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京:“有女孩痛斥我这代人该翻过去了,但我的青春无法磨灭”
这部讲述1969年四川青春往事的四小时长篇巨作放映完成后,导演叶京、总监制冯小刚亦来到现场,谈起影片的拍摄始末,以及回看那个年代的眼光与思绪。
2016年11月6日 10:30-17:00 百老汇电影中心
主持人:各位媒体朋友们,观众朋友,大家下午好,非常感谢大家来百老汇电影中心参加《记得少年那首歌》的北京试映会,以及“叶京青春三部曲”的发布会。我们现在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片子的导演、编剧叶京以及监制冯小刚。
两位导演好,先给观众打个招呼。
叶京:大家好,我听说有6个电影发布会,所以我特别荣幸,你们坐在这儿来欣赏这部影片。
冯小刚:老叶我们认识太多年了,所以对他想拍什么,我比较了解,而且和他的合作,我也知道是哪一种方式更合适。这个片子实际上已经拍完好长时间了,今天有机会能跟大家见面,我们俩人在后台一直聊,很多是想听在座各位对电影的看法。关于这个电影的长度,我们也讨论过很多次,后来我发现他特别想拍的电影,这个电影他的初心就是想把自己的青春经历给拍出来,所以就不要拿长度约束他了,但是这个事他是可以任性的,因为他也不是一个多产的导演,也是可以自己写好几年剧本,拍完了可能能剪一年的。
叶京:三年。 冯小刚:
翻来覆去剪,我估计长度这个事上,他内心也折腾过和几番,很多发行人也说你是不是侧面劝劝他?我想了想我觉得这个事还是应该让他任性一点,如果把他自己要说的话,完整的一个东西切掉了太多也不好。
我刚才说像这样的一个电影,喜欢这个电影的人可能这长度也没有问题,不喜欢的你剪成一个钟头的他也坐不住,所以不如让这个电影保持它自己的初心,让它能够完整表达出来。
主持人:今天在座是座无虚席,影片的长度肯定不是问题。 冯小刚:这个拍之前就有目标观众,不是人见不爱,并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就是他不选择这个题材了。既然选择了这个题材,肯定会有目标观众。主持人:我们今天这个活动是叶京导演“青春三部曲”,今天下午看了《记得少年那首歌》,我们也看了另外一部《与青春有关的日子》的视频,这“三部曲”之间有什么关系? 叶京:其实本来今天主要是给媒体朋友看的是我5年前拍的这部久违的电影《记得少年那首歌》。那两部电影并不是在这个范畴之内,但是作为一个电影的整体,因为它是一个文化的、人文的情怀,是一个关联的“三部曲”。
《记得少年那首歌》完了之后我是去年冬天又拍了《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根据王朔的原小说《玩的就是心跳》改编的,原来有这么一个电视剧。
这个电影现在正在送审阶段,接下来是《找朋友》,三部电影故事上没有特别的关联,但是都有对于那个年代的一个反思,一个情怀的东西。
再一个我们冯小刚导演也在筹备一个新电影,就是要拍一个过去也是以他的个人经历为主要写的,也是怀旧的一个事。因为我觉得现在像这种类型的片子在中国应该是非常罕见的一个。这个事也不是有意而为之,实际是一个巧合,我同时筹备《找朋友》和小刚的电影都是反映那个年代的东西。
我们的巧合要感谢中国的审查制度,我的《记得少年那首歌》从送审一直到审查通过到今天拍摄过去了整整5年的时间。5年的时间加上我从写《记得少年那首歌》剧本的那天起到今天,2000年动笔写的这个剧本,2000年到现在又过去16年了,所以我想了一想,16年我创作了这么一个电影,到今天还没有能广大观众见面。
当然这里面有很多客观因素了,最重要的我在想这16年作为人生来讲,它是一个多么大的坎和变化,16年对我来讲,基本上就是我的青春期都过去了,我开玩笑说这个16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漫长过程呢?就是中国有个八年抗战,两个八年抗战都结束了,再加上一个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如果按16年来计算,等于红军走了八个来回,整整八个红军长征都结束了。
所以这个电影到今天,我觉得挺久违的。因为我希望的是更多现在的年轻人,能够感受到和接触到这个电影,因为我觉得一说起“文革”,我们现在是谈古色变,认为“文革”这历史直接翻篇了,可能我的电影里还没有翻篇。有一个女孩在电影里面痛斥我,说我们这代人基本上翻过去了,但是我觉得有很多青春的东西,是磨灭不掉的,而且这一页的书是撕不掉的,现在很多人是在撕书。
冯小刚:
我同意,包括我下来要拍的片子,也都是内心的一个情结,这个东西在你心里不断的成长,不断地变得丰满,而且不断的有一种要拍出来的欲望。
现在拍电影因为市场非常好,所以很多人急着忙着怎么去想在市场上有大的作为,算账的时候太多了,当然这个市场也应该算账。但是更重要的,从导演角度看我希望多一点,更丰富一点,也有这样的电影,当然也有现在我们看到的比较多的那样的电影。使每个人还是要稍微导演对这个电影有一点诚意,你要说的故事,你自己是非常感动的。
还有一个,中国电影还是太多的,现在大家都在说缺少好故事,但是比如说《记得少年那首歌》这样的电影,包括我们下面要拍的电影,其实都是以人物为主的,是人物在故事中,我觉得把人物写好了,让这个人物在荧幕上成长起来,人物能够进入到观众的内心深处去,这个故事时间长了,大家都会忘。你说《美国往事》的故事、《教父》的故事,我说不出来的。像李向阳的故事,大家都能够记得住,所以我觉得多拍一些以人物为主的戏。 主持人:导演说得对,电影好不好,大家记的都是一个个非常生动的人物,人物是不是让你相信。这次您是作为“叶京青春三部曲”监制的身份,您在创作这个作品的时候有什么想法? 冯小刚:
因为我们这波人里面最能写的是王朔,但是我们的成长经历比较相近。这些故事,叶京本人写东西也很强,他有王朔的小说为基础。
他的这些片子,我首先觉得和我们血型不一致,比如说他要找一个人另外的人做监制,可能完全聊不到一块儿去,别人的经验,或者别人的审美放在这样的类型电影里面,可能对它的帮助并不见得很大。但是我们可以一拍即合,我很明白他要干什么,他拍的人是什么样的,以及这个演员,演得准不准。
叶京:
其实我记得这个电影几年前我请冯小刚和王朔,我们那天在一个小电影厅自己第一次放映的时候,冯小刚正在拍《老炮儿》。当时我跟冯小刚发了一个信息,我说明天要来看电影,冯小刚当时很高兴就答应了,但是他来的话,也得跟管虎请假,他说他请假,管虎特痛快就答应了,当时他发信息我就乐了,我知道这里面的含义。
当天我们看完之后,我没有想到,我拍摄的过程冯小刚尽管是监制,也没有来探过班,因为他在拍别的戏。有个事我不是责怪他,当初拿我的剧本去加拿大了,他在飞机上翻看这个剧本,回来的时候丢在飞机上了,完了不敢告诉我,怕我知道生气。
冯小刚:记忆力真好。叶京:我记仇。我说后来怎么没有戏了,当时这个电影我找不到钱,北京话儿说叫扎不着钱。那个时候我特别想借冯小刚一臂之力给这个电影找点投资,我让冯小刚看,结果冯小刚去了加拿大给我丢飞机上了,之后不敢跟我说,好像后来我问他,他才说对不起,就实话实说了。
后来有一次终于扎着一个酒贩子,这个酒贩子提出来说我得到北京来,我得见着冯小刚、王朔,意思才能投钱。我说好,我就得做这个局,我那天就给冯小刚打电话说这个事,结果那天特不巧,组了一个局在工体一个餐厅,我糊里糊涂地晚上陪几个朋友在家里面喝酒我喝高了,就把这个事忘了。因为那天我朋友家里闹离婚,弄得特伤感,我跟着哭鼻子,把我的大事给忘了。结果冯小刚没有见过酒贩子,也没有人给介绍,他们就去了,最逗的是他们在酒局上自己吃上了。过一会儿冯小刚一听我这边有事,他太了解了,他知道我肯定有难事了,不然我自己的电影,人家给我投资,我能不陪投资人吃饭吗?而且是我安排的饭局,结果我没有到场,小刚去了以后,他明白了这个事,他先跟别人吃上喝上了,就替我把该说的话全说了。结果他还给我发了一个微信,他说你放心,我知道你碰到难事了,这个人你就交给我吧,一会儿我就给他灌晕了,让他给你投资。
我特别感动小刚的义举,结果那天晚上,我一直陪着哥们儿哭,人家闹离婚,老大不小的了,最后我也没有去。但是人家这个投资人最后在小刚的忽悠下,最后还是拿钱了。
冯小刚:我也老用这个片子跟我们的制片部门说,他这个片子投资非常少,但是他要把那个年代的味道拍出来,而且叶京又是一个不讲究的人,所以难度之大,我就在想,比如说这个电影,如果再多一千万,可能品质、道具、服装这块会更好。 叶京:我记得咱们在王朔家说这个电影,你当时许了我一个愿。
冯小刚:不是这部,是后面那部。 叶京:是这部,不是《青春有关的日子》。我记性比你好。 冯小刚:我不能喝了酒跟他说。 叶京:第一次《记得少年那首歌》咱们三个人喝酒的时候,和投资人,你忘了,那天签字画押,冯小刚还替我签字画押,跟卖人似的,因为投资人说了必须得冯小刚,怕说了不认账,让他写了一个类似于卖身契的东西,让他签字画押,说冯小刚必须得当这个电影的总监制。后来小刚就又签字又画押不厌其烦的陪着又照相又喝酒,结果他一喝就兴起了,当时就说老叶这个电影,你这个投资不够,剩的都是我给添,这是原话,你要是不够我给你添,这样吧,我现在就给你弄200万,这200万是我冯小刚个人给你这个电影的赞助。这话没忘了吧? 冯小刚:我当时表态监制费都给他了。 叶京:他说这个监制费可不是一星半点了。我们生活中很随意,不像现在好像做影视就是特别的正儿八经的谈判、董事会,因为我这个人不会这套,所以我找钱特别困难,我得借助小刚的名声。小刚算是从头到尾陪着我拍了这么一个《记得少年那首歌》,就算他把他欠我的那个钱都还了,理清了。当然还有一个事,第二部《与青春有关的日子》也是钱的事,是在王朔那儿,小刚说…… 冯小刚:聊聊电影。 叶京:话都在电影里了,他们反正都看了片子,没有什么更多聊的了。 冯小刚:现在拍电影,其实真正导演要说的话是在电影里的,你自己在这儿怎么去讲这个电影,这实际上是很多很累的一件事情,但是因为现在都是要宣传,所以每次最痛苦的一件事情就是宣传期,到各个地方说同样的话。叶京还好点,叶京估计说这一回就行了。 叶京:我这一回都特紧张,我特怕这个事,长这么大几乎没有做过这个事。
提问:谢谢冯小刚导演,我想提一个问题给叶京,这个片子里面主角叫薛北京,您叫叶京,您也在其中出演过,有没有自传的成分?最后他多年之后才回去,后来高小妹给他写信没有回,为什么?电影当中没有一个解读,想问一下这一点。
我青少年的成长期和我所谓的初恋都发生在四川宜宾。不像现在,宜宾500万人,有一个酒,五粮液,但是那个年代,我们家去那个城市才50万人,很闭塞。
关于你刚才提的问题,薛北京就是我本人的一段生活经历,只不过进行了一些加工。当然这里面很多都是真实情况发生的,因为我们经历的那个年代的东西不用编,不像现在电影在那儿生编硬套的,编故事,我们那个年代不用,冯小刚写剧本信手拈来,因为是自己的生活。我写这段电影的时候,并没有是特别牵强要编的故事。而且是很多人经历过的很平淡的故事。
但是那天我们没有想到电影局的领导那么开明,把我单独请去聊这段,他问我这个电影中的小火车站,那个当地的小煤矿,这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我说当然真实存在的。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在山东淄博,一下子联想到他们家乡跟这个特别相似,他看到了自己的青少年成长期生活的背景。后来他问我薛北宁的经历,这个事,我说是真事,我父母为了这个事跟我哥哥当年都断绝了父子关系了。我说到这儿的时候,我觉得主管电影的领导已经热泪盈眶了,他看完一个电影,他是被深深打动和震撼的。
我特别的幸运,碰到了这么一位开明的领导,要不然这个电影你们根本看不到,也不可能通过。而且当时审查的时候,我没有想到电影局的领导主动给我打电话,说这个电影4个小时的长度是有问题的,一般院线都希望越短越好,2小时之内,他们是作为一个商业的模式考虑的。所以电影局考虑可能要分开上映,就是切割,其实我心中并不是十分愿意把这个电影分成所谓的上下部,在我心目中就是一部电影。但是作为一个4个小时时长的电影,你们可能分开看,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概念。
所以电影局考虑到这个事情,在中国好像电影史上没有过,网开一面,主动说给你发两个龙标,就是相当于批了两个电影。
你们刚才看分开看的,都是片头有龙标,重新出字幕。所以这个是中国电影史上没有过的,给我发了,就是为了我的电影好上院线好操作,我给你一个龙标你上映不好办。
还有一个,中国电影史上,像我这么长度的故事片,它也是数一数二的,为什么呢?因为吴宇森拍过所谓的《太平轮》、《赤壁之战》,是能独立成章的上下部的电影,这个所谓1小时46分的时候,上部完了就是油菜花抛人,就是一个电影的上半部分,不是作为上部,是为了宣发公司考虑的,这是一个长度问题。
还有一个,电影从创作时间,经历了16年,两个八年抗战,八个红军长征。我们都奔6了,我50出头的时候开始创作这个电影。
还有关于电影的长度,冯小刚好心劝过我,王长田当时看这个片子,他很喜欢,当时想做这个电影的发行,让我剪成两个小时的电影,我当时说不可能,我就回绝了。他又让小刚劝我,把电影剪成一部。后来我只说了一句话,我当初怀孕的时候,我哪知道怀了一个龙凤胎,你让我做掉一个,你明白这种感觉吗?小刚说明白了,就没有再劝我。
提问:首先谢谢二位,我的问题已经知道答案了,我还是想说,在看您的电影之前,我正在重看前苏联的电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办公室的故事》、《两个人的车站》,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词,“往日的荣光”,现在的价值何在,您的电影回答了这个问题,您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告诉人们“往日的荣光”究竟是什么,对于我们今天的意义是什么。我是60后。
叶京:您是观众?还是媒体?
提问:我是编辑。
叶京:这个电影,说老实话,我其实现在被好多人用烂了一个词就是“情怀”,其实情怀这个东西我认为还是要讲,特别是我并不是自恋和自己沉醉于那个年代,在这儿自恋不能自拔的去创作这部电影。因为这个里面我也不想表述一些价值观,因为我觉得一聊到价值,一聊到中国人常说的所谓的道德标准,这个是我特别烦的一个事。
我觉得这个电影有很多解读的方式,你让我单独地聊这个电影的意义,因为我就告诉你们,我现在就是活得特拧,我并不是陶醉于往昔我们那个所谓的美好时光,真的不是。因为那个年代其实给我们留下来的伤痛是最多的,有很多的东西不值得去歌颂。
当下的现实是什么概念呢?我们现在的中国电影,它并不是真正去用钱说了算的,我觉得现在中国电影是权说了算,是政治说了算,更深的话题不能再去深聊了,我说这个话你应该明白,其实是政治,我们现在国产电影为什么好不了?它还是政治说了算,有很多的政治的因素去曲导人们所谓的趋利避害,所谓的搞一些老百姓噱头的烂俗的商业电影,我并不是讨厌他们,我只是对于现在的现象挺不屑一顾的。
还有一个现象,现在中国做电影,我们讲到敬畏心,电影现在变成了一个特别喧杂浮躁的闹剧,做电影还是需要敬畏心,我不想把我的世界观、价值观强加给观众,我觉得反思一下我们这代人,我自己去反思,我们那个难道是唱支山歌给党听,难道我们不能唱支山歌给自己听吗?我这个电影就是唱支山歌给自己听的。
还有一个,在当今现实下,这个国家艺术形态走的已经是马列主义的道路,我们的经济基础是资本主义的,这个很拧,我自己觉得不通。所以一个什么都拿钱说了算的国家,非要要求你讲道德,不是扯淡吗?
提问:
我有三个关于剧情上的问题,第一对于陈择军还有陈全有兴趣,陈择军喊“妈”是不是有更丰满的剧情?第二是里面打架的画面,韩陆一打了何川东,后来把眼睛踢坏了,后来打架把人捅了,也没有什么事,韩陆一受到的影响很大,怎么回事?第三是安茹被叛流氓罪,不是枪毙了吗?
叶京:
这是时代的差异问题,你要活在那个年代就会知道,“文革”时期男女之间的尤其我们是学生时代要敢谈恋爱,真的就是罪过,学校教师领导社会上都会声讨你,你的父母也不会答应你。薛北京回到北京就是当兵了,当兵以后部队的战士要想谈恋爱被领导发现了直接开除军籍,部队的当兵不允许谈恋爱了,不用说上学期间了,尽管我已经走入社会当兵了,我回到北京第二年就当兵了,当兵的时候,部队在所谓的特别禁锢的不太有人性的年代,什么东西都要受到限制的,我当兵的时候在部队里面,我们连长指导员都直接可以拆私人信件,你要敢跟女孩谈恋爱写信被发现直接开除军籍,根本不可能有条件,我当兵好几年再也不敢写信了。假如我没有当兵,我回到北京我的地址都不敢告诉高小妹,如果她给我写信,我们家人会我把脑袋揪下来。
提问:也没有给兄弟们写信的情况。
叶京:给何川东写过信,我认为这个电影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现在这么讲,那个年代不用说你是初恋,那个时候结婚的人,两地分居最后都离婚了,非常多,在“文革”没有结束之前,不能调到一块儿工作,这种分居非常重要的,更何况谈恋爱的青少年,在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下。当然我通过这个电影还有一个表述,这两个人不可能成的,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是时代的折射和反差。
关于韩陆一眼睛被打瞎,还有为什么挨刀子。韩陆一把自己的哥们儿捅了,我讲一个概念,我们这代人是在暴力的宣教当中,我们生下来就是要为国家打仗当炮灰了,当时叫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要保卫国家保卫人民。我们这些生长在部队大院围墙下所谓的“红二代”,那个年代我们从小被灌输的就是无产阶级的暴力革命,从小就能背《共产党宣言》,从小就唱国际歌,从小给我们的洗脑就是有一天解放全人类。所以我们从小成长的家庭,从小到大我们父母跟我们没有苦口婆心的教育,上来肯定就是一大嘴巴子,要么就是一脚,就是直接暴力解决所有的问题,从小给我们灌输的就是暴力解决所有的问题,暴力地对待这个世界,这就是无产阶级暴力革命。
我们后来这一代人,我到了那个地方以后,我们当时已经在街上混迹接头,天天就是跟人打架,当时是以打架为荣,不光是跟别人打架,跟陌生人打架,甚至跟自己的朋友之间也经常反目。有把刀没人使了,也要拿朋友的屁股捅一刀练着玩。后来还有捅猪的情节,当年我们自己打磨的刀都是到猪圈先拿猪试刀,这是时代的因素造成的悲剧。可能要从大的方面理解。
你要明白那个年代这些人的举动是什么,他们躁动,每天身上的荷尔蒙没有地宣泄,就想打架。何川东因为老欺负他,拿他当马,谁当马完全就是受气包,何川东老拿他当马,这个孩子也是很倔强的,韩陆一反抗给何川东,结果这一刀不得了,他的父亲也是传统的军人,把儿子眼睛踢瞎了,这个韩陆一心里充满了仇恨了,恨死何川东了。后来由于一只眼睛瞎了,当不了兵了,那个时候体检,你是独眼龙不可能让你当兵。所以何川东当兵走的时候,跑到他们身边炫耀,这是刺激韩陆一,又让韩陆一当马跳,这孩子又不干了,你去当兵,我当不成兵了,那个年代以当兵为最高的神圣职业,而且是崇高的理想。所以就又给他一刀,何川东死在他手上了。
当时913事件以后,林彪叛逃了,他的背景原来就是地方的干部,被打成右派了,免了官职了,每天就是在DV礼堂放电影,老爱酗酒,不得志,因为陈择军的母亲已经过早离开人世了。
这个孩子从小没有母亲,他想妈,所以他平常爱喊妈,这是真事,那是那个年代我们喜欢的恶作剧。他从小没有母亲,这个孩子,那个年代他喊妈是一个符号性的寓意象征,他从小没有妈,他妈“文革”期间被打成右派早死了,他父亲装聋装哑不说话,抓他的时候说装聋作哑十几年,你今天终于开口了。所以这个孩子他是出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他就喜欢喊妈,其实是同时表现了他内心想自己的亲妈。但是他在生活当中,老把这个妈当成恶作剧去发现,这是真事。
你们看电影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孩子说“妈”,那个电影院就爆笑了,我们当年在电影院看电影就这么干,我们经常看着看着电影特严肃的时候突然喊一句“妈”全场哄堂大笑,就是一个小时候的恶作剧。只不过他这个妈对于他个人的家庭身世有寓意。
所以他父亲每天睡鱼缸,这也是象征,鱼缸是什么?
“文革”时候不允许养鱼养花的,红卫兵抄家看你家有鱼缸还有花,直接碎掉,养花养鱼那是资产阶级的生活作风,是不可理喻的,是“封资修”,他父亲从他母亲死去以后,他父亲一直装聋作哑,天天躺在鱼缸里,都不上床睡觉,每天睡那里。
所以这有寓意,我不养鱼了,我鱼缸还在,我就是鱼缸里的一条鱼,我天天就醉生梦死的躺在鱼缸里,为什么抬鱼缸的时候,他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是我们那个年代人疯唱的红歌,现在很多街舞的老太太们还在唱着。歌词上来是“鱼儿离不开水,花儿离不开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鱼儿离不开水,陈择军的父亲就是那个鱼儿,他离不开共产党这个水,离了党他就活不成,所以他躺在一个干枯的鱼缸里面,还能活吗?是一条枯鱼了,没有了水的鱼缸里面,这是一个象征,这里面有政治含义。
当年北京的总后勤部,“文革”的时候镇压的和红卫兵联动那段历史,当时开了一个“万人大会”非常有名。“万人大会”就是把所有北京的当年的那些“黑五类”的子弟,一夜之间父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黑五类”的子弟,全部押上台去批斗,台上是主斗,要判大刑的,台上的统统就是要被劳动教养的,要送到农村去改造。我哥哥年我们都在台下干过,我也陪斗过。就是一个杀一儆百的阵势,一个声势,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安茹是被陪毙。
提问:这个电影上映,一个是艰难的找投资的过程,还有4个小时市场,这么多困难的元素在为什么选择一定要表达的事情,要把这个电影拍出来。还有一个问题,这个电影当中刚才提到了,里面安排了演安茹的演员,最后说的一些批评的话,对于薛北京的角色,这话是不是也在筹备的过程当中来自周围的声音?对于创作有干扰吗?
叶京:这么长时间非要坚持拍这个电影,实际上是2000年开始。我最近写了一本书《一部电影难产记》,非常详细地写了电影创作整个的过程。
当然这是后话了,我现在回答你的是,因为我记得我2000年的时候在做《贻笑大方》的后期,做完这个2000年回了一趟四川宜宾,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回去过,回去以后碰到了当年的这些人的时候,给我了一个特别大的触动,我当时觉得必须要创作这个电影。而且第一稿写的时候叫做《走过来走过去》,当年四川宜宾有一条街,类似于北京的长安街,很短,可能不到一千米的主大街,是当地的长安街,我们每天几个朋友天天围着宜宾的长安街走过来走过去,走过去了N多年,走的过程当中发生了很多的故事。
我们那个年代有很多地下流行歌曲,包括现在找不着作者,甚至有一些当年为了创作地下流行歌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个年代你想唱歌,你要唱革命歌曲,就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但是你不能唱当时的地下流行歌曲。会被扣上黄色歌曲、流氓歌曲,甚至是反动歌曲的帽子。
因为那个年代的人不敢拿上台面堂而皇之去唱这些歌,所以,我们在底下传唱了很多歌曲,我受这些歌曲的启发,后来改变了创作思路,就是现在这个版本的比较偏写意的,甚至用音乐书写整个电影画面的诗意的电影。你也可以理解为它是一个所谓的诗意现实主义。
这段话审查的时候遇到了大麻烦,拍摄稿的剧本没有,是我拍摄现场,因为我这个人比较不太依赖剧本,我比较喜欢在现场发挥。
《记得少年那首歌》这个摄影,是年轻的80后,很有想法,他知道我,我从来不做分镜头,他老想头天晚上找我说导演咱们明天拍这场戏,咱们分分镜头聊聊,我说我没有感觉,我要拍这个东西,我必须得到这个环境当中,景里面,现场,我必须得看到演员才知道怎么拍。所以当时拍摄过程当中,包括你们看到上部结尾的扔油菜花,那不在剧本当中。
安茹这个也是,因为她是一个演员演两个,她现在的姑娘叫孔丹露,她没有两代人的冲撞,离开我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事,逻辑上会有很多牵强的东西。再一个我也想把两代人做一个反思和了结,而且我也有自虐的成分,我确实觉得我们该翻篇了,我们真老了,未来就是你们的。
提问:我是观众,很早以前看到这个预告片,一直等这个电影。我说的是一些技术问题了,这个片子在我看来节奏比较慢,就是类似的情绪或者场景或者的情节循环比较多,有没有考虑缩剪?
叶京:仁者见仁,不同人眼里有不同的《哈姆雷特》,我能够理解,这不是你第一次人说了,我们做后期的时候,刚才冯小刚说得特别对,他说老叶你的电影如果喜欢的人不会嫌你4个小时长的,如果不喜欢的人剪成1个小时也坐不住,这个我也深表同意。
当然我从电影艺术和技术的角度来讲,这个非常对。你说的这个节奏,通常还是指电影的通常理念的节奏,我拍电影是拍我内心的节奏。我说实话这个电影,可以讲一个非常生动的事。
今天我来以前给这个电影的剪辑廖先生发来微信,因为我很尊重廖先生,因为当时我拍完这个电影的时候我也傻了,我一看粗剪素材是6.5小时。但是为了别让我一个人主观误了这部电影,我请教了很多人,也请了很多人来看来剪。最后落到廖先生身上,他也不了解我,也不认识我。廖先生说我得先看剧本,我电子传真给他一个剧本,剧本很多东西跟我这个都不一样的,因为我不太喜欢按照原剧本拍戏,他看完剧本以后,第二天就回了传真说,愿意来看看这个片子。
他后来跟侯孝贤请假来了,来了之后看了三天,在我的工作室,我也没有打扰他,我给他看的是6.5小时的那个,老廖看完之后出来说,说这个电影我愿意无偿来剪。我非常喜欢,他说这是我近10年来没有看到的好电影。后来他说我得回去跟侯导请假,他走了两个星期之后请完了假给我剪片子。
我当时为了不干扰他,我根本不去,我每天中午陪他吃饭盒,陪他聊30分钟的天,他剪片子,他有一个习惯,他喜欢了解导演,他特别想知道我的经历,我每天只利用30分钟陪他吃午饭的时候陪他聊,不聊电影,就聊我们过去的那点“脏事”,所以老廖觉得惊讶,我们这段经历他从来闻所未闻过,包括现在国外的,国际电影节也看过,他们很难理解这个电影,因为他们心目中中国的“文革”,不是政治运动就是张艺谋似的所谓的苦情悲剧,我也渐渐让他了解。
他在20多天剪完这个片子的时候,我跟他一块儿去看完成片。当时在他来剪6.5小时之前,我已经剪了好几个版本了,我没有给他看。后来我去看,发现他比我留得还长,他完全就是侯孝贤的风格。我当时都说老廖你留这么长啊,他说叶导演,你的电影就是这样一个风格,不要受任何人的左右。
我也信任他,他给侯孝贤剪出一个威尼斯来,他跟我聊侯孝贤拍《悲情城市》的时候,拍一半拍不下去了,后来老廖重新剪辑了一下,也很长,上中下,所以他对于这样一个节奏的东西是有经验的。当然我也很老廖明确说,这个电影我是拍给国内观众看的,不要考虑国际电影节,这是当时的共识。
老廖说这个电影一点都不长,你就是这个风格,后来他交给我的是四小时三四十分钟,他临走前我们吃饭他说了一句话,他说老叶,我一般跟你们国内的其他导演合作剪片子,剪完后他们趁我走了,都会把这个片子剪短。确实我剪成了四小时十几分钟的片子。
主持人:之后这个片子什么时候才能院线见面?
叶京:这个事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了,这个片子很不容易走到今天。到现在没有能到电影院跟观众见面,有很多难言之隐,最重要我们本来是今年4月29号档期公布了,但是当时临时撤了,有很多因素,不瞒你们说这个电影做后期没有钱了,我抹不开面子没有找小刚要200万,结果一直因为后期缺200万,我们耽误了特别长的时间,我一直在跟各方面的人交涉,做斗争,我试图说服投资方,但是人家谁愿意多掏一分钱?
这是一个因素,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今年这个电影时机不是特别成熟,我倒是希望明年开春的时候能够上映,正好明年《与青春有关的日子》的也出来了,可能“三部曲”同时先后都会看到,这可能是上帝的一句话“当你事与愿违的时候,上帝一定会告诉你另有选择”。
我估计是这样的。 主持人:大家一起期待明年,我们一起在影院里面看到“三部曲”的时候,再次感谢。
Songs of the Youth 1969
导演叶京主演叶京 刘芮麟柳明明 王学敏
片长246分钟
伙伴们肆无忌惮的享受着属于他们的青春期,冒着巨大的危险,传抄禁书手抄本,偷学被禁止演唱的地下歌曲,搬着马扎在大院里看电影。不久,哥哥薛北宁突然出现在宜宾,薛北京高兴的同时,却发现哥哥很快勾搭上自己暗恋的文工团女孩,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这终将演变成一场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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