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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词,构建鲁迅

林贤治 新民说iHuman 2021-10-09


1
摧毁性打击


鲁迅与许广平

无爱的婚姻,对他一生的打击是带摧毁性的。

结婚时,正值青春的盛期,他却感觉着突然衰老了。东京,北平,革命的浪潮起伏无已。然而,身外的青春固在,于被禁锢的生命又有什么关系?因此,无论杀人或自杀,他都可以毫无顾惜地一掷身中的迟暮。

在会馆的古槐的浓荫里,钻故纸,读佛经,抄古碑,无非借此从速消磨自己的生命。虽然,这也未尝不可看作政治高压之下的一种麻醉法,如刘伶们之食五石散,但是鳏居的日子显然给他整个的反抗哲学涂上了一层绝望的底色。即使后来投身于《新青年》,做小说,写杂感,一发而不可收,却也同样出于无爱的苦闷,就像当时他所翻译的一部颇具弗洛伊德主义色彩的文艺论集称指的那样:“苦闷的象征”。

2
可怕的牺牲

他有一则随感录,记他读了一位不相识的少年所寄的一首题名“爱情”的诗的感想。

诗里说,他夫妻两个“也还和睦”,就是不曾“爱”过,仿佛两个牲口听着主人的命令:“咄,你们好好的住在一块儿罢!”他感同身受,当即发挥道:

爱情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中国的男女大抵一对或一群——一男一女——地住着,不知道有谁知道。

我们既然自觉着人类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他们少的老的罪,又不能责备异性,也只好陪着做一世牺牲,完结了四千年的旧账。

做一世牺牲,是万分可怕的事……

我们能够大叫……要叫出没有爱的悲哀,叫出无所可爱的悲哀……我们要叫到旧账勾销的时候。

3
两重性
1935年鲁迅摄于大陆新村寓所附近
观念的激进主义者,

行动的保守主义者。

4
两位女性
鲁迅在景云里寓所。1928年3月16日

在女师大,他遭遇过一位年轻的女性许羡苏。大约他们是亲密的罢,所以曹聚仁在一部关于他的评传里,称她为他的“爱人”。因为她,他写了《头发的故事》;她对他的生活——其实是生命的相当重要的部分——表现过女性特有的关怀,在他逃难期间,也是看望最殷的一个。后来,他偕同另一位女性,她的同学许广平离京南下,每到一处,必有明信片报告行止,除了通过她报告母亲,其间,想必还受了一种近于赎罪的心情的支配的罢?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决定同后者比翼南飞了。

感情这东西是无法分析的。他所以最终选择了后者,自然有着种种因由。但是,可以肯定其中最重要的方面是:她是一匹烈性的“害马”。

5
夹击中


无论对人类还是对个人而言,爱情都是柔弱无助的,它经常处于死亡本能与死亡文化的夹击之中。

6
流放

他的哲学既然以生命为本位,那么,作为生命活动的基本形式,爱情不能不成为他所渴望的人生。可是,他太重视精神了。灵与肉的自然结合难道是可能的么?这个怀疑论者,即使怀着一种高远的理想,最后也不能不把自己放逐到荒原中去。

7
遗产

他深爱着他的母亲。

正是他所深爱的人送给他一份无所可爱的礼物:朱安。命运的恶作剧。然而,这是不容违抗的,因为血脉是不容违抗的。或如他所说,她是一份“遗产”,那么在接受这份遗产之前,他已先行接受了另一笔更大的遗产——传统礼教——了。

说及战斗,他曾说自己从旧营垒中来,反戈一击,易制强敌的死命。对于家族意识的暴露,他是刻骨般的深入,这不能不归因于他所亲历的一份沉痛。

许寿裳丧偶后,他写信劝慰道:“子失母则强。”他之所以愈战愈强,莫不正是精神上丧母的缘故?自婚姻事件之后,大约已因深味这“亲子之爱”的恐怖而远离他的母亲了。

8
两间

精神分析学者认为,人类具有两种本能:一作爱欲,一作攻击;一作生存,一作死亡。两种本能冲突的结果,每每体现为单一的倾向,于是成就了世上的许多宗教家、艺术家、伟大的统帅、铁血宰相、强盗、刽子手、书报检查官、裁缝匠,各种类型的人。对他来说,两种本能冲动却都是同样的激烈,相生相克,缠斗不已。当此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他不能不呐喊且彷徨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间。

9
觉醒

克尔凯郭尔说:“与整个十九世纪相违抗,我不能结婚。”存在主义哲学家以抽象的语言掩盖了关于丧失自我的未来的恐惧。

他成婚在20世纪初,正是中国现代思想文化刚刚发轫的时刻,个性解放的时刻,充满尝试与突破机会的时刻。这个“人国”乌托邦的建造者,深知自己犯下的“时代性错误”,但是,他无力纠正。所以,他说: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

梦一


随着青年流亡者萧红的到来,他的孤寂已久的心地,仿佛有了第一次融雪。

她像他一样,过早地蒙受了婚姻的创伤。而且病肺,身心严重受损。对于无法返回的故园,两人都怀有热烈而沉郁的乡土情感。他们的小说,诗一般地散发着大地的苦难气息。此外,同样地喜爱美术,对美特别敏感。这样,他们之间就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对话范围很广:社会,文学,直到裙子,靴子,穿戴的漂亮与否。因为她与爱人的矛盾,苦闷之中,前来看他的次数更多了,有时甚至可以一天几次。有一个上午她来过,下午再来,他立即把椅子转向她,说: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这是别有会心的玩笑。她怔住了。

后来,她远走东京,一去没有了消息。这是颇费猜量的。及至回国,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墓前看他。她几乎倾注了全部的情感,不停地作文,写剧,以此纪念她所敬爱的人。

本段落节选自林贤治《一个人的爱与死》。

延伸阅读



林贤治
当代著名学者和鲁迅研究专家,著有散文随笔集《平民的信使》,评论集《守夜者札记》《自制的海图》《时代与文学的肖像》,自选集《娜拉:出走或归来》,传记《人间鲁迅》《鲁迅的最生十年》等。主编“20世纪外国文化名人书库”“曼陀罗译丛”“曼陀罗文丛”“流亡者之旅译丛”“流亡者丛书”“世界散文丛编”、《散文与人》《读书之旅》《记忆》等丛书、丛刊多种。选编《绝望的反抗》《野百合花》《鲁迅档案:人与神》等数十种



《鲁迅选集》林贤治评注“鲁迅选集”系列经广西师大出版社修订再版,全新精装版面世。

附精彩前插,精选鲁迅一生中的生活旧照、书影、手稿、信件。
另为读者精心准备500套函盒典藏本,纯手工制作, 2mm进口纸板外裱米白色草香纸,纹理出旷,富含自然纤维,手感强烈,其独特的色泽和纤维表面将民国书籍的古朴雅致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人的鲁迅》系列--新版即将面世
林贤治笔下的鲁迅,是一个叛逆者、复仇的战士、举火把的人、无政府主义者、乡土诗人、守夜者、真正的知识分子,是“一个从无爱的人间走来的人,一个向坟的过客,一个背负了巨大的虚无,却执着地挑战死亡的人”。


对于一个崇尚精神自由的思想者来说,爱意味着灵与肉的自然结合,却也伴随着矛盾、挣扎与苦闷。重寻爱的角色令他终于欣喜地表示“我可以爱”,甚至愿意“置首一人之足下,甘心十倍于戴王冠”。然而,作为一个怀疑论者,他终究还是选择“把自己放逐到荒原中去”,如同他小说中的许多人物一样,在无爱的人间死掉。“死对爱的战胜,正好使他无所眷顾、无所忌惮于无爱的人间,而成为满布怨敌的社会的顽固的敌人”……
林贤治以其独特的视角、激越且富于诗意的笔触,复原了一个丰富、完整的鲁迅,在无限追溯鲁迅的思想和情感变化的文字脉络中,支撑着林贤治深刻而强烈的个人体验与共鸣,他将鲁迅融入自己的生命境遇,带领读者潜入鲁迅的思想命题之中,在“阅读鲁迅”的过程中获取精神、勇气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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