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社会学教授: 在"教育双轨制"下, 功课减负, 快乐童年, 都是"异想天开"!
本月初,在北大举办的一场教育论坛上,北大社会学系教授渠敬东围绕“回归教育常识”进行了发言。渠教授这篇发言,观点犀利、金句不断,在网上一经发表,就引起了广泛传播。
渠敬东,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 常务副院长、北京大学社会学系 教授
渠教授的讲话,对教育的本真目的有清晰的阐述,对目前全民教育竞争的无奈事实,有深刻分析;以及,涉及到一个核心问题:义务教育的“减负”,到底减了谁的“负”?
关于这个话题,下面这段引用,分析得比较清楚:
“减负”与“综合素质”成为中国基础教育实践与改革的政治正确,改革的目标和手段都围绕这二者转圈。
于是,学校在不断调整制度、制定政策给学生减负,包括不布置作业、教材内容简单化、压缩学生在校时间、小初不再笔试、增加文娱活动内容等,目的是希望学生能够有更多的自主支配时间快乐成长和提高各方面素质。但在实践中却出现了相反的结果,学生的负担不减反增。
学校的减负改革确实减轻了学生在学校的上课负担,但增加了学生在校外的学习任务。因为减负教育是在小初阶段,并没有对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进行配套改革。小初是素质教育,但升学却是应试教育。
为了小孩能够在升学中胜出,学生家长就得在校外给小孩提供额外学习的机会,一个是家庭教育,一个是购买市场化教育。家庭教育需要家长带着小孩学习,陪伴小孩做作业,给小孩批改作业。
小初学生走出学校后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家伏案写作业,就是在培训班里上课,或者是在去培训班的路上。学生的负担在减负教育中成倍增加。不仅如此,减负教育还增加了家长的负担,让很多家长苦不堪言。
在几乎全民为“教育焦虑”所困的今天,这样清醒的声音值得一听。推荐!
本文来源:北京大学教育学院
我在北大教书,原来也在清华教过十年书,这些年来确实有点体会,我来谈谈我的感受:
教育要重回学生的健康
我现在觉得,教育要不断地反思,它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个人认为:教育要重回学生的健康。
我说的健康,就是洛克说的那句:“健康的心灵寓于健康的身体”。当然,今天这个健康有多层的含义。(注:约翰·洛克,17世纪英国启蒙思想家,著有《教育漫话》)
第一,身体的健康
我的一个本科学生,一个学期11门课,做了34篇作业,他能健康吗?要是换成我,也会得拖延症的。
在这种训练的强度下,他会有持久的对一项事业的喜爱和热爱吗?今天不同于以往,北大学生真拼,真刻苦。刷夜,一宿一宿不睡觉,年纪大的人都知道,以前欠的债现在都要还的。
我的意思是说,大学四年或七年如果完全在这样的节奏里,我们能培养出为了一项事业保持长久的兴趣,并献其终身的学生吗?大学考得好保研能保上,能证明他是未来能够坚持50、60年的人才吗?
我们的教育真的要好好想想这些事情。刚才各位说的经验,我真不觉得是成功经验,说不定都是教训。
一个孩子的持久性、忍耐力,长久保持对一件事情的热爱和忠贞,才是我们教育需要的。一句话,他需要体力,需要健康的身体。
第二,心理的健康
我们的孩子今天很脆弱。
几年前,有一个清华的孩子写了作业给我看,我一边打电话一边说我真是白教你了,文章不能这样来写。那边学生说老师你别打电话了,我头晕,感觉吃不消。我就很懂事,马上把电话挂了,心理脆弱如此,确实是惹不起的。
任何真正的人才都是要敢于面对失败的,无论你今天考多高的分,如果不能面对失败,不能在失败中挺过去,就不是人才。
成就居里夫人的,不是几千次失败吗?换句话说,她能忍别人忍不了的。
人当然要聪明,但最根本的不是聪明。要忍受失败的考验,要接受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勇于承认自己的缺欠。凭什么世界都是你的呢?你不可能以自己要求整个世界,所以心理健康尤为重要。
有一个学生去芝加哥大学念书,临走之前我跟他聊会儿天,他说老师我这些年我去看了很多次心理医生,我说你为什么看心理医生啊?他说我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去找心理医生聊聊天,因为我们整个学校没人跟我说话。
今天,孩子们是很孤单的,孤单疏离的人不能集聚周围人的能量,无法从别人那里获得力量,如何会成就自己呢?
第三,精神的健康
这个精神健康不是就精神失常的病理而言的,指的是国家培养的真正人才,应该是有无我之境的,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成功,要有对那些伟大的人或事物有敬畏感,要对以往的历史和传统有敬畏感。
那些榜样,那些值得我们尊敬的人物,是引领我们自己的力量。
真正的人才,需要有大无畏精神,舍我是谁的勇气和担当。
如果我们只是在技术上讨论教育的问题,我认为中国的教育是没有出路的。
现在的教育让每个人在每个时刻都处于竞争之中
我们今天的教育有很强的竞争色彩,甚至可以说是彻底竞争化了。
国家在国与国之间竞争的角度理解教育,学校在校与校之间竞争的角度理解教育,个人的教育更是陷入了一个全面的竞争状态。
我们的绩点制度让学生在每一个课程、每一个单元、每一个自我管理上都要获得成功。哪有谈恋爱的时间,哪有发呆出神的时间,哪有到哪个地方溜达溜达的时间……
竞争的精神涉及到各个领域,从幼儿园开始上辅导班,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儿童到成年每一个阶段、每一段生活里的时间,都被强行地挤压与规范化。在无所不在的丛林中,每个人必须在每一刻胜出才能胜出。
我个人认为,当每个人在每一刻都胜出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注定失败了。标准化的制度,大学的排名,各个系的评估指标等等都助长了这个竞争机制。这就是弗洛伊德讲的,庞大的超我结构,使得每个人在竞争中,最后心灵处于一个全面压抑的状态。
竞争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必须在一个标准系统里和其他每一个人做出区分。你愿意在这个世界里活着吗?反正我不愿意。
我们必须跟每个人都不同,每时每刻都要赢。世界大学排名就是这样的,把北大排到15、26、37,又能怎么样呢?作为北大的教授,我一点都不care这个排名,我就要做我真正关心的工作。
所以,我认为如果只为了“赢”来确定教育目标、任何时候的成绩名次都会是你的“瘾”,那就像吸大麻一样,最后的结果就是年轻人过早地夭折。
教育成了家庭资源无限投放的无底洞
我最后想说的话,可能校长们听了会不高兴。
我想说的是,学校减压减负,快乐童年,都是“异想天开”。
国家教育机构掩耳盗铃,从社会学研究的角度看,减什么负了,学校里面快乐成长,一出校门孩子们就马上被家长领着进各个辅导班。不进班怎么办?孩子将来命运没法预料,似乎落下一步,就意味着毫无出路。
所以,我觉得今天教育最大的问题是,国民教育里最好的资源都退出了教育。当我们学生在中小学校中不断降低培养目标,我特别心疼,这是国有资产流失啊。
教育任何时候都是立国之本,现在的教育让位给孩子一出校门就进的各种班,全面让位给市场化经营的教育企业。
接下来,家长作为孩子的经纪人,把绝大部份的积蓄都投入到针对孩子的教育市场里,家长们必须得不断研究各个年龄段、各种教育资源的比对和匹配,俨然成了一辈子的经营项目的CEO了。但这个CEO不以盈利为目标,而是以大笔的花钱为目标。
所以,真正研究教育的人,应该好好地看一看每一个家庭,经济水平不同的家庭,因为国家资源的退出而为市场付出了多少成本和代价。
教育一方面使得国家不再负责国家的职能和义务,另一方面又在用庞大的资本市场攫取了所有家长重要的经济资源。
这就是今天的教育双轨制,而且越是这样,越让孩子提早进入到一个残酷的竞争世界里。孩子从小就越明白,我拿高分是用资源换来的。
请不要用竞争和焦虑不安的心理
来扼杀教育
我们用这种教育制度,从幼儿园到小学一直到中学,最后交到大学老师的手里,孩子们还如何保持对知识的纯真兴趣,如何保持对生活的持久热爱?
孩子们长期经历的这个过程,使他不觉得知识有多么神圣,因为我们获得知识的目的只是为了赢。
说句实话,真正的教育,可能影响一个人一辈子的教育,并不在于你选择了什么专业,而是在于你在一个好的学校里,遇到了一生当中需要效仿的典范和崇敬的榜样。
如果我们大学的老师今天不把精力花在教书育人上,不能全方位地抚育他们成长的话,你就不会成为他所尊重的榜样。如果我们成了只会写论文的动物,不给孩子留出充裕的交流时间,那么学生们的内心里究竟还会留下什么?
我真的希望留给孩子们的是那些不太考虑自己,而一心为了孩子,一心为了一个科学目标或者一心为了一种文化传承的人,从而最终在孩子身上注入一种力量,可以感召他们、影响他们,而不是在二十年后,留给他们的是虚无感、厌恶感、无聊感。
今天的孩子很容易读懂萨特,加缪或卡夫卡,因为他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表面化的世界里,可他们很难读懂像莎士比亚、歌德和托尔斯泰这些人的作品了,因为教育及其环境,无法为他们展现一种博大的世界和胸怀。
卢梭说得好,人类正因为从孩子长起,所以人类才有救。我们千万不要让孩子过早地进入成人的状态,用每时每刻的竞争和焦虑不安的心理来扼杀教育,扼杀我们的未来。
所以要留住孩子们单纯朴素的心,让他有能力去喜欢他喜欢的事情、去追寻他所敬仰的人。这才是教育的最终目标。
一个人真正的成功,在于他能够与世界和解,能够在前辈和后代之间,扩展出连续的生命,而不是每一次的竞争中,“赢”得只剩下了孤家寡人,只剩下疲惫的身体和残破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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