诤言 | 张千帆：争取权利，先从成为选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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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千帆，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
来源： 沉舟侧畔V 2016-11-19
本文经作者与公众号授权大案发布
争取权利，先从成为选民开始
只要你对选举有兴趣，
就不难发现选票在哪里。
1819年，宪政史上的经典判例“美国银行案”处理了一个“脑筋急转弯”问题：为什么联邦不能信任各州对它开设的银行征税，各州纳税人却信任各州政府对自己征各种税？
联邦政府在马里兰州开设了一个合众国银行分支，州政府却不想让联邦和本州银行抢生意，于是要通过征收高税把它挤走，却又假惺惺在法庭上声称，联邦老大哥应该信任兄弟州会手下留情，不会赶尽杀绝。联邦最高法院反问：凭什么信任你？联邦既不能指定州长，也不能内定州议员，有什么能力防止州通过立法对联邦横征暴敛？没有控制，就没有信任。
反过来，州的纳税人之所以能信任州政府对他们征税，答案极简单：因为他们不只纳税，而且也是选民，选票控制了州官和立法者的命运。他们讨好选民还来不及，自然不敢征高税。
“无代表则不纳税”，这是美国自独立革命以来一直奉行的原则；如果不让做选民，我就拒绝纳税，因为我根本无法控制你会怎么对我征税。
玻璃上的海报写着：做明智的事，尽自己的责，投票吧。
我们的问题恰恰在于，几乎所有人都是纳税人，却没有一个真正的选民。这样，就难怪政府不仅想征多少税就征多少税，而且想征哪块地就征哪块地、想拆哪家房子就拆哪家房子……
可是一说起选举，我的听众大都一脸茫然：我们有选举吗？我有选票吗？一场候选人一个不认识的“选举”有意义吗？我的回答一概是，掌权者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思维！我们不关心，他们最开心，想选谁做我们的“代表”就选谁，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自己。
中国总是抱怨美国选举是金钱政治，砸钱太多。2012年，美国总统加国会选举总共耗资70多亿美金，折合不到500亿人民币，其中绝大多数还都是私人捐款而非公款。我们倒是省下了这笔钱，但是谁知道由此产生的买官卖官成本几何？现在查处贪官，涉案赃款动辄数亿；一两百个大贪官的贪腐数额，就能赶上美国联邦选举的总成本，而全国各地的贪官何止以百计？更不用说被“嫖娼”致死的雷洋、因抗拆杀人而被执行死刑的贾敬龙等公权滥用的受害者。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各级选举徒具虚名造成的。
还是从我们能够直接参与的基层选举着手吧。
虽然当下的选举体制有意无意存在各种问题，选举程序还是有的，选票也是有的，但是选民却不在场。没有选民的参与、呼吁和争取，也无法堵上选举制度中的各种漏洞。一旦选民开始参与，则会发现即便在现行选举体制也不是没有一点成功机会。目前，选民能够直接参与的选举就是县乡两级人大代表选举。县级以上人大是由下一级人大选举产生的，对于选民来说属于间接选举，就更遥远了；如果直接选举走过场，产生的基层人大代表不称职，更不能指望间接选举发挥什么作用。还是从我们能够直接参与的基层选举着手吧。
选举是一种权利，选举也是一种制度；选举制度设置不合理，选举权就难以得到落实。作为制度，选举程序需要有人管理。为了保证其公正与权威，这个机构和法院一样，都被设为政府机构。由一个政府机构管理选举政府的程序——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因此，选举管理机构的设计必须非常慎重。在民主国家，立法要求选举机构必须保持政治中立，譬如美国的选举委员会必须由共和、民主两党均衡构成；否则，民主党政府建立民主党主导的选举委员会，民主党就可以“永久执政”了。
中国县乡两级选举都有选举委员会，这是一个由官方人员主导的选举机构，人选经同级党委批准后，由县人大常委会任命。相比之下，在各选区设立的选举领导小组可能是一个更开放的机构，成员经本选区的各政党、人民团体、选民协商推荐，由有关方面负责人和社会各界、各阶层、各方面的代表性人物组成，只需要报县乡选举委员会批准。当然，也不要对其开放性抱太大期待。在选区之下还设选民小组，组长原则上由选民推荐，但是并没有规定明确的程序。
这些组织的重要任务是决定正式代表候选人，这是党政控制人大直选的关键。不夸张地说，候选人是选举的灵魂，候选人的产生方式直接决定了选举质量。中国选民之所以对选举不感兴趣，主要是因为候选人被内定了，选举也就变成了一场无意义的走秀，一点不好玩。其实，选民要毛遂自荐做候选人是很容易的。人大选举法第29条规定，代表候选人只需要十人联名推荐，简直是太容易了！但别高兴太早：在这个阶段，你只是“初步候选人”，正式候选人的名单最终是由选举委员会控制的。选区领导小组在其指导下，组织选民先按选民小组对名单进行反复“讨论、协商”。在上一届选举，绝大多数独立竞选人就是被莫名其妙“讨论、协商”掉了。
不夸张地说，候选人是选举的灵魂，候选人的产生方式直接决定了选举质量。
这么说，是不是独立竞选一点戏没有呢？倒也未必。按规定，选举前15日要公布初步候选人名单。选区领导小组负责人要向选民介绍初步候选人的基本情况，让选民在对照比较的基础上做出评价，然后召集由领导小组成员、选民小组长、选举骨干、选民代表等人士参加的会议，经过“几上几下”、逐轮淘汰，最后“根据较多数选民的意见”确定正式候选人。如果仍不能形成“较为一致意见”，选举法第30条还规定可以预选正式候选人。当然，预选条件规定得不严格，是否预选很大程度上是选举委员会的自由裁量，实践中也极少听说县乡实行人大预选。但是如果当地有一定数量的选民积极参与并要求预选，结果或许会有所改变。至少，选区不那么容易在确定候选人的步骤上偷懒。一旦进入预选，竞选格局就很容易形成，因为预选是一个简单多数过程，不需要过半数选民投票。谁动员更多的选民、获得更多的选票，谁就能成为正式候选人。
事实上，即便正式候选人全部内定，选民也可以对他们产生压力。按规定，选举前5日要公布正式候选人名单。选举委员会应当安排正式候选人和选民或选民代表见面交流，方式既可以是直接见面并回答问题，也可以是安排其走访各选民小组，或通过电视等媒体亮相。总之，正式候选人有义务面对当地选民并听取他们的意见。如果他想逃避，选民即可围追堵截、穷追不舍，让他知道人大代表不是那么好当的，不是只有荣誉、没有付出的虚职。这样几次，来混日子的候选人可能就知难而退了。
等到投票的事后，关键是计票人与监票人如何确定。要防止选票造假，最有效的方法是当场公开计票，凡是有兴趣围观的选民应该都有权围观。中国村委会选举多采用当场“唱票”方式。县乡人大选举的选区规模大都和村庄相似，数千选民，完全可以采取当场公开计票，几小时之内即可完成。但实际上，绝大多数选区都没有采用当众计票，而是将票箱封存起来，隔天再进行计票。如果监票人和计票人都由政府指定，很难防范在这个过程中发生选举舞弊行为。
作为制度，选举程序需要有人管理。
最后点题，你的选票在哪里？要投票，首先要进行选民登记。美国经常有选民到了大选那天才想起投票，但是因为没有事先登记，就没有他的选票了。相比之下，中国的选民登记比较简单。为了便于控制，多数有稳定正式工作的选民是在单位登记和投票。当地居民也可以选择在户籍地登记，街道办事处往往会上门登记。选民登记一般在选举日之前的21-25天完成，选举前20日应公布选民名单。如果发现上面没你，可以带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去登记站自愿登记。没有户籍的流动人口登记比较麻烦。如果你不想专程回原籍投票，可以经原居住地选举委员会认可，书面委托亲友在原选区投票；也可以顺便的事后提前回去一趟，在取得原选区的选民资格证明后，在现居住地的选区登记并参加选举。
只要你对选举有兴趣，选票在哪里是不难发现的。
虽然现在的选举制度不少地方遮遮掩掩，只要你对选举有兴趣，选票在哪里是不难发现的。当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之后，你会发现选举原来还是有点意思的，甚至有可能尝到成功的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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