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温柔的女朋友,世界就会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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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女朋友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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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的时候,我妈来美国短住过两周。不通英语的她拿着谷歌翻译和日本室友Y聊天,翻来覆去讲三句话:
“你长得真年轻,像高中生。”
“你真好!”
“你对XX是很好的影响。”
Y耐心很好,总是笑意满满地摇晃脑袋,说出她在中国短途旅行中唯一学会的中文词汇:“没有、没有。”
私下和我说:“你妈妈真可爱。”
这两个我生命中最会做家务的女人,虽然语言不通,却在厨房事务的短暂接触中相互认可、彼此欣赏。我妈是个极其聪慧的家庭妇女,对人事的判断力常常令我这个伪知识分子叹服。
她的三句话恰如其分地概括了我对Y的全部情感:
你真美。你真好。你给我的人生带来很积极的影响。
上周末和好朋友一起去新加坡旅行。某个晚上,我和Y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客房装饰的很漂亮,只有床头两盏台灯发出昏黄的光,房东说,it’s a very romantic room。
Y开玩笑,这是我们的蜜月旅行,要多拍几张结婚照。
我感伤道:这也是我们同居生活的最后一天。
我们端坐在床上,自拍了一张构图对称的合照。还有一张我很喜欢,她搂住我,我对着镜子里按下合照。笑眼弯弯,像两个小女孩。
过去的两年,我和Y在一个美国三线城市(2.5线?)作为室友一起生活。周中一块儿做饭,周末时常小酌。Y是完美的室友。干净、安静、聊得来,有超高的亲密度、同时保持适当的距离感。
唯一的担忧就是Y实在是太好了。她总是让我感到舒适自在、如沐春风,这不免令我隐隐担心:我是舒服了,可她呢?会不会有时候我让她不舒服、不自在,却囿于礼貌无法说出?
这种略带愧疚的感激之情在某些时刻尤为强烈:早上醒来,发现Y已经将洗碗机里的餐具摆回壁橱;晚上在房间,听到Y在厨房切菜,为我们准备明天的午餐。
“糟糕,又让她默默地多干了活。”
大部分家庭事务是很繁琐的。厨房里,就算有洗碗机加持,也要清洁水槽、灶台,洗完后把餐具放回原处。厕所里、洗手台上的水渍、马桶里的污垢、浴缸里的头发,每个都需要照料。如果说家里一直保持整洁,不是因为习惯好、不乱放,而是因为其他人投入了诸多隐形的劳动、旷日持久地维护着秩序。
总体来说,我是个有点粗心的人,有时候不是不愿意做,而是忘记了、没想到。估算一下,我和Y在公共家务上投入的时间比例大概是4:6。为了弥补少做的那两份,我在磨合的过程中逐渐发展出两大策略。
一是lip service,情绪饱满、高强度的赞美。
“谢谢你每天摆好餐具,下次放着让我来吧!”
“谢谢你做的午餐。我为什么这么好命,可以做你的室友?”
“天呐,这个是什么食谱,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看你做饭,一丝不苟用量杯、称重器、计时器,根本是门艺术啊。”
这种时候,Y就会甜甜地笑,“我一天中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做饭。谁让我是专业的日本主妇嘛。”
二是集中力气做大事,每次大扫除都要站在第一线。客厅的地板、厨房的地板、灶台的清理,隔一阵子才需要清理。每到这种时候,我都高举双手:脏活累活,请留给我!
哦对,我还有一门绝技,就是不怕虫子。好几次,Y在深夜敲开我的房门,声音颤抖:“XX,我又看到那个恶心的虫子了!”我抄起拖鞋就冲过去,霹雳吧啦一顿揍,三下五除二,搞定。此时,Y就会一脸崇拜地看着我:“离开你,我可怎么办。”
比起短暂迸发的激情,平淡而愉悦的共同生活要艰难得多。如果说过去的两年,我有幸近距离观察过一位温柔体贴、善于家政的完美“妻子”,我或许可以为那些幸运而马虎的“丈夫”提供一些婚姻建议:睁大你的眼睛,积极发现家里微小的变化;对妻子的劳动充分认可、不要吝啬你的赞美;以及,在必要的时候展现你的力量与气概。
Y是个很女性化的女生,从外表到内心都是。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的友谊也很女性化。
我们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论文话题不上桌(多不爱学术,由此可见一斑)。聊得最多的是情感话题,自己的、朋友的、电视剧真人秀里的。在这之外,才是东亚女性境况,在美生活的文化冲击,日语课堂、美妆课堂什么的。
女性友谊的核心往往在于八卦。很多人,包括女性,不太看得上女性友谊,视其为琐碎、婆妈、耽溺于情情爱爱、没有大格局。
我是要举双手双脚反对这种观点的。这些关于行为处事、日常交往的私人对话,带给我的启发和思考或许比艰深的哲学文本更多。
有质量的八卦(aka,“臧否人物”清谈会),说到底是关于判断力的讨论。一个人不好,哪里不好,为什么不好。同一个行为,在这个情境下是好的,在另一个情境下却不好。受到了委屈,要直抒胸臆吗,还是应该隐忍不发?如何和不完美的家人相处。如何在亲密关系中表达自己的感受,同时照顾对方的心情。诸如此类。
道德是很抽象的,某些时候甚至是很粗暴的。在具体的情境下,人们如何行事,如何与他人共处,却要复杂的多。对人事做出评判的过程(judgement wtihout being judgemental),也是将抽象的道德法则具体化的过程。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对自己做出判断,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及如何改善,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我这些年一直呆在学校,没有什么社会历练,人际交往的经验也很有限。
和Y这些持久、细密的讨论,如同在核桃上雕花、在纸板上做戏。素材不够,想象力来凑。我安慰自己,做不了欲望都市女郎每周都有新鲜事,就当奥斯汀女孩在几户人家的交往里研习人性好啦。
真要以奥斯汀小说类比的话,我和Y大概有点像理智与情感里的玛丽安和埃莉诺吧。
我情感充沛、敏感多情,但鲁莽冲动,缺乏耐力。虽然自认不是一个坏人,却也做过不少蠢事,有意无意地伤害过别人。Y长我几岁,温柔克制、细致周到,永远笑盈盈、连大楼管理员都爱她,偶尔喝了点酒mean起来却能一骑绝尘、更可爱了。
我们的对话常常是这样展开的。
我哭嚎:“Y,我完了。我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爱而不得/纠结心碎!啊,我是个废物!”
【一番促膝长谈之后】
我大叫:“Y大人,我要把这句话记下来。又一句值得记录在案的名句!你还是别当什么历史学家了,应该当收费的情感咨询专家。”
Y抿一口酒,云淡风轻:“要是我写论文也有这么多灵感就好了。”
我当然很喜欢Y,但在喜爱之外,我还很尊敬她。
Y是个外圆内方的人。从外面看,她是一个美丽精致的日本女生、温柔贤惠的妻子,永远得体、永远笑脸示人。但她可远远不止一个贤惠的日本主妇呀。她一路读私立女校,同学大多觅得金龟婿早早做主妇,只她读完硕士读博士,不贪图物质享受。在日本有稳定恋情还结了婚,在二十岁的尾声独自一人来美国读博。对教学生涯最大的期待是能鼓励更多的日本女孩子去认识和挑战这不平等的现状。柔声细语底下是温柔的力量,坚持着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Y身高155,比我还小只,但在我心里她却是大山一样可以依靠的女人。在学业上受挫、在男孩子那里伤心,和Y喝点酒、聊一聊就好了,都会过去的。
最近一个月在北京漂着,因为长期外食而肠胃不适。一个人呆在狭小的房间里,我突然非常非常想念Y。喝完酒的清晨,Y常常会煮好粥,然后给躺在隔壁房间的我发信息,那种结尾都是音符表情的可爱信息。
想到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和她这样一起生活,甚至远隔重洋、难以相见。我知道,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认定的朋友总是可以留在生命里。却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流下眼泪。
思念Y的时候,我想:友谊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和爱情真的有区别吗。
当然有一些人为的区别,一般人不会和朋友有肉体关系嘛。可是除此之外,其实是没有什么实质区别的,喜欢一起玩、想要一直说话、见不到的时候分外想念。深刻介入对方的生命,相互塑造,相互鼓励。真正的朋友甚至比恋人更长久,失意时相互陪伴,在看到对方缺点时亦可以诤言相对。
之前在豆瓣上看友邻写:“想要得到友谊一样的爱,和爱一样的友谊。”Y对我来说,就是爱一样的友谊吧。
在新加坡的短暂旅行中,我给Y买了生日礼物,写了一封短信。
我说:很舍不得,可还是要把你还给你真正的丈夫了。我真嫉妒他。正如我妈说的,你对我来说是很好的影响。过去的三年我像是活在一个洞里,离真实的世界很远,可是真高兴是和你一起呆在洞里。谢谢你在很近的距离上关爱我、鼓励我、影响我。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带着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努力做出正确的判断,成为一个正直坦率、温柔又坚韧的人。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