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那些我消失掉的日子

个人印象是不可靠的，唯有数据统计能揭示真实。在今天看来，我是一个非常勤奋的写作者，每周都能看到我的文章。在遥远的过去认识我的人，对我当时一日数更博客也印象深刻。但事实究竟如何呢？

刚才统计了一下，从2014年1月1日开始，我在公众号连续消失超过10天以上的日子，发现我去年大概消失了半年之久：

2014年7月14日---8月4日，21天

2015年1月7日---2月10日，34天

2015年3月30日-4月20日，21天

2015年5月24日-6月29日，35天

2015年6月30日--7月24日，24天

2015年8月27日-11月5日，70天

2015年11月5日-12月6日，31天

但我依然算得上是一个勤勉的人。因为在这些空白的日子之外，我依然在密集更新。你对那些密集更新的日子印象深刻，而那些我消失了的日子，你却根本觉察不到。现在，我翻看这些旧日文章的发布记录，面对着大段空白的日子，看到了比文字记录更加鲜活的回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经历：你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然而最终你们走散了，从彼此的人生里消失。有一天你偶然在微信里搜索某个关键字，突然命中了你们之间的聊天记录。于是你鬼使神差一般打开了你们曾经的对话记录，一条条往下翻。所有的对白你都记得，所有的时日突然泛起，心中早已模糊的音容笑貌无比鲜明地浮现在眼前。你一条条往下继续翻着，越翻越快，想要把所有的日子都翻阅一遍。然而这时你才发现：你们竟然聊了那么久，聊过那么多，仿佛永远也翻不到尽头一样。记忆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往事倾泻而下。不同的是，此刻只有你一个人承受所有过去，这无边无际的感觉让人感到窒息。

那些空白的日子让我感觉到窒息。

我很羡慕和菜头，和菜头没有人生中的任何问题。和菜头永远活在网上，永远精龙活虎，永远变化难测，永远有新的点子和新的玩法，仿佛整个网络世界就是他的游戏场。他不会生病，他也不会老去，他更不会厌倦疲惫。但是，我会。所有那些空白的日子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我在那段时间遭遇了来自生活的暴击。我得停下来，我得找个洞穴躲起来，我得活生生熬过那段时间，等待自己生机恢复，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爱。然后，和菜头就回来了。

有时候，空白所能记录的东西远比文字要多。再看一眼上面的统计数据，暴击的频率之高，已经达到了每两天一次的程度。这在我四十岁之前是难于想象的事情，当我刚刚开设博客的时候，我可以连续写三年，每天三次更新。曾几何时，生活对我如此慷慨仁慈，每天都是云淡风轻，最多只有和风细雨。然而再看去年，人生的小舟分明已经进入了命运的怒海，在风暴和巨浪之间浮沉不已。一半的时间在风浪里消失不见，一半的时间在海面上继续航行。

仰头看见大海倾泻而下，人生难得此刻清凉---这是我写给南派三叔的话。倾泻而下是真的，难得清凉却未必真有这样的心态。

2016年1月1日到现在，我写了98篇文章。这一篇，是第99篇。半年时间不到，我大概做到了每2天更新一次，没有多少中断。从新年到现在，每天的08：20，我发送一张天空的图片，一共是156张，没有任何中断。难道今年的生活的暴击比去年少些了么？也许你会这么问。答案是：并没有，只不过是身上找不到地方贴创可贴了。

我有充足的理由随时找一个月时间消失掉，这件事再容易不过了，更何况我早已驾轻就熟。我并没有消失，是因为我不想自己什么都不做。2、3天写一篇文章，每天对着天空拍一张照片，压力依然是压力，痛苦依然是痛苦，绝望依旧是绝望。但是和躲在洞穴里相比，做了一点点事情和什么都不做区别很大。这条路如此漫长，又是如此艰难，每天做一点什么，会让自己感觉到还在前行。我并不知道最终能走到哪里去，但是一直走下去要比停停歇歇要好。走到后来，还在走着这件事，本身就有了意义。它足以和人生的虚无，生活的打击相抗衡，让人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可以持续打击我，至死方休，但它们打不败我，因为无论如何，我还在走着。

作为一个古怪的人，有两件事情非常困难：找到一个和自己一样古怪的人，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古怪的路。也许要耗费半生时间，甚至大半生时间，才能找到一线希望。即便如此，也有可能在转瞬之间全部失去，继续两手空空。这就像是你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抵达了一个白色的码头。你看见你喜欢的船只黑色的残骸半沉在绿色的水中，那船上长了一颗孤零零的树。在树冠上，是一个空荡荡的鸟巢。你听见风声四起，你失去了欢乐同时也失去了睡眠，你目睹自己像一座沙雕一样在风里慢慢崩解吹散。

明天终究来临，我会继续为每一个日子做上记号，尽量不留下任何空白。和命运的伟力相比，在它无端赐予和剥夺的游戏里，个人的努力渺小得微不足道，悲伤或者难过显得无足轻重。我们都处在自己无法改变的事件序列里，陷落在无尽的时间序列里，安安静静等待着打击接踵而至，告诉它：你要打打你的，别烦我，我还在填空呢。

题图摄影：Rudy and Peter Skitterians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微信号】Bitsea

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鱼藻图》 缪辅

人生就是无尽的鲤鱼跃龙门，每一个坎就是一座龙门。热情而天真的鲤鱼每跃过一道龙门，就会变得更像一条龙。龙用冰冷残暴的眼光回头看，曾经的龙门就变得毫无意义，可以在一次挥击之间打个粉碎。祝福所有伟大的鲤鱼，能够跃过所有的龙门，无论现在看起来龙门多么险峻高大，都可以一路逆流而上，一跃而过。也祝福那些不忍眼前龙门失去所有意义，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天真和热情，而迟迟不愿跃起、流连不去的鲤鱼。

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