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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锐海 郑重 2018-05-30


九年前,女儿出生时的那几声婴啼,让这个在5·12汶川特大地震中失去两个孩子的家庭,结束了一年的沉寂。在樊庆香和丈夫的眼中,这是一种生命的延续。


重新当了爸妈的他们,又一次觉得生活“有了新的希望”。他们不再“成天发呆”,而是开始围着女儿忙得团团转,盘算着怎样才能给她创造更好的成长环境。


如今,孩子已经九岁。她觉得爸爸妈妈很辛苦,为了养她起早贪黑。所以,她学习很认真,打算长大后给爸妈买别墅。这把樊庆香两口子逗得乐呵呵,但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他们,不再想这些了,“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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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一天东想西想的”


四月下旬,微雨湿了映秀镇的石板路。岷江水流开始加急,震后“秃了”的山体已经长满植被,郁郁葱葱。原址重建的新镇彩旗飘扬,餐馆林立,偶有游客前来观光。除了保留下来的漩口中学遗址外,新镇表面上几乎看不到地震带来的裂痕。



十年了,樊庆香也“不再一天东想西想的”。


在亲戚的介绍下,她加入镇上的志愿组织,有空就去给老人送点米,陪他们聊天。周末,读三年级的女儿从都江堰寄宿的学校回家,樊庆香就陪她做功课,给她煮好吃的。她经常自嘲没文化、不识字,生活的重心就是女儿,“围着她转,给她创造更好的成长环境”。


这个家看起来确实在尽力营造一种温馨的氛围。墙纸是暖色调,电视桌前放着几对公仔,不喝酒的一家子专门搭了个颇有情调的酒柜,女儿的书架上摆满童话故事书,厨房的灶台收拾得一干二净。到了饭点,9岁的女儿会给还没回来的爸爸打电话,用撒娇语气催他回家。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郑重 摄)


逐渐恢复平静的生活来之不易,它需要被小心翼翼地呵护。有时外界的一点刺激,就能在一家人的情绪中激起涟漪。


有一天,邻居家一个常年在外的女孩儿回家了,她跟樊庆香已逝的大女儿同龄,今年21岁。那天女孩儿把上层的长发扎起来,下层的披在背后,这是大女儿小时候喜欢的发型。看到这个背影,樊庆香“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那个大女儿当时读书还不错,考试每次都在90分以上,如果她还在,肯定上大学了。”


两个女儿都没了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时间一下子拉回到2008年那个地震的下午。


樊庆香跑去映秀小学。平时很爱读书的5岁小女儿,那天突然闹着不肯去上学,向来管教严格的她最后还是把姐妹俩送了过去。也不知道这会儿学校怎么样,樊庆香提心吊胆。


目所能及之处,都是废墟。塌的塌,陷的陷,教学楼只剩歪倒在地的一点小角,“全部都垮完了”。几十个家长站在废墟上,使出浑身解数拖着被绳子拴住的水泥板,一动不动。天黑之后,人们逐渐地散去。


樊庆香留下来,继续找。两个女儿的名字她喊了一下午,毫无回应。被挖出来的遗体排成一排,她一个挨着一个看,没有女儿。当时,她还不知道丈夫的生死安危。那一天他去都江堰考驾照,刚没走多久,地震就发生了,也不知道身处何方。


樊庆香在废墟上等到5月14日,等来了丈夫。丈夫王建兴看到眼前的一切,“人都垮了”。中午,救灾的官兵抬出来一具尸体,脚上那双黄皮鞋樊庆香认得,是大女儿的。樊庆香当场晕了过去,那一年她34岁。小女儿至今寻无所踪。


“承受不了这种压力”


两个女儿都遇难,樊庆香“人都像疯了一样”,留在映秀不肯走,她想守着孩子。丈夫放心不下,把她拉到崇州的姐姐家。


过了一个月,6月12日,她偷偷跑回映秀小学,给两个孩子烧纸,天突然下起大雨。


后来搬到映秀板房里,樊庆香的状态也不好。她和丈夫两个人,不是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就是各自注视一个东西,发一天呆。有时她翻孩子的照片,看着看着就哭了,“毕竟我养了她十一年,一天都没离开过。两个女娃娃又特别乖,读书也从来不用我们操心。”


樊庆香在地震中遇难的大女儿


平时两个孩子一放学就自己做作业,有时夫妻俩在外面忙到饭点还没回来,她们就自个儿把饭给蒸了,等爸妈回来炒个菜再一起吃。有一回樊庆香没在家,王建兴跟领居打麻将,忘了回来做饭。大女儿做了个蛋炒饭就给他端过去,说:“爸爸你打牌辛苦了,饿了噻。”每次想到这儿,樊庆香就哭笑不得,一边骂丈夫粗心,一边夸女儿贴心。


“她们很懂事,对我和爸爸都非常好。”有一回过年,她带两个女儿去买衣服,贵一点的店,大女儿就是不肯进去。后来樊庆香拉着她试了一件,“可以是可以,就是太贵了”,女儿说,爸爸一个人赚钱供我们三个人,好辛苦的。樊庆香只能隔天再来一趟,悄悄把衣服买回去。


“本来活蹦乱跳的,就这么没了,我承受不了这种压力。”那段时间,丈夫给她做饭,她米水不进。他好言宽慰,她听不进去。王建兴想带她出去散散心,樊庆香却没那个心情。有时她自己出门,走到哪儿,丈夫就跟到哪儿,“就怕我想不开”。


樊庆香震后生的女儿王芷涵(郑重 摄)


过了大半年,重灾区的很多丧子家庭开始再生育。据统计,从2009年至今,四川共有5525个震中丧子家庭进入“再生育工程”服务流程。截止2015年底,已有3542个婴儿出生。


看到周围的丧子家庭开始孕育新生命,王建兴也想“找个寄托”。对这个拥有质朴人生观的男人来说,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能帮助这个家庭走出阴影,“生活也会有目标”。


一开始,樊庆香“没心思再生娃娃”。但看到丈夫太想要一个孩子,樊庆香决定再生一个,“从结婚她们爸爸就对我很好,我说管他的,有个寄托就对了,如果他要我就生一个。”


裂痕上的希望


在樊庆香眼前写作业的这个小女孩儿,是王家的第三个女儿——王芷涵,今年9岁。她梳着披肩发,正埋头做功课,也是个乖乖女。


周末一回家,三年级小学生王芷涵的第一件事,就是钻进作业堆。她算完数学抄成语,读完英语背古诗,一坐就是半天,雷打不动。隔壁传来装修的噪音,王芷涵往耳朵里塞点纸,接着埋头继续写。大人在身旁玩手机,她几乎不为所动,不像其他孩子会被吸过去。


在妈妈的心里,这是个自律又独立的孩子。头发自己扎,饭碗自己洗,哪怕大人经常不让她做这些。


正在写作业的王芷涵(郑重 摄)


这个“懂事听话”的女孩,有时也会表现出小孩与生俱来的调皮和灵动。功课做累了,她会想:“多么希望我也可以当老师,这样就可以给老师布置很多作业了。”努力很久考试还考不进前十名,她会羡慕“很容易就拿了第一名的人”。在学校功课做不完怕被老师批评,她晚上会睡不着,想回家见爸爸妈妈。但这些,她都很少跟父母说。


原因很简单,王芷涵觉得爸爸为了养她“钱都用完了”,经常早出晚归,回来后累得气喘吁吁还要拖地,“很辛苦”。有好吃的东西,他也总是留给她们娘俩。有时工作忙,到了饭点还没回来,爸爸总会打电话让她们别等。所以她觉得应该听话,“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有好的工作,才可以给爸爸妈妈买别墅。”


爸妈并不奢求这些,“只要她愿意读,认真读,我就给她创造条件,让她开开心心、健健康康。我们只剩一个孩子,把她带好就是最好的。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钱多钱少其实无所谓。”他们算了一下,等到孩子25岁,他们都60了。


过去与未来的交织


王建兴还记得,2009年7月9日,小女儿出生。他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笑眯眯地盯着这个新生命,惹得隔壁病床的人忍不住开他玩笑:“你去睡嘛,没人会把娃娃给你抱着走。”樊庆香产后身体虚弱,喂奶、换尿布,照顾孩子的活大多是他做的。


王芷涵的到来,给这个失去两个孩子的家庭带来欢声笑语,一家人目前的生活也都是围着她转。这些年,王建兴跑过出租车,做过环卫工,当过城管,什么活都干。


一家三口(郑重 摄)


大多数时候,樊庆香不会老想以前地震的事。但有时想起两个孩子,她会掏出手机,看她们的照片,看着看着情绪又低落。她原本打算等王芷涵长大,就告诉她地震那些事,告诉她,家里还有两个姐姐。樊庆香觉得孩子有权利知道这个家庭的经历,“姐姐也是家里的一分子,还是要告诉她。”


在王芷涵六岁的时候,她就跑过来跟樊庆香说:“妈妈,你是我们学校里面(年龄)最大的妈妈。”“我说肯定呀,有些妈妈才20多岁,大的也就30多岁。”那一年她41岁,忧思过多,头发里藏着不少白发。那时,她给小女儿看两个姐姐的照片。小芷涵只知道她们好漂亮,不理解她们不在是什么意思。


2009年5月12日,震后一年,樊庆香身怀六甲,顶着肚子去了映秀小学。她想给两个女儿烧纸,“我说你们这个是天灾,没有办法的事情,哪个都不愿意。我把你们养这么大,也舍不得你们。现在妈妈有了孩子,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反正我带一个就对了。”


那是她们母女四人第一次待在一起,也是这个家庭的过去与未来、痛苦与欢乐、绝望与希望开始交叉与编织的时刻。两个月后,王芷涵出生,这个家庭也有了久违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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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央广网

记者:陈锐海、郑重

视频制作:郑重

本期编辑:熊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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