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江湖」第五季第二期回顾 | 陈旻
陈旻
陈旻出生在杭州的一个艺术世家,于2001年赴德国科隆国际设计学院求学,并在荷兰埃因霍芬设计学院深造,成为该校首个取得设计学士学位的中国学生。在阿姆斯特丹 Satyendra Pakhale 事务所工作一年后,赴意大利米兰多慕斯学院攻读设计学硕士学位,并以当年度最优异成绩毕业。毕业后他留校担任助教,并在欧洲开展个人设计实践工作,2010年回到中国,后成立陈旻设计事务所。陈旻是一个非常国际化的设计师,他会汉语、英语、德语、日语、意大利语、荷兰语和粤语,从2008年开始,连续十年参展米兰设计周。
陈旻老师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陈旻。我自己讲我自己,常常还是说自己是工业设计师,因为从读书开始也没有跨很多专业,然后到工作也一直都是在继续做这件事情。虽然说,跨界的事情最近做的越来越多,但是我觉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本行,所以还是愿意继续做好工业设计。不了解我的人,欢迎登录我们的网站:www.chen-min.com。当然,微信上面也可以查陈旻设计事务所,我们有公众号,虽然不是非常活跃,但是我们是有很认真地在发布推送的,谢谢大家。
Q1:陈老师本科学的是英语专业,也很有语言天赋,为什么会转专业去做工业设计,您是怎么去共同做这两件事情的?
陈旻:
我常常把前面那段都忘记掉(哈哈哈)。其实像我这一代人,是在独生子女政策实行之后的第二年出生的,所以也没有机会拥有兄弟姐妹。从小成长的环境,家庭里算是因为受我妈这边影响多一点,反正全家人都是美院的。从小在美院里面长大。但是,怎么说呢,我外公他算是大艺术家,在家族里面地位最高的一个。他曾经跟我妈说过,“我觉得陈旻天赋不够。” 我爸其实没有很想让我考比如说美院附中这些,他觉得我应该要把所有的文化课学好,所以我就按部就班,从重点高中,然后考大学这样子。但其实我在高二的时候有画过两幅画,一幅素描和一幅色彩,让我外公非常惊艳。然后他就说,“你要是两年前画成这样我就让你读美院”。我说,“对不起,晚了。”但其实我在高考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学什么,很迷茫。我小舅就跟我说,要不就挑个语言专业,语言算是一个工具,这样的话,就算你现在不知道,希望你读了大学,过了几年之后你会知道,给自己再有一个选择的机会。那我肯定是听长辈的。其实在大学里面学语言,我听力、口语这些分数都特别高,但是你知道英语专业有两个过不去的坎,一个是语言学linguistics,一上课就要睡觉,还有这种语法也是很痛苦的。我这个人是靠感觉的,我觉得我有一些语感,但是你要正儿八经让我讲出道理,我可能仔细准备一下也行,但是并不是很感兴趣,加上有的课也很教条,我真的没有兴趣。到大三的时候,我舅舅让我去美院帮他们做翻译,正好来了一队的德国教授。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是科隆国际设计学院的创始院长。当时给他们做了翻译,完了之后跟他们交谈,他们就对我很感兴趣。他们回到德国之后,就给我发了个邮件,问我要不要去学设计。于是我就决定试试看。一个月以后我就拿到签证了,当我要走的时候,我爸妈才意识到,这个事情好像有点大。TATLER, November 2019, China 对陈旻的报道
其实我也很迷茫,也不知道到底是前途是怎么样的,但只是单纯地觉得就object这件事情我是很感兴趣,我常常会有一件很喜欢的东西捏在手里不肯放。这个是我自己的一个个性,对各种各样的这种物件都很有兴趣。另外一大兴趣就是交流,就喜欢跟人交流,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能够学好语言。因为语言其实就是模仿嘛。
不过,我在这个事情上面我也闯不少祸。因为我喜欢模仿人,上课的时候,老师如果是有口音的话,我回答问题我就会用他的口音来回答,搞得全班都通哄堂大笑。在国内来讲,我是一个反正不给老师省心的人。去了国外之后,所有这些东西都变成被发掘出来,他们觉得很有意思,他们觉得是一个比较好的点,可以学习沟通。其实这个东西我后来才意识到,原来这样是对学设计是比较有利的。
转到德国之后,我比较崩溃的一点是,我没有办法跟上他们的步伐。因为我是接受中国传统教育长大的人,我没有任何的动手能力和做presentation的能力,我那一代人读书就是考试,但是西方来讲,特别是学设计,没有什么书面的考试,考试presentation。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站到讲台上去做presentation,下面大概200多个人,同学在里面,我全程就只是盯着我的稿子,脸红得跟猴子一样,很惨,那段经历还蛮深刻。换专业有时候并不一定是我选择了它,有时候是它选择了我,但我也觉得完全是对的,就成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Q2:你对于大学期间去外面交流这件事怎么看,觉得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或者坏处?是否一定要去开开眼界?
陈旻:
开眼界当然是好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两个都是缺一不可。这个问题问的比较模糊一点,其实我能体会你们的心情。即便现在这么发达,真要让你做出这个决定,远离你熟悉的环境,到一个可能一万公里以外的地方,还是有这种陌生感。
Q3:可以介绍一下你的事务所吗?
陈旻:
因为我还是受我的这些老师影响比较深,所以我一直都是想把它做成一个欧洲式的小事务所。我们事务所现在加上我五个人,工作方式这些都是比较像欧洲的,因为我们其实有一半客户也是欧洲的。但我现在很想把精力慢慢放在国内的市场。为什么说像欧洲,是因为我们其实没什么像国内的套路,我没办法以国内的套路去接案子。我们接案子跟谈恋爱一样辛苦。要先去了解他们,先开始相识,然后慢慢相处了一段时间,再做出一个决定说是不是在一起,完了之后慢慢再把这段感情经营好,希望能够有一段长期的发展。所以客户不算是很多,但是如果跟你有联系一般都是比较长期的,或者说至少也要有一个三年到五年的跨度。因为工业设计其实很麻烦,它不是说就我做一个东西出来,然后打了一个样出来就好了。从一个产品,比如说一把椅子,从开始设计到最终落地到市场,推向市场,有一个循环反馈过来,至少两年。你要看到它整个的一个过程,差不多三年时间,所以没办法。你们现在看到的我做的很多东西,都是我三五年前的事情,我现在做的事情都是你们未来三五年才能看得到的东西,它是一直在这样循环反复的。我强调我的事务所像欧洲还有一点是我们也没有国内这种套路,什么上班要打卡什么,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我比较希望,你来,是因为你非常喜欢,你是想要做这件事情,你是想要在这个小团体当中做,你才来的。这完全是一种自发的主动性,所以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任何一个东西都是拿出来大家一起来讨论,然后分别去做,比较强调效率。因为公司嘛,英文叫company,I company you, you company me,这个叫company。所以我是比较注重大家在一起的这种感觉。你要知道四五个人的能量是很大的。我记得Jasper Morrison当时做汉诺威的轻轨的项目,他们就四个人。而且欧洲现在更加是这样,像我老师Aldo Bakker,他全是靠他自己。匠意, August 2019, China的报道
刘力丹:
你们的studio现在在中国,有水土不服吗?有什么挑战?
陈旻:
我回国也整10年了,学比较多语言,其实是接受比较多文化,range很宽,脑子里面有很多的频道,你到哪里,你就得切换到那个频道,对吧?虽然我老是被我外公骂,说我开车比较霸道,有一次我们在瑞士的时候,他很惊奇,“你居然开得这么规矩!”我说,“这是在瑞士啊”,马上就切换到瑞士的频道。但中国是这样,如果我在中国开车跟瑞士人一样,你就永远等着好了。
Q4::一开始学的语言专业,对后来的设计有着怎样的影响?
陈旻:
我觉得设计也是一种语言,因为设计是关于沟通嘛。我的认知里,一个地区的文化其实是由这个地方的人来决定。可是怎么会形成这种地区人们同样的这种生活习惯,它是由地区的地理特征、气候特征,慢慢造就这个地方的人的行为习惯。冷的地方和热的地方当然是不一样,然后它会形成它的一种语言,语言沟通起来,它自然受到这些地域的影响,它慢慢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你的行为方式。人作为一种群居动物,会互相影响。一个人的习惯如果被别人接受,渐渐地就成为一群人的习惯,而这个就是一种习俗,然后再往下发展,那就会变成一种文化。y Bench | 陈旻
设计其实跟这些东西都是息息相关的,它是种关于沟通的,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来表达,但是我用通过我熟悉的一种方式,比如说我用物体来表达,用形态来表达,原研哉也说过,在他的《设计中的设计》的第一句话就是说,把你想的思想用文字表达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设计。我完全赞同。音乐也是一种语言,两个国家的音乐家会面的时候,不管他们语言通不通,你只要给个调,然后他们就开始jam,就可以彼此沟通,他知道你是弹jazz,我是弹民乐的,但是我们两个可以在这里边沟通,很多东西都是不需要讲话的,音乐就足够了。
我觉得设计也是一样的,比如说,Jasper的设计跟Konstantin Grcic的设计,我明显能感受到他们两个在这件东西后面背景里面,他们的思想大概是怎么样。所以我觉得语言对这个设计还是非常有影响的,而且现在的影响会更大了,因为我相信你们很多人可能将来也未必会做这么具体的产品设计。很多人都会因为工作的关系,比如说交互这方面的专业更加的容易找工作,或者说能容易找到高薪的工作,那个方面会更加需要沟通性的事情,那么语言我觉得就更重要了。
苹果总部大楼 Apple Park 内景
Q6:你是怎样发现到这些比较独特的手工艺,并且把这些手工艺变成一个具有设计感的一个家具或者物品呢?
陈旻:
设计师其实一个最重要的能力就是观察,好的设计师全部都是好的观察者,你可以去关注所有有名的设计师,比如说Jasper Morrison他的Instagram。当然有些设计师他的Instagram现在有点商业化,或者是团队在运作,但是有相当的一部分设计师运营得还是很好,比如说我比较喜欢丹麦的设计师Cecilian Manz和Bouroullec Brother。你可以通过他的视角,看他平时都在观察一些什么,他平时都感兴趣些什么,那个东西很有意思,看他的灵感来源,他平时的观察,设计师是不停地在捕捉。你这个问题,我又可以回到我刚才跟别的同学解释的,关于你们要不要出去交流的事情了,为什么要我鼓励你们出去?就是因为你在不同的文化当中,你很容易能够观察到,非常让你好奇的东西。因为你离开了你熟悉的环境,你在一个新文化里面,所有东西对他们来讲是平常的事情,对你就不是平常。这点对你很有意义。等到你在那边待了很久的时候,你又回到中国,原来对你很平常的东西,可能一下子也对你不那么平常。抓住这些机会你一定会有很多的想法,也许有一些东西就可以落地变成产品,常常是这个样子。Q7:作为2018年罗易威国际工艺大奖的唯一的中国地区的入围者,后来2019年被罗伊威基金会邀请去参与评审,评审这些作品您的标准是什么?在这些作品里面得到了什么有趣的体会?
陈旻:
我被选入和后来做评委这些真的就是一种意外,但是让我感受到欧洲人对一个新的概念的兼容并包的态度,它是需要多元化的认知。我入选才是第二届,到今年即将第四届,我很高兴看到我们中国有两个入选,一个还是央美的高老师,我们原来的同事。
罗易威奖因为他的出发点实际上还是在工艺的范畴里面,它还是比较偏向于艺术,但是其实我自己的观念始终没有办法完全去放下功能,只是我在做评审的时候,我会把这种功能在概念上进一步延伸开,也就是说它不一定是那么实际的功能,美也是一种功能,但是我要把这个美再加上定义,比如说它如果是玻璃,它是怎么样的一种美能呈现给你。
入选2018年罗意威国际工艺大奖的作品 | 杭州凳
去年我主要选了三件,最后大奖那件就是我选的,也是机缘巧合。18年19年这两年,我大概来来回回成都跑了6趟,去成都机器城。当时跟我的一个朋友在做一个叫做起承的项目,我们其实还是很有兴趣把它做成一个比较有文化性、传承性的项目,所以把名字也叫做起承转合。
就在那段时间非常密集地在国内跑了很多地方,去调查了差不多有五六种传统手工艺,然后非常深入地去了解了这些工艺之后,我的观点就是在想怎么样传承。但其实说白了,我想让它更sustainable一点。大家现在都在谈论 sustainability可持续性发展,现在设计师完全都绕不过去。今年上了我的课的同学知道我上次的几个观点,我提出一个观点叫做update更新。其实说白了,可持续发展,就是要让它活下去。活着,怎么都还有机会,死了你就失去了。
我想过很多这样的案例,所以我在选择那些工艺品的时候,我会非常仔细地去考虑它的来源,跟它现在做这个东西的根基,你是否有足够的理由让这些东西成立。完了之后,它本身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这是我的一个标准。评审这个工作非常的痛苦,因为我们要从3000件里面选30件,当时的工作量是我每天必须看100件东西,然后来决定我是否先就把它放到list,哪个不要。但是因为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很重要),罗意威工艺奖是现在现存的唯一的给工匠的奖,你要知道很大部分的那些工艺品,其实背后所有这些参赛的人这些工匠他们做了这么多年,有些甚至是几十年一辈子都在做这么一件事情,所以我必须以最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所以当时也是很痛苦的,到最后我们其实在马德里只有两天的时间要决定最后的final list,吵得也是不可开交。最后都是一种各种的折中,各种的妥协。应该都算是happy ending吧,有一点小遗憾也是正常。
2019年度LOEWE罗意威基金会国际工艺奖作品Surface Tactility,Genta Ishizuka,2018
Q8:您之前说过,“如果设计是一种语言,你将如何说中文呢?”您刚才又说,“设计师之间可以不用语言来交流设计”。请问在设计中是否有一种巴别塔?您更偏向于国际主义还是民族主义的设计?
陈旻:
我比较少思考国界这个事情。因为现在世界已经发展到一个高度融合的状态,我很难讲,什么东西一定是属于我的,或者一定是属于他的。举个例子,就像每个国家、每个文化当中都有它最能代表自己的图腾,中国的图腾很明显是龙。但是龙是一件什么东西呢?它有鹿的角,有一个类似马的头,但是又有像蛇的身体,鸡的爪子,鸟的爪子,马的鬃毛,各种各样的想象,还有鳞片。为什么中国的图腾会是这么一个逻辑?我觉得很明显,是因为我们是最早的杂交民族,因为很早在华夏这片土地上面,就发生各民族的交流通婚,我们现在也很难讲说最能代表汉族的是什么。日本这样单一的国家,他们一到传统节日的时候,可以穿个和服出来。中国到底要穿什么?秦朝的、汉朝的?还是唐朝的,宋朝的,明朝的?我不知道。全是,也可能全都不是。所以这个就很有意思,你要以更全面的观点去看待这个问题。它永远不是割裂,它永远都是互相联系,然后互相影响、互相监督。现在要去知其所以然,实际上你在看任何一个设计也好,艺术品也好,最好是要把它还原到它产生的时间段和那个地点,然后去看它的历史上和地域上的上下文,你才可以去理解这个事情背后,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产生,全都是有原因的。这样会让你豁然开朗,好像你的世界会更大一点。其实永远没有什么这么单纯的方程式的东西,你是这个塔的,他是那个塔的,现在已经不是这种年代了。Q9:对罗意威工艺奖评定标准的看法?
顾青:
现在国内有两种人非常关注罗意威工艺奖,一个是设计师,另外一个是手工艺的匠人。从这个奖的推广程度来说,其实这两年报名的人非常多。但是我关注了一下,3000件里面获奖的30件,它们的形态,我觉得对于传统的在中国从事手工艺制作的人来说,如果他没有一定的设计教育的背景、美学背景的话,他根本就摸不到这个门道。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情?从我的理解上,我觉得对于手工艺匠人来说,如果要做的话,可能他们应该是去找设计师进行协作。或者说他得成为一个在一个比较高的类似于像是一个master这种类型的人,他才能够有可能性去触碰到这个奖的一个审美的标志。我觉得你又是评委,你又是1/30,你是得过这个奖,我想请你谈一下对这个标准的一个看法。陈旻:
这个感觉非常准确。因为其实每一个国家都有每一个国家发展的特性,罗意威工艺奖也跟其他的国际组织差不多,他是西方人组织的东西,所以他有西方人的游戏规则。工艺这个事情在西方和在中国的发展是完全不一样。前面的三届里面,我们每年都在看,大概的形成比例,通常来讲有两个国家是在所有的作品里面会领先的,一个是日本,一个是英国,这两个国家也毫无疑问在匠人工艺这个领域里面他们是最领先的。你可以去看大部分画廊所代理的工艺师的作品里面,这两个国家会占到很多,甚至于说就算不是英国人,但是他也是在伦敦工作的,或者是他的工作室就是在英国,很多情况都是这样。日本也很强大,这个国家工艺太厉害了,然后设计又发展得这么好,日本人不管是在日本国内也好,还是到其他地方,都能成为他的领域里很强的一波人。最近,特别是去年到今年,韩国发展非常快,今年甚至跟日本平起平坐。韩国在90年以后在工艺上面,国家的投入非常之大,所有的大学都建立了相关的工艺的专业。你刚才讲的观点,其实和我和罗意威基金会的主席讲的是一模一样的。他们感到很奇怪,中国这么一个工艺大国,为什么里面我们每年就入选一个,甚至有时候这一个都是为了市场考虑而给的。为什么总是在这样的一个层面?中国难道就没有好的工匠?肯定不会。我说这个主要来源于文化和教育方面,我们长久和西方的脱节,特别是在工艺传承这方面。其实当中还有一个市场的问题,现在很多人搞非遗,什么叫非遗?你不帮它,它自己活不下去,这就叫非遗。在西方这些工艺,它都是你不用特别去关注它,它有一套很成熟的买卖体系,商业体系,整个链条在后面很完整,所以它才能很经久不衰地去发展。而且殊途同归,什么样的背景人都有,工匠世家,艺术世家,设计世家,全部都加入进来,我觉得这件事情是很有意思。而且我也预感到中国的工匠实际上就算他的工艺再高,他也缺乏一个概念性的东西,也就是说你没有办法说,我再来做一个明代的著名的瓷器,然后把它复刻一下,然后再做,罗意威不会要这种东西。他要的是你在概念上面对现在这个时间段,对今天这个概念的理解,和你自己的诠释,然后用你的材料和工艺来表达出来。而这个东西在中国人目前的思维里面,这就是设计。LOEWE罗意威工艺奖
Q10:关注到您最近加入到周宸宸老师发起的CREATE CURES的项目,做了一个用手帕做的口罩,想请问您作为工业设计师,对这次疫情,设计师应该如何去介入?
陈旻:
我觉得越是在这种突发性的社会大事件的时候,设计师就越要能够有设计回馈,对社会要有回馈。我觉得我在西方接受的教育里面有一条很重要,就是人接受教育,你是要反馈社会,这是一种责任,这是一个传承。在国内我也希望把这种 message带给大家。因为疫情,一开始我和宸宸两个人也挺沮丧的,大家都要经营工作室,其实面临的问题都是一样的,人还得养着,但是收入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今年所有的工作计划一下子全部打乱,也不知道做什么。但这个时候比如说你看到新闻说谁捐了多少,马云捐了多少,然后大家都开始说这个捐的少这个捐的多。我们就想,作为设计师,我们捐什么呢?我就跟他说,其实要说捐钱,我们肯定也比不过人家,但是我们有一样东西,可能是对我们来讲,对社会来讲也是最有价值,就是知识产权。那我们能捐的就是知识产权,所以我们这次的公益活动就是把idea全部公布出来,如果有愿意生产的厂家,就免费拿去,我们会提供技术支持,就是这样的一个初衷,然后找了一些朋友。
Maskerchief | 口罩手帕
Maskerchief | 口罩手帕
但是因为不会有人天天戴口罩的,而天天带手帕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情,所以我在想这个事情应该是可以做。最大的好处是如果有厂家愿意生产,可以生产。如果没有,每个人在家自己可以做,可以DI。我就觉得对我来说完全make sense。这是我整个项目背后的一些想法。现在看样子是还不错的,我们现在在做第2期,我邀请了欧洲的设计师也加入进来,因为他们也已经轮到了。很意外的是,中国现在变得非常安全。
Q11:关于杭州凳的设计哲学问题?以后再去发展的话,要标记上中国特色的一个设计应该是什么样子?
陈旻:
杭州凳对我来说,与其说是一个设计,不如说是一个宣言,一个statement。我去很多工厂,比如说这个工厂是做竹的,他们什么东西都是竹,名片是竹的,旅行箱是竹的,自行车是竹的,所有家具都是。表面上来看,竹确实是一个环保材料,但是只是在原竹的情况下,新鲜竹砍伐下来,因为它生长非常迅速,那么你所要付出的只是一些人工,运输也相对轻巧,它对环境确实是比较友好的。但是工业竹材不是这样,工业竹材在整个生产过程当中要加入太多的其他的合成物质,它所造成的碳排放量远远高于木头,所以在做竹的时候,反而大家要更加的小心。你有没有想过竹为什么要成为竹?因为中国人把它压成这个竹皮,欧洲人买去贴墙。贴墙用什么不好,我干嘛一定要用竹贴?我现在有大把的高精的打印机,我可以爱打什么打什么?我当然可以把它打印出来,我何苦要要做这件事情。这种事情对我来讲非常的不make sense,我强调过很多次,好的设计它一定是功能、工艺、材料彼此的唯一选择。竹,对我来说,它的特性就是让它从头到尾,一个细胞就像一根纤维,它是数百万个纤维在同样的方向上面紧密的排列,这也解释它为什么会那么柔韧,所以我要继续用它的这个特性,做一件东西让你觉得这个东西除了竹之外,还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更合适。所以这是我做杭州凳的一个初衷,当然杭州凳一开始的时候我都是用纸来做的模型,然后我也找了两年各种纸,什么纸我都试过,但是纸没有办法把它撑起来,最后看到竹的时候,才知道,就是它了。与其说这是一个产品设计,对我来说,它就是让大家能够再重新仔细去看材料,如果你在做任何选择的时候,真的是要三思,要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它而不是别人,这个非常重要。杭州凳 | Hangzhou Stool
杭州凳 | Hangzhou Stool
Q12:每个设计师可能都会有自己比较相信的一个principle,能不能分享你设计的过程,你在做每一件设计的时候什么是你最重要的?
陈旻:
我觉得我现在说principle这件事情有点早。目前我还需要更多的实践来讲这些东西,因为现在讲的东西其实还不太成熟。我会有一些固定的方法,这个可以分享,我其实也和很多同学讲过我在做设计的时候,设计师就是要用自己的共情能力,在你接到这个项目的时候,我们用最短的时间成为你要设计的这个目标的专家。比如说如果有人来找我设计羽毛拍,那我一定会去研究现在市面上哪个牌子最有名,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然后它为什么会有名,它的历史,从什么时候开始发展,一共有多少种羽毛拍出现过,分别是什么什么,然后它对羽毛球有什么样的要求,你还要理解整个运动的过程,它有一些什么样的规则,用什么样的材料,大家都在追求什么,比如说它越来越轻质,它上面的绑数会不会增加它扣杀的力量,所有这些东西你都要在非常短的时间之内,就可能只有十几天甚至一个星期,你就要迅速成为专家,然后再想想你的客户,客户要么就是生产商,要么就是说最终的用户,他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新的需求,有什么样的突破点,然后从这个上面再来寻找一个解决的方案,然后再把它做下去。我们通常大部分的时候都会是这样去做的,而且不光局限于产品设计,其实就算是空间,就算是平面,也同样适用,因为它一样会有一些要求,其实你这是要自己给自己定的条框,条框清晰的情况下你才会知道你有多少空间能够去玩,能够寻找你的这个自由度。这个当中后期的东西就比较见仁见智了,这个就取决于你自己的美学修养,你自己关心的这些事情,也包括你的性格,最终会形成又是属于你,但又是为人的产品。Q13:之前看到柳冠中老师关于资源浪费的视频,想问设计在这方面可以做什么事情?
陈旻:
那太多了。这个问题你要再斟酌一下,你说关于浪费这件事情可以做多少事情,那今天晚上我们还说得完吗?当然,看柳大人的PPT也好,演讲也好,每次都是要看到群情激愤,没法活了,但实际上我还是更加愿意看到光明的这一面。就算是最艰难的时事里面,依然能够看到阳光,再丑恶的人性下面,依然还是能够看到人性的光辉。我会更加愿意这样,要不然怎么办?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对吧?Q14:老师有在埃因霍芬设计学院学习的经历,对这个学校的评价或者说感受如何?
陈旻:
所有的毕业生都会说,不管那个学校是好是坏,我们那届是最好的。常常你会听到这样的评价。埃因霍芬设计学院作为荷兰工业设计最根源最鼻祖的学校,它当然积淀非常深厚。为什么要在埃因霍芬呢,因为它是荷兰南部北布拉邦省的首府,埃因霍温这地方有什么特点呢,就是一个飞利浦。飞利浦曾经最发达的时候,埃因霍温全城有60%的人口都在飞利浦工作,就是一个飞利浦镇,这样发展起来。我们在学校的校舍叫做white lady (De Witte Dame), 它就是飞利浦照明的一个老的工业楼,把它改装成学校。我们一共是六楼,六楼我们只有一半,剩下的半楼和7楼还是飞利浦设计,所以我们之间联系是很紧密。我刚才提到我在德国的时候我觉得我没有根基,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刚到德国的时候,我有一个室友他周末的时候做了一件事情让我非常震惊,他把他的摩托车所有零件全部拆开,然后仔细擦了一遍,再装回去。你就能知道他的动手能力,问题是他还是学平面设计。这点让我当时是有点崩溃,我连新车补个车胎都不会。中国服务太方便了,自行车补个车胎小时候就一毛钱的事情,谁会要做那个事情呢。在欧洲样样事情都要自己来,我当时的感觉是你让我提设计概念,这无异于我在搭一个空中楼阁,不要说制造,我连做个模型我都没概念,我怎么学啊。然后这时候又碍于德国的法律规定,因为我本来是英语专业,我到德国我要学设计专业,科隆音科技学院说不行,你不能转,只能转这个英美文学和德国文学,所以我是被迫离开的,当时我选择了三个学校,巴黎的,阿姆斯特丹的里特菲尔德学院和埃因霍芬学院,这三个我都去面试,然后也都通过了,我最终选择埃因霍芬是我当时很喜欢他们的网站,他老版的网站,就是四滴墨水滴下来之后,然后就变成一个我们学校的建系,中间是一个man,然后八个系。我想,哇,原来不分什么平面设计,工业设计,染织服装设计,就全部是这样的,是一个principle在解释它建系的规则,你在这个系里面只要用它的规则,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毕业的。这个概念让我当时觉得,天呐,还有这样的学校,我就义无反顾地去了。当然我们学校还是有一些传统的分法,man and mobility就是做移动,man and activity 是做传统的工业设计,identity是传统的染织这一块,有大概的一些条框,当然这些你都是可以改变的,我看到有一些毕业生他是平面专业的,但他最后毕业就做了一套纸板的家具,然后非常顺利。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学校肯定不得了。我去了以后我是第一个中国大陆学生。当然我去留学的时候,我创造了很多这种记录,我到哪里都是第一个中国人。所以这也是给我造成了学语言的契机,也没什么同党来交流,当然我非常enjoy,在埃因霍芬度过的时间其实我就是两个地方,图书馆和workshop。图书馆想idea,画草图,完了之后马上去工坊实践,实践完了之后回过头来再想,然后在两地跑。我甚至于工坊混到和老师很熟,老师中午午休的时候就留我在里面,我是这个级别的学生。那段时间对我来讲是真正学设计。对于埃因霍芬本科我的理解是,我当时的同学,现在都是系里面的老师。两年前我回去做讲座的时候,我发觉没有什么很大的改变,但是activity我们当时是红极一时的一个系,现在已经不行了,现在最红的一个系,food none-food,就是研究吃的东西。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改变,出现这样的新的系,也就证明着这个学校还有生命力。埃因霍芬设计学院 官网
但是欧洲是讲,你要认准那个校长,如果你对校长的全部,他的设计哲学和他的这些理论都很赞同,你就值得去,大部分是这样。因为我们在的时候,当时的校长是Li Edelkoort,是欧洲比较著名的潮流预测师。他和原研哉的关系非常好。我也是在毕业展上第一次看到原研哉,有聊一下。
埃因霍芬是一个很好的平台,能带给你这些机会,它的毕业展最后延伸到荷兰的Dutch Design Week,在荷兰基本上就是国家级的待遇,你绝对是头牌,但是他们荷兰自己人当中也是觉得学校现在大不如前了。我觉得比较乱的是研究生那个部分,研究生他们一直在换系主任,换leader,系换了好几个,但是去荷兰你要注意,荷兰是一个非常概念化的国家,一个可以普通人就可以坐下来跟你讨论一个建筑概念的地方。这个是它赖以生存的,就是为什么design academy可以在荷兰,而不会在别的地方,这是有社会根基的。如果你觉得你本身的专业技术很好,也有很强的动手能力,可以去做研究生,还有一种情况是,其实你们也不用特别的去抠,像中国人这么太过实际的学习,因为学习有时候并不是说我在这里也花了这些钱,我就一定能买到这个东西,不是这样的。那我建议你就像我一样,我当时实际上从德国换过去之后,是免了前面两年,我直接从三年级开始,但是读的时候我还觉得不过瘾。
我觉得同济现在的水准,完全可以去申请直接从三年级或者说你可以直接从三年级的下半开始,然后最后来做这个毕业设计,你会经历到他本科的一些精髓的东西,这个是比较好的。
Q15:如何理解海派文化?
陈旻:
海派文化在我来说吧,我脑子里面第一个蹦出来的是周立波,完了之后就是小时候看的那些上海滑稽戏剧团的那些人。上海的文化,其实跟香港是有一些类似的,因为历史背景的缘故,上海的构成,其实正儿八经的本帮人也没那么多。一支是苏北的,另外一支重要的是宁波人,这也奠定了上海为什么那么会做生意的基础。上海人的文化其实就蛮有意思的,当然很多全国其他地方的人对上海人有各种各样的误会,不理解。我觉得上海人最有意思的就是,我小时候到上海,我蛮喜欢看上海人吵架。因为你不管怎么吵,吵半个小时他也不会动手。还有各种各样的语言上面的精华,你就会想上海人为什么会这样去形容这件事情,哪怕杭州离得这么近也是不太一样的,因为杭州其实在南宋时期,方言也好,文化也好,都受到河南的影响,所以就不太一样了。因为我老家是苏州的,苏州和上海属于比较近,但上海就是外来文化更多吧,所以上海会更融合更国际化,这也是一定的。但我也有时候在想,讨论艺术的时候,大部分人会忽略上海,中国的反正艺术就是在北京。这一点我其实也一直在思考,我还需要认识更多的上海人,认识更多的北京人,我可能才会有想法。这个我倒想问你们的就是你们为什么会对海派文化有一个特别的兴趣,还是说其实是想把它融进你的课题里面?提问人:
因为在上海的高校里现在都很流行说海派文化,海派作品,然后我常常就在想,怎么去理解海派这个概念呢,你不能只是把它当做一个概念,上海这么多元。而正好您的背景也是比较多元的。就想问一下就是从您的角度怎么理解。
陈旻:
讨论海派文化的这些人,他们都是上海人吗?还是新上海人,还是根本就是外地人?
提问人:
应该都有吧。这个就有点像现在国家推非遗一样的,那么上海的特色是什么呢,比如说海派旗袍,然后就有很多这样的项目。那上海的旗袍,你怎么去体现它的特色呢?它和其他地方的有什么不一样呢?那海派的意义又是什么?
上海 外滩夜景
陈旻:
可是这些问题啊,有一些东西都是政策之下应运出来的这种吹毛求疵的东西,它未必是真理。有一些小的道理,我不觉得会那么值得去研究,因为其实语言从最终来讲是要消亡。很明显的一点就是,我有看过一本日剧,它说最后东亚,大家会讲一种新的语言,这种语言70%是中文,20%日语,10%是韩语。当然这只是一种大胆的预测,但是我也有看过语言学专家有讲过这些事情,比如说今天我们在讲的汉语,不要说远了,跟10年前都不一样。我们有很多新的词汇,而且现在年轻人00后甚至更年轻的人可能都是用缩写,两个人对话放出来,我一个字看不懂,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你再想想,现在有多少上海小孩会说上海话?小时候是不准说上海话,大家都得说普通话,到现在还专门要腾出时间来,大家学上海话。这个就是发展,因为社会在发展,最终是融合在一起。这种东西也没有那么需要紧张。
Q16::能不能给大家(一二三年级的本科生)一点建议,你觉得大学中比较重要的是什么?
陈旻:
从专业方面来说,就是要注重观察。通过细微的观察,运用你们的共情能力,去换位思考,这会帮助你们做设计。然后尽量开放一点,不用特别执着于某一个听到的所谓的理论。设计上面其实理论并没有那么多。如果要看的话,你就要去看经典。不用看特别最近的,要从包豪斯开始,特别是在上个世纪,40年代以后一直到90年代发生的事情,其实这一段时间在设计史上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影响我很多的。我觉得乔布斯讲的话很对,stay hungry, stay foolish。就是保持一个求知欲。基本上也就是这样。下期预告
“从叙事性到内在性”
对于柳亦春来说,建筑设计从来不是必然分析的结果,很多时候,项目的具体情况和建筑师的思想,二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选择。
单纯的结构与材料,如何实现纯粹有力的空间之美?与柳亦春老师“江湖”见——
嘉宾
柳亦春
时间
2020年3月18日(星期三)
19:00~20:30
地点
你的家里 / Zoom在线会议室
关于「设计江湖」
「设计江湖」是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自2016年3月起开设的职业规划类课程,该课程通过系列讲座的形式开展,是面向学院所有专业方向学生的通识教育,旨在帮助学生勾勒未来职业生涯的轮廓,使学生在离开学校走向社会时有相应的准备,并更主动且有目标地利用各种机会学习锻炼。
以系列讲座的形式开展职业规划类课程,是学院的一次全新尝试。「设计江湖」也因此被同学们贴上了「创新课堂」的标签。该系列讲座邀请的主讲人囊括了学界名师、业界著名设计师、企业高管、创新创业者等大咖级人物,让同学们在步入社会前就有机会与名家、名师、名企面对面;主讲人分享的话题看似天马行空,实则围绕职场接地气;讲座现场的随时互动让同学们在轻松氛围中了解如何规划未来职业生涯、了解相关专业岗位对能力及水准的需求、明确个人职业取向与定位、了解未来发展空间;系列讲座带来的隐形成果是使更多同学了解到如何客观评估自己的技能,从而发现自我价值,同时,为培养职业精神和职业素养在同学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目前,这门创新课堂已经成为学院的一门专业选修课。
编辑 | 榴莲
责编 | 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