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访谈 | 欧阳桦:是热爱,让你欣然遵从内心的选择
欧阳桦
1984年毕业于西南师大美术学院,现为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风景园林系副主任,教授,中国建筑学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重庆分会会员,主要研究城市建筑历史及山地景观历史,专著《重庆近代城市建筑》被市新闻出版局列为重庆市重点出版项目,并荣获中国大学出版社图书奖——优秀学术著作一等奖。
一幢幢高低不齐的瓦房顺陡峻的地势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一辆小巧的缆车穿梭隧洞,从棚檐下冒出了头。俯视过那些曲折的里弄、苔染的砖石,穿行过时间的墙面。
一支笔,一本写生册,他顺着长石铺就的阶梯一路向下,娴熟的画笔描绘勾勒,用一双饱含热情的大手,一一拾掇起遗落在时间里的故事。
他是欧阳桦。他画这些老建筑已有近三十年的岁月。
望龙门客运缆车
起——瓦缝中生出的兴味
欧阳桦自小便在重庆长大。在读书阶段,他就已经对重庆的老建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是80年代初期,很多老房子都已破败,但颓唐和残缺中,竟也生出别样的美丽。欧阳桦凭着热爱开始收集资料,并走访一些地方,亲自去感受镶嵌在泥土中的记忆。
在欧阳桦眼中,重庆的建筑非常有特点。因为重庆地形起伏高低不平,还是一座山水城市,故这里的房屋布局和普通的平原城市差别很大,更加强调了三维的空间关系,自从发现重庆城市街道的鸟瞰很美后,欧阳桦就萌生出把重庆建筑物和地形结合起来作画的想法。
白象街一角
虽然欧阳桦的画作均为写实,但他之所以选择一笔一划将建筑画下来而不是摄影,其中还是有艺术原因的。“画画是艺术再创造,写实也能或多或少地表达出作者的情感,使它比摄影更感染人。”另外,绘画还能修补残缺、突出重点,且不受拍摄所在地点的限制。“画出来的东西比拍出来的更生动、更能清晰地表现建筑结构,所以直到现在,我只要出去就带着本子。”欧阳桦说。沿途他不仅仅是拍照片,还会写出文字,像访问了解历史的居民,还有自己对建筑的理解,包括用途、材料、空间关系、估计的年代。
欧阳桦画下来的这些建筑,如今百分之七八十都已不复存在。重庆老建筑保护面临一个客观上的难题:重庆潮湿,而老房子又以木结构为主,最多五十年就有残破的感觉了,抗战时期又被轰炸了很多,得到修缮的建筑不多,很多都是临时建筑,质量不过关,不得不拆。据他介绍,重庆的老建筑多使用夹壁墙,夹壁墙是什么呢?这种墙最里面一层是竹子编的,外面糊了一层泥巴,干了后最外面再敷石灰。这样做很节省资金,且墙面平整。但它破败得很快,属于简陋式建筑。
白象街街口
承——繁忙中遵从于热爱
欧阳桦画了这么多老建筑,全都是凭自己一腔热爱。他说,假如弄一个科研项目给你,你可能完得成,但效果不好。有了这份热爱你才有这份精力出去不断考察。他以前到处跑的时候没想过要做出个什么结果,完全就是喜欢,所以才愿意把这么多时间投入进去,热爱会让人欣然遵从内心的选择。
即便欧阳桦一直专注于重庆民居,可他还觉得时间不够,到现在还有很多地方没去。他主要画了重庆的下半城:望龙门、储奇门,还有南岸的上新街、下浩、弹子石、玄坛庙,去的次数最多的都已经数不清了,几十次都有,只要知道哪里有老建筑,他就一定要去,他认为,如果不去现场拍照写生,弄出来的东西肯定不生动。一个地方,他要反复地看、反复地去,有时间就去,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同一个建筑,这次画了这个角度,下次就画另一个,尽量每次去都有收获。
道门口街景
“每个建筑不同角度的造型都不一样,比如说有的角度能看到一处雕饰,有的就看不到。从上面看下来,从下面看上去,又不一样,所以我每次去的收获都不一样。”欧阳桦饶有兴味地讲。“有的房子体量非常大,画完一个角度就需要大半天,天晚了,人又累,就得回去,等到下一个好天气再去一趟。”他之所以这么急着去记录这些老建筑,一方面是因为房子腐化快,另一方面是它被拆得也特别快。“这次去房子还完完整整的,下次去没准屋顶都被掀掉了。”
“早年我外出写生一般会喊几个老师一路去,带学生的话他们总是跟不上,而我需要不断地走,况且,也不是每次出去都能发现好的题材,有时候走上半天都没什么收获,学生就有点受不了,喊:‘老师饶命!’”欧阳桦想起那些场景,笑了起来。
画老建筑主要看兴趣,学生们没有兴趣作为支撑 很容易就会坚持不下来。“有的老师和我兴趣有偏差,他们去了那里,拍几张照片就走了。我就说,再等等我还得画一下。他们就回:‘画啥子嘛一堆烂房子!’我没办法只能跟着一起回去。个别老师好一点,会等我勾完大体,但总不能每次都喊老师一起去让别人等着,多数时候就索性一个人去了。”
玄坛庙码头吊脚楼
转——困难中坚守着初心
但一个人去作画还伴随着危险,有次他去已废弃的李子坝交通银行地下室写生,需要进到地下2号洞中做实地测量,上面洞口的铁门厚达一尺,外面带有门闩,“我下到底下去,上面如果有人把门闩上了,那我这就算牺牲了。最后我把门大开,用砖头抵住,打手电下去,一边用步伐丈量一边画出空间图,除了怕上面有人锁门,还担心里面空气稀薄或有有害气体,尽快画完就赶紧上去。”
不仅如此,画老建筑总要往废墟里面走,而老建筑大多已经废弃没有住人了,上面的瓦都落完了,剩下的也都摇摇欲坠。欧阳桦每次去都想戴个头盔,但总是没能实行。“上面的瓦都是悬空的,风一大就有点吓人。”欧阳桦带着后怕加重了语气。写生中,老房子上房梁的木头,七八十年了都朽成粉了,稍微下点雨吹点风,就会掉下来,若是要进到里面作画,欧阳桦尽量动作迅速,生怕会出什么意外。
凤凰台老街
到处作画的过程中,欧阳桦也经常遭遇当地人的质疑和不理解,有些居民奇怪:“那么多好房子不画,画烂房子!”因为那个年代,没有人对老建筑感兴趣,这一栋栋精妙绝伦的沉默的历史,都是欧阳桦自己去老街道找的。不过现在的社会环境正在改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有意识去保护古建筑。社会出现了很多团体,线上还有相关的微信群、QQ群、贴吧等活跃着。这些团体双休日也会相约去老建筑群考察,大人会把小孩带去做教育,欧阳桦看到这些打心眼里高兴。现代建筑在有些地方也借鉴了老建筑的艺术性,譬如提取一些元素,像山墙、立柱、灰塑、门头装饰、房子顶上的雕花,有些还模仿了吊脚楼的样式,给现代建筑增添了一番韵味。
老城河街
目前,欧阳桦已整理了部分画作并配以说明文字出版了《重庆近代建筑》一书,对重庆历史文化比较感兴趣的人看了纷纷打电话来咨询更多细节,曾经在那里居住过的人看了表示十分感动,这些反馈也成了欧阳桦继续画下去的动力。“不过老建筑还有很多,我空余时间不足,一个人确实弄不过来,这些年虽然收集了很多,但看起来还是不够。”
凯旋路
合——平凡中闪耀出感动
挥笔一段过往,荏苒三十载,岁月淘金,翻阅近乎等身的画纸笔记,最使欧阳桦开怀的,便是收集了已不复存在的老建筑的第一手资料。面对这份成绩,他心中除了欣喜,还有庆幸,“能搜集来这些,一是我有这么大的年纪,赶得上老建筑还存在的时期;二是我绘画的基础比较好,能胜任这份任务;三是我对它们有真切的热爱。”
知乎上曾有人提问“什么才算真正的热爱?”,赞同数最多的回答是“甘于平凡”。一件事情即使不能带来名利,也能让人从中得到内心的喜悦和平静,见过更好的,却依然遵从内心的选择,这大概就能定义热爱了吧。欧阳桦就这样行走在重庆的山山水水间,以画笔为话筒,倾听老房子裹挟而来历史的旋律。纸上,野山古木,层层叠叠的房屋蔓延,去往岁月更深处。
南纪门山地城市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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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韩雪晴
图片:黄浩天 画作来自受访者
指导:深言
编辑:唐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