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考古 | 谁杀死了陶杯先生？
谁杀死了陶杯先生？
阿克奥乐杰探长最近接手了一件棘手的案子：陶器界的知名人士陶杯先生离奇死亡了！四分五裂，死状凄惨！！
经验丰富的阿克奥乐杰探长首先来到了档案科去查阅陶杯先生的身份信息——器物描述卡片。然而卡片上“夹砂褐色陶制，直口平底，口径10，足径10，高375px，腹饰花纹” 的简单记录对案情侦破实在没有太大助益。在内心咆哮 “器物记录信息为什么如此简单表面!”后，无奈的探长展开了针对陶杯死亡事件的走访调查。
探长的第一个调查对象是圆腹青铜爵。由于对青铜爵的身份尊贵早有耳闻，探长特意整理了一下仪表，才敲开圆腹青铜爵家的大门。可是一见面青铜爵先生那华丽繁复的外衣、精巧的器型构造依旧让探长吃了一惊。青铜爵多少有些意外地盯着阿克奥乐杰探长，叹了口气说：“好久没人来看我了。”
探长连忙说明道：“我是来调查陶杯先生的事情的。您知道陶杯先生死去的事情了吗？”
青铜爵风度翩翩地点了点头，回答道：“虽然作为旧友，我们已经多年不联系了。但是听到他死去的消息，我并不意外。”
“不意外？为什么？您难道知道凶手是谁吗？”探长喜出望外。
“我一个深居简出、几乎失去实用价值的老人，哪里知道凶手是谁啊！只是陶器家的人几乎没有长命的。它们和我们青铜器不同，陶器十分脆弱，极易破碎。我当年和陶杯在杯具学校做朋友的时候，我太太青铜器斝就曾警告我说，‘陶器做朋友就意味着要随时要参加它们的葬礼’。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渐渐有意识地疏远了陶杯。再加上后来我主要从事了礼仪方面的工作，就完全断了联系。”虽然几十年前就做好了告别的准备，青铜爵的“流”处还是渗出了泪水。
“陶杯家还有什么人吗？”虽然不忍心再让青铜爵回忆往事，但为了让陶杯能死而瞑目，阿克奥乐杰探长还是又一次发问了。
“他家兄弟姐妹很多。彼此都是同一块泥土做的，关系倒也和睦密切。但是大多没活过三岁就夭折，被埋到灰坑里了......对，她没有！她还活着！凶手一定是她！！”青铜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十分激动地大喊起来。
“陶碗！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喜好甜食的小姑娘。陶杯和她一起住在厨房里，只是后来陶杯不小心碰到了陶碗，把她毁了容！陶碗就被丢出了厨房，只得给猫狗盛食。她气恨交加，四处散播谣言说，陶杯是嫉妒自己受宠、使用频率高，故意碰倒自己的。其实这事儿陶杯也很自责，他还曾由于歉疚，还替陶碗干了好久的活。最毒妇人心，一定是她！”
“干了什么活？会不会是因为活计不适合他，留下了什么隐疾？”意外有了嫌疑人后，阿克奥乐杰探长反而冷静了很多。也许本案不是他杀，而是隐疾突然爆发呢？
“盛牛奶之类的吧。其实，器物功能重叠的很多。就拿我们家说，虽然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觯，四升曰角，五升曰散，六升曰壶，但作为酒器，我们兄弟之间也常常做对方的工作。陶碗、陶杯盛牛奶都没有什么不妥。只是陶碗想不开，以为是陶杯故意抢自己的工作！快去抓她！！”显然，青铜爵认定了凶手。他愤怒地擤了一下饕餮纹的鼻子，扭过头去。
阿克奥乐杰探长看到这情景，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只好寒暄几句，准备告别。青铜爵摆了摆手说：“去吧，去吧。老友们都一个个离开了。我得了重病，也命不久矣了。”
出于礼貌和职业习惯，阿克奥乐杰探长迅速问了一句“您得了什么病？”
青铜爵神色有些尴尬，愣了一会，才下定决定似的说：“我也不瞒您了，我得了青铜病。这是种会在在铜器中传播和蔓延的疫病。我的家人，包括我太太，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我的。陶器家容易早夭，我们家容易患上这种慢性死亡的绝症。”说着青铜爵掀开了自己华丽的外衣，探长不由地吃了一惊。原来青铜爵内部已经完全锈蚀，绿粉状疏松膨胀的身体让探长只看一眼，便有手指发麻之感。
青铜爵落寞地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相信我的话，快去抓陶碗吧！” 看到青铜爵自爆其短的行为，阿克奥乐杰探长对他的话多了几分信任。是啊，身份尊贵的青铜爵都说出了自己如此难堪的现实，探长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的话呢？于是阿克奥乐杰探长不无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对于您这样一位地位重要的大人物，刚才的问题太过无礼了。”
青铜爵倒是大度地摇了摇头，表示谅解地说：“没关系。见了太多的‘礼’，我反而对‘礼’不那么在意了呢。什么大人物啊！越老我越觉得我甚至不如陶器家的人。他们活的时候是有实际的价值的日常用品，死的时候也死得干脆。我只是个没甚用途的摆设罢了。”
阿克奥乐杰探长听了这些自怨自艾的话，想要安慰几句。但是又觉得再多一句关怀的问询，对于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青铜爵来说都是冒犯。只好点头保证会早日抓到真凶，恭敬地离开了青铜爵的家。
虽然已经锁定了嫌疑人陶碗女士，但是寻找她的过程并不容易。阿克奥乐杰探长寻访了很久，也没人知道作为狗盆的陶碗女士在哪里。万般无奈之下，阿克奥乐杰探长只好在网上发起了人肉搜索。为了增加关注度，他发了一个标题极其骇人听闻的帖子《无心之失却换来杀身之祸！求人肉罪大恶极的杀兄凶手陶碗！》。帖子一经发表，立刻引起全民关注。谩骂陶碗的，同情陶杯的，甚至吐槽探长办事不力的跟帖层出不穷，却没有几条真正有价值的信息。“难道这个陶碗人间蒸发了吗？”阿克奥乐杰探长皱着眉头，滑动着鼠标。突然一条高楼回贴，吸引了他的注意。
回帖说“我好像认识楼主说的那个陶碗。可是她真的是个好人！！希望楼主认真调查后向她道歉！！还她清白！！”
再自动忽略若干条诸如“她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说！”“杀兄凶手也有人洗白，我也是醉了！！”“5毛拿好不送！”的针对这条回帖的回复后，探长联系到了用户名叫“山沟一面墙”的回帖者。很快，在他的帮助下，探长在一堆陶片中找到了陶碗。
然而，眼前的陶碗和探长想象中的报复杀人的凶手完全不同。她外表残破，离周围的陶片似乎只有一阵风的距离。阿克奥乐杰探长瞪大了眼睛，努力从和死者陶杯一母同胞的陶质、努力维持的弧度辨认着她陶碗的身份。
“请问您是陶碗女士吗？”阿克奥乐杰探长弯着腰，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陶碗？多少年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是啊，我是陶碗。”她抬起了头，从断裂的茬口挤出一个丑陋的微笑。“不不不，我曾是一只陶碗，后来和哥哥玩闹受了点伤，就干别的工作去了。”她随即认真地补充到。
“您说的哥哥是陶杯吗？”阿克奥乐杰探长不愿相信眼前的女士就是报复杀人的凶手，他小心翼翼地问到，内心甚至期许着一个否定的答案。
很可惜，肯定的回答证明了眼前的陶碗就是青铜爵口中的那个陶碗妹妹。阿克奥乐杰探长只好例行公事，一本正经地说：“你哥哥不久前去世了。我听说你之前有过报复性的言行，所以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了你。你承不承认，你向别人抱怨过是你哥哥害你成为狗盆的！！”
听到哥哥的死讯，陶碗的泪水布满了她充满裂缝的面颊。她哭着，却又尽力平静地说：“我从没恨过他。我们是一母同胞，是可以为彼此承担工作的家人。只是我当时钻进了牛角尖，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他碰倒了我，我不会被迫离开他和其他亲朋好友。也因此说了一下极端的话语。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真的一点抱怨都没有了。”
“一点都没有？被迫成为狗盆，您怎么会一点抱怨都没有？我可以相信您的无辜，却无法相信您会如此高尚。”探长夸张地摇了摇头。
“最初是有的。后来，当小狗憨叫着向我跑来，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舌头卷成勺状饮着水，我就发现了这份新工作的快乐和价值。除了虔诚的基督徒，很少有人会感激食物的赐予。可是狗，每次都会怀着感恩的心奔向食物。除了最饥饿的灾民，很少有人会珍惜一餐一粟。可是狗，每次都会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我喜欢和家人在一起，被称作‘陶碗’的我，也喜欢被称为‘狗盆’的我。因为这两个‘我’，包括接雨水的我、掘土的我，甚至今天你见到的我，都是有价值的。”
“今天的你？你今天的工作和陶杯先生有什么联系吗？”虽然内心已经被陶碗真挚的话语打动，但是阿克奥乐杰探长还是想认真地排除掉她的嫌疑。
“其实我和哥哥早已成为完全不同的陶器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联系。甚至不久以后，我都不再是一件陶器了。我将要被压进墙里，成为建筑材料的一部分。”话音刚落，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摇着头否定道：“不，不。我们并不是完全不同的。我们都经历过很有意义的生活。哥哥，作为固定用途的陶器度过了他的一生。我，虽然几次改变了自己的用途，但是也充实快乐地生活着。”说着不再是陶碗的陶碗女士又微笑了。可是这一次，阿克奥乐杰探长觉得这笑容一点也不丑陋，甚至有种圣洁的味道。
阿克奥乐杰探长回到了家中，又发了一个新帖子《纪念陶器界的螺丝钉——我敬仰的一位女士》。这个帖子不高，很快便沉了下去。虽然阿克奥乐杰探长之后又多次说明陶碗女士不是凶手，然而舆论依旧不肯放过她，仍将其作为第一嫌疑人，对其进行口诛笔伐。阿克奥乐杰探长除了懊丧自己鲁莽地人肉陶碗的行为外，更坚定了要迅速破案、抓住真凶的决心。
出乎阿克奥乐杰探长意料的是，凶手很快自己投案自首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凶手居然是一向以纯白健康著称的牛奶先生。
“牛奶先生，你怎么证明自己的凶手？”为了避免之前冤枉人的事件重演，阿克奥乐杰探长顶住压力，决定暂不落案。
“我已经说了无数遍了！我是凶手！请你立刻还陶碗清白！！”牛奶愤怒地冒起了泡泡。
“陶碗女士的事是我的错。但如果你无法拿出你是凶手的证据，我没办法落案。毕竟我想不出你有任何作案动机。” 阿克奥乐杰探长平静地说。
“虽然他已经摔得四分五裂的，但是如果你们请显微镜博士仔细分析，应该还能找到我的痕迹。最后接触到他的是我，这个证据算不算很充足？”牛奶盯着阿克奥乐杰探长问道。
很快，显微镜博士带来了陶杯的痕迹分析报告。上面的确出现牛奶先生的痕迹。可是除此外，碎片上还有果糖女士留下的痕迹，作为食物界的知名人士，难道她们也是陶杯死亡事件的帮凶吗？在食品安全问题频出的当今社会，如果连牛奶、糖都接二连三地成了凶手，会造成多么大的冲击啊！
一筹莫展的阿克奥乐杰探长决定再会一会牛奶先生。
一见面嫌疑人牛奶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可以给我定罪了吧？”
“
不，还不行。两个以上的嫌犯定罪是要费一些功夫的，你再耐心等等。” 阿克奥乐杰探长一边说，一遍观察嫌疑人牛奶的表情。
“哪里有两个嫌疑人！只有我一个啊！！你们不是做了痕迹分析吗？”嫌疑人牛奶急忙分辨道。
“正因为做了认真的痕迹分析，才在你留下的大量痕迹之外找到了果糖的微量存在。如果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说出整个作案过程，我只好将也抓起来了。” 阿克奥乐杰探长恐吓到。
“不不！整件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她完全是无辜的啊！！”牛奶先生激动地大喊到。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陶碗小姐对于我来说，不仅是那些年我追过的女孩，更是theapple of my eyes。每天清晨、夜晚我都可以与她见面、互道安好。可是陶杯总是看不顺眼我们这样和谐甜蜜。他不仅时不时地嘲笑我是油头粉面的傻小子，最后还故意碰倒了陶碗，害得她毁容、被迫远走他乡。陶碗的委屈、愤怒，我会都会替她成倍的讨要回来！！我故意约果糖一起去探望陶杯，因为我知道本身无毒的我们俩一旦在温热条件下接触，就会产生有毒的果糖氨基酸。对此果糖她一无所知。我不像那个虚伪的陶杯，伤害过陶碗后还能心安理得地过生活。我犯的错，我认！”牛奶先生梗着脖子，倒豆子似的将这件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阿克奥乐杰探长叹了口气，说：“我真没想到如此健康积极的你，居然也有如此潜在的危险性。但你有一句话说错了！陶碗早就原谅了陶杯先生。她告诉我，虽然几次被改变了用途，但她也充实快乐地生活着。她最大限度地实现了自己的价值。而你，作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营养佳品，居然只想着一意孤行地为她报仇！”
牛奶先生不可置信地盯着阿克奥乐杰探长，许久后留下了一串白色的泪痕......
案子结了，可是阿克奥乐杰探长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不无自责地想:“在高科技犯罪的今天，我阿克奥乐杰的个人办案能力实在是太有限了。如果我可以早点请教别人，也许这件案子可以早日侦破。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社会影响。”
想着想着，阿克奥乐杰探长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拿起了电话:“喂，请问是萨布杰克特长官吗？我是阿克奥乐杰探长。最近我觉得我自己的能力越来越有限了。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给我派些人手？什么？！最近多学科合作太火热，您那里也没有多余的警力？求求您了，至少把我侄女阿柯奥乐秋找来帮我吧！！”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心满意足的阿克奥乐杰探长躺在摇椅上，自言自语地嘟囔说：“还好我与时俱进，及时跟长官要人。现在多学科合作可是潮流哩！”
本文相关资料参考
Carla M. Sinopol：Approachesto Archaeological Ceramics
作者按：
在去年参加了北京高校考古研究生论坛时，我就曾写过关于考古读物的理论探讨论文。在思考理论的过程中，《谁杀死了陶杯先生》这样一个故事就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随着不断地学习考古学相关理论知识，这个故事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在我看来，考古就像是破案一样，凭借着现有的证据，构建、复原着过去的世界。于是故事里就有了阿克奥乐杰探长。
就像陶甗外壁可能会有烧过的痕迹、内壁可能会保存有食物残渣。通过对陶器残存遗迹的分析，我们获取很多器物功能等方面的信息。比如故事里的陶杯先生，虽然碎成了片，但被牛奶暗杀的证据，依然会保存在他的器壁上。
器物的材料、成分和它的用途有关。在故事里，杯具学校毕业后的陶杯成了生活用品，青铜爵成了地位尊贵的礼器。他们之后的分道扬镳是由于他们本身的制作原料的不同。至于后来陶杯的碎裂，青铜爵的“青铜病”则是“器各有命”。作为不同材质的器物，他们自然会以不同的方式迎接消逝的命运。
陶碗女士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人物形象。她的存在说明了器物的最终使用，并不总与它当初被设计的用途一致。不抱怨，悦纳自己，悦纳自己的工作，努力实现自己的价值。这既是故事中陶碗的经历，也是我所认同的价值观。
最后希望阿克奥乐杰探长能够和阿柯奥乐秋密切合作，侦破更多的疑案！
作者简介
申珅，笔名申坤，生于申年申时某考古申姓人家。
目前正在创作阿里奥乐杰先生考古系列童话，已完成《谁杀死了陶杯先生？》《来寻亲的玛雅客人》两篇，敬请期待。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插图：梁明宇
编辑：曹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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