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雾气蒙蒙的早晨,当我得知在《老友记》里扮演钱德宾的演员马修·派瑞(Matthew Perry)在家里溺亡的噩耗时,清晰地听到我的心“啪”地裂开了一条口子。钱德宾怎么可能会死呢?瑞秋、莫妮卡、菲比、罗斯、乔伊和钱德宾是永生的才对。死去的是演员马修,在他 54 岁的时候。而我的钱德宾还在,还在纽约的公寓和咖啡馆里讲他的烂笑话。任何时候,我只需要打开电视,他就会跳出来,继续神经质地挥舞自己的手臂,同时不断往后退却。《老友记》对我具有很特别的意义。在我人生中最灰暗,最低沉也是最痛苦的时候,是《老友记》陪伴着我,如同在苦海里泅渡的人唇边的一滴甘露。我当时躺在我的红色沙发上,不知道用 DVD 机看过多少遍《老友记》。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因为剧情笑了起来。我知道,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经历。《老友记》又叫《六人行》,对于很多人而言,应该是《七人行》才对,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就成为了其中一个看不见的没有台词的角色。这也是电视工业最为辉煌的胜利,让观众在虚幻的剧情故事里找到了终生陪伴的好友,让观众在世界各地不同的都市生活中面对严酷的生活却在内心相信生活里可能存在成人童话。
钱德宾同样对我具有很特别的意义。我不会自我代入罗斯,因为我不是真的书呆子。我也不会代入乔伊·崔比亚尼,因为我没有那么孩子气。钱德宾是《老友记》的男性群体中,最像都市男性的角色。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他能够搞定自己的工作,他能够搞定自己的生活,但是他搞不定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关系,不知道如何恰如其分地和他人相处,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激烈的人际冲突,所以他总是用那些烂笑话来掩饰自己,每一次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我一度觉得钱德宾是我的理想,这里我是指饲养乔伊的那一部分。这些年里我去过许多朋友家里做客,见识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喝过世界各地的酒水,但没有哪一家能和我的一位朋友相比。当时他请我去他的家庭影院,进门赫然并排放了两把电视椅---和钱德宾家里一模一样。当我们躺在椅子上伸手拉动开关,椅子瞬间躺平,我们发出了和电视里同样的叹息---有一种友谊的延续,全靠在对方身上看到童年的延续,以及双双对这种延续的赞同。
都市生活的竞争和压力,没有把人异化成一个怪物,靠的就是这种赤子之心。理解了钱德宾为什么要养活乔伊,就理解了都市人如何滋养自己的心灵。而伴随都市生活而来的利益和规范,之所以没有把人束缚到无法喘息,还是因为乔伊·崔比亚尼这种没心没肺的存在,他像是最初的人一样只凭借本能和欲望行事,让钱德宾看到自己内心隐秘的欲望在乔伊身上实现。
如果说《老友记》有什么角色是我最喜欢的,那么毫无疑问就是乔伊。如果说《老友记》里有什么角色是我最爱的,有我羞于公开承认的认同和自我代入,有我内心深处无限温柔的怜悯,那就是钱德,钱德·宾,亲爱的小钱钱--- Oh~~~My~~~God!
坦白说,这些年里我并不关注马修·派瑞的动态。一旦离开了《老友记》剧组,他就成为了另外一个人,一点都不像钱德宾。我也非常不喜欢他酗酒的新闻,因为那分明是在提示我钱德宾的演员在都市生活里并没有找见他的乔伊,也并不存在电视机前的两张高级躺椅。连罗斯都还好,我在《兄弟连》里看到他时,他还是他自己,只是换了一份伞兵教官的职业。对于我而言,从来只有钱德宾,没有马修·派瑞。但是在这个冬季的早晨,当我听闻马修·派瑞的噩耗时,感觉再一次看到了《老友记》的终季。很多年前,我固定在昆明市书林街的一家碟店购买《老友记》的盗版影碟。当我得知《老友记》终季的时候,一方面极为渴望去看,另一方面又极为惧怕它的真正终结。所以,我一次次去问老板:最后一季到了没有?每一次老板回答“还没有”,都会让我产生出一种古怪的快乐。我一直等到很久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看了最终季,然后就掉头走入生活的洪流。马修·派瑞之死,意味着再也没有什么《老友记》重逢特辑。无情的岁月之流,已经入侵Central Perk咖啡馆,并且从其中的一个座位上永久地带走了一个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沙发上空无一人。而那些关于欢笑,关于误解,关于欢聚,关于泪水,关于友谊,关于爱情的故事,将彻底和现实生活区分开来,永久地保留在三间公寓房和一处咖啡馆里,深埋在街头匆匆而过面无表情的都市人心底,成为永恒的成人童话。在这雾气蒙蒙的冬日,在这孤独的处境之中,在这死亡的无边寒意里,暖暖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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