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盖茨：感谢武汉人民做出的牺牲！白岩松专访比尔·盖茨

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长期以来致力于健康领域和疫苗的研发，也因此在面对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时，成为了整个世界上最早的行动派。1月27日就针对中国的防疫行动有了第一笔500万美元的捐款。

现今新冠肺炎疫情在世界快速蔓延，比尔·盖茨在思考一些什么？他的行动又走到了哪一步？在4月9日的《新闻1+1》节目中，美国盖茨基金会联席主席比尔·盖茨就国际疫情防控与合作，接受白岩松的专访。

4月9日疫情分析：白岩松专访比尔·盖茨

白岩松：北京时间4月8日，武汉市已经解除隔离，您怎么评价这个消息？

比尔·盖茨：中国的整体确诊病例数量，尤其是武汉，现在已经非常低，这是很好的消息。我相信在严格隔离期间大家经历了很多困难，但我们应该对他们表示祝贺，隔离措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因此现在才有空间考虑恢复部分工作和学习。但直到我们有（新冠肺炎）疫苗，并且让全球每个人都得到接种，还很难完全回到正常状态。

白岩松：1月27号，您就给中国捐了第一笔款项，而且给习近平主席写信，您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快？

比尔·盖茨：盖茨基金会与中国政府在健康领域有着长期的合作关系，尤其是在结核病、艾滋病、疟疾等传染病领域。中国已经基本消除疟疾，但仍是我们这一领域的重要合作伙伴，提供必要的工具帮助其他发展中国家消除这一疾病。

我们一直与卫健委、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保持深度合作，所以能够迅速开展工作。和很多政府不同的是，基金会能够迅速采取行动。所以我们能对需要帮助的领域做出快速反应，不仅是针对中国国内需求，对于其他发展中国家，我们也在探讨如何将中国的疫情防控经验介绍给它们，尤其是经济相对落后的国家，控制疫情的难度要更大。 

白岩松：您怎么评价整个中国防疫的过程？

比尔·盖茨：中国政府从1月中下旬开始就全力投入，严格地实施了减少接触、隔离等措施。很高兴看到这些措施取得了很好的成效，这至少为与中国同等富裕以及更富裕的国家提供了一个防控模式。但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方法，不会完全照搬，这取决于各自的社会状况，没有人知道这些措施（在当地）效果如何，疫情曲线还会持续上升多久，什么时候能趋于平缓，乃至开始回落。

我希望全球很多地方现在已经接近峰值，比如说纽约市，并且已经看到减少人与人接触的效果，这在中国、韩国等许多地方都得到了验证，的确能够遏制暴发性增长。中国是第一个着手抗击此次疫情的国家。最先经历疫情的国家往往面临的挑战最大，因为人们对疾病的了解太少了，但现在中国正在帮助其他国家。另外，中国现在已经基本复工，目前正参与供应一些关键物资，这将为全球抗疫带来重大改变。

白岩松：很多中国网友比较关心，这段时间，您更多的是在家里隔离吗？您出门会带口罩吗？

比尔·盖茨：关于口罩的问题讨论很多，目前最新的建议是要佩戴口罩。在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戴口罩、量体温都是普遍的做法。如果能够确切了解这些做法的效果当然更好，但我认为全球（无论如何）都将会逐渐采取戴口罩的做法，尤其是现在口罩供应不再是个主要问题。

白岩松：五年前，在一次TED演讲中，您就预测会有一次大的这样的流行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直觉？那么当疫情真的来了，您的心情又是什么样的？

比尔·盖茨：2015年那次演讲是为了激励全球在下一次流行病到来之前做好准备。我说如果我们没有准备好，全球可能会有3000万人死亡，经济损失超过3万亿美元。遗憾的是，这次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经济损失要比这个数字大得多。

我的目标是希望大家都能够投资开发新诊断工具、新药物以及加速研发疫苗的能力等，这些并没有实现，难免有些失望。但现在我相信，当全球发生了如此严重的疫情之后，各国将共同努力开展相关投入。我希望在下次大流行病来临之前，相关工作和创新能顺利开展，让我们做好充分准备，到时候我们不会再次陷入同样的困境。

白岩松：今天美国确诊的数字已经超过了四十万，纽约就超过了14万，甚至是超过了绝大多国家，为什么会这样？您觉得接下来美国还应该有哪些动作，防止他的数字的增长？

比尔·盖茨：当然，城市地区的疫情控制要比其他地方困难得多，因为那里有很多国际旅行，出现输入病例的可能性更大。

由于各种原因，纽约没能更早地采取行动，但它目前的行动速度已经大大加快。我们有一家名为健康指标和评估研究所（IHME）的合作伙伴，正通过建立模型帮助纽约了解疫情多久之后到会达到最高峰、应对疫情需要多少台呼吸机，等等。我认为确诊人数很有希望从本月底开始下降，然后到5月底大幅下降，前提是人们能够保持社交距离，虽然这是他们之前未曾经历过的。但是目前美国很多地方的确诊人数仍在快速增长，尤其在社交距离执行不力的地方。 

白岩松：您一定愿意对医护工作者，包括中国和美国，世界各地的医护工作者，说点什么？他们是这个时候的英雄。

比尔·盖茨：他们非常了不起，尤其是在疫情初期，当时人们对新冠肺炎的风险知之甚少。一些没有参与治疗新冠病人的医生也被感染。当他们意识到疫情正在蔓延的时候，仍然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救治工作中，并在艰难的条件下日以继夜地开展工作，有时为了防止传染，甚至要避免接触自己的家人。无论病毒多么猖獗，医护人员总是冲在最前面。之前在中国如此，现在在欧美国家也是如此。他们所做的一切非常了不起。不幸的是，下一波疫情高峰可能出现在发展中国家，而它们的应对能力更差。因此，医护人员将陷入更艰难的处境。

白岩松：我注意到在美国甚至有很多网友在攻击您，说病毒是您研制疫苗中制造，甚至反对您提出的保持社交距离的建议，您在用什么心态面对这种声音？

比尔·盖茨：我觉得这挺有讽刺意味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尽全力帮助世界做好应对疫情准备的人来说。我目前已经捐出几十亿美元，用于资助研发应对传染病的工具，并尽力在全球解决传染病问题，包括可能造成大流行的传染病。但眼下的情形有些疯狂，不可避免会产生很多匪夷所思的谣言。

此次疫情表明，无论是个体之间还是国家之间，都是相互依存的。为了遏制全球疫情的蔓延，我们需要寻找最得力的人员、最有效的疫苗、最有效的药物。我们不能只为了服务某个国家，而是要为整个世界着想，包括那些缺乏疫苗研发和生产资源的国家，我们在实际工作中应重点帮助这些国家。虽然有很多互相攻击的声音，但总体而言，人们的态度还是非常积极的。

白岩松：由于疫情，世界各国之间已经出现了攻击，不合作甚至歧视的局面，这一点是否让您担心？您的建议是什么？

比尔·盖茨：希望对外国人和国际活动的担心不会长久持续，因为全球合作能够带来很多好处，而这往往要求跨国旅行，比如联合国或者世界卫生组织举行大会，专家从世界各地聚集到一起共同解决问题。我希望对外国人的担心不会一直加重，因为这对于全球来说是严重的后退，不仅影响未来的大流行病应对、帮助所有国家消除流行病，也会影响气候变化等问题的应对，这些都需要各个国家深入合作，开展创新。 

白岩松：您和夫人的基金会下，有很多非常棒的流行病学专家，而且疫苗的早期开发，再加上资金，现在整个疫苗的研发走到了哪一步？如何行动？

比尔·盖茨：我们一直有一个平台，从事RNA疫苗研发，到现在已有8年多时间。这个平台很有潜力，无论是研发新疫苗的速度，还是大量生产疫苗的能力都很好。目前平台上有四家公司专注从事RNA疫苗研发，但我们还需要支持四五家利用传统方法研发疫苗的企业。因为每节约一个月，哪怕一天，对世界来说都能带来很大不同。一旦我们能够大规模生产新冠病毒疫苗，就能够减少大量死亡，避免数万亿的经济损失。

我们不能只试一种，不可行时再尝试另外一种。我们必须同时尝试多种可能的疫苗。全球目前在疫苗研发上做了很多努力。盖茨基金会将从全球范围挑选八到十种有潜力的疫苗，全力推进它们的研发，这样才能找到至少一两个安全性高、易于生产且有效性强的疫苗。 

白岩松：那就意味着甚至会浪费很多的投资，浪费很多的钱。

比尔·盖茨：是的，对多达十种疫苗投资几十亿是值得的。假设每种疫苗投资十亿，即使知道其中的八九个可能不会成功，浪费部分资金（也是必要的）。但通过扩大疫苗筛选范围，才能最大概率地快速找到最好的疫苗。

不这样做的后果是数万亿的（经济损失），因此我们必须这样做。毕竟很多国家都会为战争、火灾或者地震做准备，进行模拟演练，投入大量精力和资金。在我看来，传染病大流行的风险比其他任何一种灾害都大，各个国家，包括美国和中国，需要为这次的新冠疫情和未来的其他大流行病做好准备，投入数百亿的资金。但这笔投入和整体的经济损失或政府预算相比，其实是个小数目。眼下全球最迫切的任务是找到易于量产、安全性强、有效性强的新冠病毒疫苗。

白岩松：如果有一天疫苗能彻底解决这个疫情，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相当多的人用不起这个疫苗的话，怎么办？您是否会思考这个问题？

比尔·盖茨：是的，这一理念就是疫苗应当能够触达世界上的每个人，这也是盖茨基金会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我们在资助创新机构研发这些疫苗时，要求他们承诺不是为了谋取利润，或者说是不为谋求可观的利润。因为这属于应急类型的需求，对利益的追求不应成为我们前进的障碍。最终研发出（新冠肺炎）疫苗的公司会赢得很大声望，这也将有助于公司利用它们的平台去攻克其他的疾病。而我们要做的是力争把（疫苗的）价格降到最低，同时也将为疫苗采购筹措资金，从而让世界上所有人都得到接种。

白岩松：您知道，这次疫情让全世界急匆匆地脚步都被迫放缓下来，甚至待在家中，您觉得这段时间我们该反思一些什么？比如您在家中就在思考什么？

比尔·盖茨：盖茨基金会对传染病药物和疫苗方面的工作都有很深的参与，因此我目前的工作和以前相比有增无减，只是现在是坐在电脑前讲话，而不是和人面对面的开会。

这对我而言是个反思的机会，看那些刚要开始工作的年轻人如何感受和应对这种巨大的不确定性。包括在我自己的家庭里，我也看到了对此的震惊与不安。有些人独自生活，有与朋友联络的需求，还有的有锻炼身体的需求……给生活按下暂停键，了解一下别人是如何应对这些问题的。我希望这些可以让大家团结在一起。我认为对于家庭而言，共同经历这样的艰难时光，可以让家庭在限制解除后变得更加强大。但在眼下应对这样巨大的挑战时，我们应该相互扶持。

白岩松：世界该反思一些什么，比如生命和健康？

比尔·盖茨：我们是人，因此不可能不面对健康上的挑战。世界本来就存在巨大的不平等，有些儿童在很小的年龄死亡。我希望大家能够认识到，新冠疫情最终对贫困国家的影响远超过其他国家。我们应该想到促进平等、相互支持，而非只关注自身。我希望能够通过此次疫情让全球看到这一点。

白岩松：您觉得面对这次疫情的时候，中国怎样更多地参加到国际合作当中，可以怎样发挥更积极的作用？

比尔·盖茨：多年来，中国一直在加强国际合作。中国和世界各地都有很强的关系，比如一带一路这样的计划，除了基础设施建设之外，是否也可以帮助所涵盖的国家改善卫生系统？中国正在帮助支持非洲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这是一个正在（非洲）对抗新冠肺炎的重要机构。盖茨基金会、中国和其他国家可以在那里开展更多合作。

白岩松：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尤其要感谢您对中国防疫的支持。最后您是否愿意对武汉的老百姓说几句话，因为他们过去的日子太不容易了，他们即将走向新的生活。

比尔·盖茨：所有的武汉人民在如此严格的隔离下都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很高兴疫情被成功控制，但我相信他们都经历了极大的困难。所以我们非常感谢你们做出的牺牲。身处传染病的中心是一个难以置信的挑战，你们做出了许多改变。工作停滞了，生活变得与往日截然不同。中国已将新增病例的数字减少到很低，同时也在继续公布新增病例以及发生的地点，中国应该为这两点感到骄傲。我希望所有人的生活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能进一步恢复正常，随着人们通过检测数据来判断哪些地方需要继续执行严格的措施，哪些地方可以部分恢复。感谢你们做出的牺牲。

编辑：张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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