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铁掌下的肥皂,江湖里的你我
作者:李晋
武侠小说,曾几何时是许多人的青春记忆,而谈及当代武侠小说作家,金庸可谓经典迭出。他笔下构筑的武侠世界,或许曾经是你我共同的梦想。
某种意义上,金庸在作品中呈现的江湖,有当时的社会背景。作家透过江湖里的刀光剑影,将读者带进一个充满欲望和自由的非虚构世界。这其实也是当下这个社会的写照。
金庸先生去世,或许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文学是现实的翻版,那么回归日常,在并不可爱的江湖世界中,我们如何才能活出真正幸福的人生?
铁掌之下成了肥皂
金庸先生在1963年1月25日《明报》的专栏中,转引了当时伦敦《泰晤士报》驻北京特派记者对于当时中国中层阶级的生活的描述:
“他们工作过度,所负的责任过多,成天只怕犯错误,因此事事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在我所见的那些人,很显然是没有什么快乐,一副郁郁不欢的样子,那决不是完全为了物质缺乏的缘故……
原因之一是没有自由。另一个原因是生活沉闷,没有什么调剂和娱乐。第三个原因,在中年的夫妇而言,如果他们的孩子已长大了,那么父母和子女之间,往往有思想上的冲突。做父母的心中对有些做法颇为反感,而子女却饱受了这些思想的灌输。”
人们的生活中缺乏一些基本的自由,没有什么娱乐,不能够乱说话,否则就会被举报,即便是在家中,父母也不敢和孩子真正交流一些深度的问题,一旦孩子在外面说出了真话,这些父母难免要承担一切后果。
“在这种情形下,家庭中的气氛自然不会愉快的了。不过在大多数家庭中,亲子之爱虽然受到了影响,总算还是保持着,这是中国人的天性,那是铲除不了的。”
在这位记者当我到达北京不久之后,他的一位北京老友问有什么印象,他说,“好像谁都不笑了。”这位朋友回答得很妙:“从前日子非常难过,人嘛只好开开玩笑,以忘记自己的痛苦。现在他们都很快乐。”这位记者接着问:“他们真的都很快乐吗?“这位朋友说:“你自己可以看到的。他们都没有笑!”
同年,2月13日的另外一篇社论中,金庸先生引用了另外一位记者讲论当时中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的可怜:
“我不想描写迫害的情形。受到影响的人事实上并不多,虽然,这些人的阴影,映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在新的政策下,这些受害者可以得到补偿和道歉……
他们却各种各样的规避取巧、各种明哲保身、各种极力设法避开祸害的手段。这是最高学府,然而流行的风气却是虚伪和装假。人们在环境的铁掌下,变得像肥皂一般的滑溜。
中国传统的处世方式,在这里是非常非常的合用,长期以来发展成绝不得罪人的持身之道,人人都在使用,用这种圆滑灵巧的办法,来不得罪权力。其实,那是高度的虚伪,是互相欺骗。”
《笑傲江湖》:关于欲望和自由
这个快乐到没有笑了的社会,这个人人都活在铁掌上的世界中,慢慢构成了金庸先生所营造的江湖的一部分。
在1967年-1969年,他开始在报纸上连载《笑傲江湖》,这是一个社会急剧变革的时期,旧的秩序和道德被打破,新的文化、秩序和语言继续被人所确立。故事的核心和表达却适用于任何一个时代,因为它涉及到了关于欲望和自由之间的张力问题。
这种张力首先表现在东方不败的身上,在书中,东方不败被誉为无论武功和才智都是无与伦比,即便在最后的决斗中,当世的三大高手同时全力攻击也被东方不败压制的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异化的,因为人不是绝对的精神,也无法逾越绝对的深渊,是无法不依赖他者。一方面,东方不败是日月神教的教主,让人即便听见名字都不寒而栗;另一方面,她成为了深居闺房绣花的女子。
在书中,金庸这样描述令狐冲和任盈盈进入东方不败内室时的场景:
“一进门,便闻到一阵浓烈花香。见房中挂着一幅仕女图,图中绘着三个美女,椅子铺了绣花棉垫……房内花团锦簇,脂粉浓香扑鼻,东首一张梳妆台畔坐着一人,身穿粉红衣衫,左手拿着一个绣花绷架,右手持着一枚绣花针,抬起头来,脸有诧异之色……
众人都认得这人明明便是夺取了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十余年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可是此刻他剃光了胡须,脸上竟染施了脂粉,身上那件衣衫式样男不男、女不女,颜色之妖,便穿在盈盈身上,也显得太娇艳、太刺眼了些。”
东方不败的异化是通过权力的欲望和以巫术存在的《葵花宝典》所共同完成的.他曾经幻想成为神和至高主权的欲望无法在自我中和解,而被投影为了一位依靠顺从于男人杨莲亭的女子的幻象中,在本能中欲望仍旧隐藏在暴力杀戮和大清洗之中,在主体中他却试图分裂为一个柔软,仁慈的女性,他以母性的身份出现。
东方不败说:“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说什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其后勤修内功,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
然而,东方不败实际上却仍旧在自我所创造出的次级实在中,杨莲亭用语言和恐惧统治维持了一个外在的次级实在,也就是东方不败和后来任我行所听见的文成武德,各种溢美之词。
但是东方不败接着深化了这个虚幻,又进一步创造了一个内在的虚幻,只有生活在真实中的人才看出了问题,“众人听他尖着嗓子说这番话,渐渐的手心出汗,这人说话有条有理,脑子十分清楚,但是这副不男不女的妖异模样,令人越看越是心中发毛。”
在复仇夺位之前,任我行看到这种阿谀奉承的言辞,暗自打算废掉这些,然而一旦他坐在教主之位发号施令时,听见下属称他为“文成武德,仁义英明圣教主。教主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时,渐渐他也欣然接受了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旧的世界依旧没有被革命所颠覆,革命的洪流浩浩汤汤,吞噬着自己的儿女,成为了一种循环,一种伪装成崇高的献祭。
金庸在这里,将令狐冲拉出了次级的存在,让他活在第一存在的真实中,令狐冲眼里所看到的是,“灯光又暗,远远望去,任我行的容貌已经颇为朦胧,心里忽想:‘坐在这位置上的,是任我行还是东方不败,却有什么分别?’。”
当语言和外在环境彻底被巫术和权力虚幻的时候,当人面对次级存在的时候,一旦我们通过参与和娱乐就会迅速被卷进到这个世界中,然而却可以用厌恶来提醒我们的良心,这是一个虚假的存在。
当教众都在表忠心时,“令狐冲站在殿口,太阳光从背后射来,殿外一片明朗,阴暗的长殿之中却是近百人伏地,口吐颂词。他心中说不出的厌恶……”
到了1969-1972年这些重要的年代中,在连载的《鹿鼎记》中,金庸通过韦小宝作为娱乐和貌似荒诞的角色,更深入地描述了神龙教,药物和权力支配,大力提拔年轻一代,并通过激进年轻人清洗老部下的过程中,洪教主甚至以为自己是太阳和不朽的……
在从《笑傲江湖》的令狐冲到《鹿鼎记》中的韦小宝,这种转变似乎暗示着在江湖中,很多人所喜爱的令狐冲仍旧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韦小宝却如那块在铁掌下的肥皂,能够在现实生活中游刃有余,左右逢源。
在上个世纪80年代,我们这一代人听着港台如邓丽君的流行音乐,读着盗版的金大侠的武侠书,那时很多年轻人都在梦想自由的江湖,无不向往能够和令狐冲一样笑傲江湖,进退自由,随着岁月却也渐渐变成了渴望权力,被权力吸引的人,甚至我们活成了铁掌下的肥皂,失去了快乐的笑容。
一代人接着一代人,活成了我们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圆滑,世故;即便信主后,我们也慢慢失去了本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便是金庸先生自己年老时也失去了年轻时的健笔,更多了些圆滑。
在不可爱的江湖中盼望着永恒
我们在这个江湖中,想要抓住这世界的东西,最后却发现两手空空。金庸先生笔下建构的江湖世界,其实映射出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在问题。
那么,刀光剑影的江湖世界,究竟有没有真实的幸福呢?下面几个例子,也许给我们一些启发。
寇尔森牧师出生贫寒,参过军,年轻时想要成功,成名,他论及自己的理想时说:
“我要成功,从海军陆战队退伍以后,我开始了自己的奋斗历程。我一边为一位参议员工作,一边在夜校中完成了法律学位。刚满30岁,我就和别人创办了一间律师事务所,如果我一直在那里干下去,会变的非常成功。
8年后,我坐在了总统办公室隔壁的办公室中……然而,就在我鼎盛时期,我却发现自己一直追求的所谓美好人生时那样虚空,毫无意义……在内心深处,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的确有比金钱和名声更为重要的事物存在,然而,在这个消费主义的社会中,要保持这样清醒的认识却绝非易事。”
如果在日光之下,在你我的生命中没有上帝,你我的生命就是如此;我想问你,“你一切的劳碌有什么益处呢?”谁能够回答我们这个问题?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很多思想家发现人类发明了如此多的技术,反而无法带来生命的希望,有些问题依旧困扰着人们——“我们是谁? 我们来自何处,我们走向何方?我们期待什么,什么事物在迎接着我们?”
然而,保罗却让基督的荣耀彰显,在他的生命中,在你我的生命中,告诉我们答案。人永远无法在自身中寻找到意义,无法在自己里面得到满足,无法以自己为盼望的源泉。
我们回想主曾在路上问门徒有没有吃的东西,他让门徒把吃的给他;我们回想他曾在路边问打水的撒马利亚的妇人,给他喝水;他问我们要我们生命中所拥有的,不是为了让我们失望、灰心,而是把最好的放在我们的生命中,就是他自己;基督徒的生活是十字架的生活,是效法我们主谦卑、舍己的生活,如果我们在世上和主一样的生活,那么也将会在未来分享他的复活和荣耀。
因此,保罗能够说,“所以,我们不丧胆。外体虽然毁坏,内心却一天新似一天。我们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
朋霍费尔说到,这是人生活真正的幸福,他说:
“那些已经达到我们竭力奔跑道路目标的人,是幸福的,他们会惊奇地发现一条真理:恩典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它是耶稣基督身上的上帝的恩典。
那些已经被耶稣基督恩典战胜,从而直接跟随他的人,是幸福的,他们能够以谦卑的心为基督宝贵的恩典唱出赞美的诗歌。那些知道那种恩典,能够生活在世上而不被世界所同化的人是幸福的,由于他们追随耶稣基督,所以她们确信他们是天国的子民,他们可以在世上过真正自由的生活。
那些懂得做门徒就是意味着过恩典的生活,而真正的恩典也就是意味着做基督的门徒,这样的人是幸福的。那些按恩典的含义而成为基督徒的人,是幸福的,对于他们来说,恩典这个词就已经被证明是上帝怜悯的泉源。”
这是我们的盼望,带着微笑,在这个不可爱的江湖中,保持一颗单纯的心盼望着永恒,不是活成铁掌下的肥皂,而是满有我们主恩典的样式。
作者简介:
李晋,现为哲学和神学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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