现实世界,通过视觉的东西让别人身临其境,对未来产生认识,然后看观众的反应我特别感兴趣。

做建筑我也是这样,我感兴趣的是改变了城市现实以后,人们会怎么生活,怎么会受到影响。

 

Q:现阶段什么事让你最快乐?什么事又让你最困扰?

A:还能继续工作,还有很多机会,还能有那么多可能把自己的想法实现出来,这一点让我快乐。现在在中国衢州、美国、法国、荷兰、日本……都有MAD的项目,我可以融入那些地方、那些人、那些文化,成为历史的一部分,成为地方文化的一部分,成为未来的一部分,让我十分满足,这也是我的初衷,让我挺高兴的。时间过得很慢,慢慢地从把图纸拿出来,然后一堆故事,开工,反对的支持的什么的都有,最后建好,建完了还要运营,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两三年是一个状态,十年五十年又是一个状态,我的作品的整个状态是我最好奇的。

困扰,还好没有,就是我最近有点儿脾气不好,事太多了,着急,这个不太好。

 

Q:如果可以选择,你希望让哪个场景重现?

A:比较孤独的场景,能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我在美国上学和实习的时候,周边人都是上班的,天天忙,我是一个学生,英语又不好,还有好多自己考虑的事,做个竞赛什么的。那时候我可以几个月不说话,然后我就发现,说话少,就不需要考虑怎么表达这件事,沟通就不是个事儿了,因为不需要,然后时间可以都用来考虑自己的事。昨天想的什么前天想的什么,你会反复想,因为脑子里边的事太少了。这个时候反而可以想得很深,因为事多了以后都是在表层。现在我看那时候我参加竞赛写的东西,发现都还挺哲学的。我记得那时候我做了一个竞赛,得了第一名,颁奖的时候,评委说为什么选我得第一名,因为看不懂。可我写的就是我当时想的,我现在都看不懂。因为进入那个状态以后,想得就比较深了。现在我觉得自己太忙了,缺少这种独处或是长时间不被打扰的时间。


文   康荦

人物摄影   解飞

编辑   韩哈哈

图片提供   MAD建筑事务所 Centre Pompidou ©Hervé Véronèse

图片编辑   刘艺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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