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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试图承担救赎任务的博物馆

金寿福 文汇学人 2021-12-26

洛克菲勒博物馆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考古博物馆,它兼具东方和西方色彩,收纳了与迦南人、以色列人、阿拉伯人、拜占庭人、土耳其人等诸多族群相关的文物。巴勒斯坦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展开的历史画卷是多声音和多彩的。这里虽然有过争斗和屠杀,但不同时代、不同族群对幸福的追求和对长生的祈求构成了这里的主旋律。博物馆从一开始就试图承担一种救赎的任务。




成为英国托管地的巴勒斯坦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今天的巴勒斯坦国(加沙和约旦河西岸)和以色列统称为巴勒斯坦,构成现今约旦国的土地当时被称为外约旦,它们都受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统治。战争结束以后,奥斯曼帝国宣告解体,国际联盟于1919年承认原来属于奥斯曼帝国的多数行省获得有条件的独立,其中包括巴勒斯坦。在同一年召开的叙利亚议会上,有巴勒斯坦代表参加,意味着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愿意与叙利亚人组成联合政体。与此相对应,在1919年的巴黎和会上,犹太复国主义运动领袖哈伊姆·魏茨曼提交了在巴勒斯坦建立犹太国家的声明,称巴勒斯坦就是犹太人世代生息的地方。


魏茨曼的犹太国理想当然与1917年英国首相贝尔福的宣言不无关系。此外,犹太人设想的领土不仅是今天的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自治政府辖地,而且还包括约旦西部、叙利亚西南部和黎巴嫩南部的一部分,实际上为后来的一系列纠纷埋下了种子。英国作为一战中协约国的主要代表,没有理会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的动议。英国和法国均对原来属于奥斯曼帝国的西亚觊觎已久,双方争斗的结果是,叙利亚被置于法国的麾下,巴勒斯坦和约旦成为英国的保护地。事实上, 英军于1917年从雅法大门进入耶路撒冷老城,意味着英国对巴勒斯坦已经行使管理权。1922年,国际联盟正式宣布巴勒斯坦为英国的托管地。应当承认的是,在受英国保护期间,耶路撒冷从奥斯曼帝国辖区内一个边缘小镇发展成为巴勒斯坦地区行政、宗教和文化中心,许多资金来自生活在海外的犹太人。


奥斯曼帝国统治巴勒斯坦的时候,这里的考古发掘活动已经很频繁,不过出土物都被运到位于伊斯坦布尔的帝国博物馆。英国接管巴勒斯坦以后,决定把大部分文物留在出土地,并且向当地民众予以展示。英国托管局属下的文物管理部门和英国驻巴勒斯坦考古所挤在一座破旧的建筑里,楼里一间小屋被用来展览发掘物。除了这间陋室,当时整个巴勒斯坦地区收藏文物的场所只有1902年建成的圣方济各会的圣经博物馆、1922年建成的希腊东正教博物馆和1923年建成的伊斯兰博物馆。不过三者都是宗教性质的博物馆,并非考古博物馆,因为当时人们到耶路撒冷主要是为了朝圣。让包括香客在内的更多的人了解与这座古城相关的过去,把自己信奉的宗教置于历史背景之中,建设一座考古博物馆就成为了当务之急。




耶路撒冷需要一座考古博物馆


早在1906年,犹太民族基金会试图在耶路撒冷老城东北角附近的山丘上购置一块地,以便建立一所艺术学校。学校的创建者鲍里斯·沙茨很早就希望在能够眺望圣殿山和橄榄山的地方建设一座博物馆和大学,但却因多种原因未能如愿。1919年,耶路撒冷城市规划署批准在犹太艺术学校附近建设博物馆,而英国原来想在此处建造托管局高级专员的官邸。为了筹措必要的资金,托管局甚至于1924年建议收取特别旅游税。正在托管局为博物馆的建设资金为难之际,美国埃及学家布雷斯特德于1925年赴巴勒斯坦参观访问。他急切地意识到耶路撒冷需要一座考古博物馆,以便把出土的重要文物进行妥善的保存并向公众展览。



耶路撒冷老城城墙东北角的洛克菲勒博物馆


在此之前,布雷斯特德受洛克菲勒财团的资助在芝加哥大学建立了东方研究所,并且在埃及等地开展了卓有成效的考古发掘。位于开罗的埃及博物馆于1902年竣工。到了布雷斯特德来访的1925年,埃及博物馆这座具有新古典主义风格的两层建筑物的顶层漏水,棚顶和墙面的灰泥不时脱落,对展厅的珍贵文物构成了威胁,而且地下室经常因尼罗河泛滥被水淹没,存放在那里的上万件文物面临灭顶之灾。布雷斯特德向小洛克菲勒提交了建造新埃及博物馆的申请。1926年1月,在美国外交官的陪同下,布雷斯特德把洛克菲勒的提议正式呈交给埃及政府。提议中说明,由洛克菲勒财团出资一千万美元建造一座博物馆大楼和供考古学家和文物修复人员使用的建筑。提议同时规定,在建成以后的30年内,博物馆由国际董事会管理,董事会成员当然主要来自欧美,而附设的研究机构则一直由西方国家主导。埃及内阁当时面临议会选举,该提议于1926年初遭到埃及政府的拒绝。1927年春天,布雷斯特德起草了一份在耶路撒冷建造一座博物馆的备忘录,有了在埃及碰壁的经历,布雷斯特德建议,把展厅、文物储存和修复场所以及研究机构放在同一座建筑里。洛克菲勒财团答应提供两百万美元,英国托管局后来也补加了一部分资金。博物馆的官方名称为“巴勒斯坦考古博物馆”。




兼具东西方特色的博物馆建筑


博物馆的设计者是英国托管局建设处的总建筑师奥斯汀·哈里森。哈里森为此专门参观了欧洲许多博物馆,后来又仔细观摩耶路撒冷老城里的各具特色的建筑物。他的目的是让未来的博物馆兼具西方和东方的特色,主要建筑材料是巴勒斯坦盛产的石灰石。建筑物坐西朝东,其主体呈长方形,中间的院落设有水池和喷泉。博物馆的形状从整体上看呈对称形,对功能的重视先于外观,而且修饰以几何图形为主,避免对观众的视觉产生负面影响。按照西方建筑传统,从正门走进大厅,大厅顶部是八角塔,塔楼南北各有一个翼房。翼房与塔楼之间高低错落,这是哈里森从耶路撒冷老城里的建筑中受到启发的结果。展厅则模仿了教堂的建筑风格,窗户离地面很高,不仅采光优良,而且可以把展柜靠墙摆放。展厅的棚顶反映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走进博物馆则可以隐约感受到中世纪的建筑风格。拱形天花板、木雕、石刻、镂空等则属于耶路撒冷所在的古代西亚传统的建筑手法。此外,哈里森还采用了亚美尼亚瓷砖,使得当时颇为现代化的建筑透射出浓郁的古代东方气息。建筑物的主体部分是展厅,展厅地面采用噪音小的软木地板,当时属于新型产品。此外还设有文物储藏室、修复室、图书馆和报告厅,报告厅有专门为投放幻灯准备的大屏幕。



博物馆的中庭


与呈长方形的建筑物相对应,展厅沿着建筑的四面排列。从八角塔下面的大厅左边开始,观众沿着顺时针方向环绕一周以后回到大厅。因为文物基本是按照时间顺序环绕展厅摆放的,所以观赏所有的展品,从时间维度上有两重含义,一是意味着顺时针方向在博物馆里走了一圈,另外等于从史前时期走到近代。室内展厅与院内水池中间有长方形的回廊,可以用来展示超大的文物,而且采光非常充分。每个回廊拱门上镶嵌了带有雕刻的石板,每幅雕塑都与曾经在巴勒斯坦这块土地上存在过的文明相关。



回廊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位于南部翼房内的会议室穹顶,修饰它的檐口瓷砖上书写了来自柏拉图《大希比阿篇》中的一句话。当苏格拉底问希比阿,听众喜欢听哪方面的内容时,希比阿回答说:他们喜欢听有关英雄、族群、他们的住地和城市是如何建造的故事,简言之就是有关他们的考古(archaiologia)。据称这是希腊语第一次出现“考古”一词,所谓考古即一个特定群体所有过去的信息。


从这个意义上说,洛克菲勒博物馆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考古博物馆,它兼具东方和西方色彩,收纳了与迦南人、以色列人、阿拉伯人、拜占庭人、土耳其人等诸多族群相关的文物。巴勒斯坦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展开的历史画卷是多声音和多彩的。多种宗教在这里诞生和发展,多种艺术形式在这里相互影响和交融。这里虽然有过争斗和屠杀,但不同时代、不同族群对幸福的追求和对长生的祈求构成了这里的主旋律。博物馆从一开始就试图承担一种救赎的任务。哈里森设计过很多建筑,而洛克菲勒博物馆被他自己视为得意的设计作品。


博物馆于1930年6月19日奠基,施工中发现了公元前5世纪的坟墓以及许多希腊化时期和拜占庭时期的陶器、钱币和首饰。它们后来成为了博物馆的展品,工程也因此不得不拖延。博物馆于1935年竣工,但是因为多种原因一直到1938年1月13日才向观众开放。原来计划在开放前两天举行正式的开馆仪式,但是不得不临时取消,因为英国考古学家斯塔基在去参加仪式的路上被杀。


博物馆建成初期,无论是其建筑材料和风格还是藏品和布展形式,都堪称世界一流。在开馆后的前十年中,博物馆共接待了近30万观众。在博物馆建成之后的许多年里,所属的图书馆拥有耶路撒冷最丰富的考古文献,其藏书达两万多册,期刊近120种。英国托管局文物部门的档案室也坐落于此。在很大程度上,这座建筑物实现了布雷斯特德关于博物馆应当发挥展示文物和促进考古研究双重作用的理念。




以色列建国后,处于约旦军队管辖范围里的博物馆


1947年末,英国对巴勒斯坦的托管即将结束。犹太考古学家为此专门开会,讨论博物馆的命运。多数与会者反对拆分博物馆,因为这座博物馆构成了传授巴勒斯坦地区历史和文化的重要场所,拆分意味着使得原本就错综复杂的历史断了头绪。虽然这些犹太考古学家是从他们的角度主张巴勒斯坦出土的文物都保存在这座位于耶路撒冷的博物馆,但是他们试图保持历史整体性的想法应当值得肯定。


1947年11月29日,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内容包括把巴勒斯坦分为由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为主的两个独立国家以及耶路撒冷由国际特别机构代管的条款。英国托管局也在这一年委托一个国际委员会接管博物馆。不过,随着犹太人与阿拉伯人之间关系的恶化,博物馆的犹太工作人员于1947年底先后离开。1948年5月14日,英国结束对巴勒斯坦的托管,犹太代表第二天便在特拉维夫召开会议,宣布成立以色列国。以约旦为首的阿拉伯国家随即出兵占领了东耶路撒冷和约旦河西岸。至1948年10月,博物馆被完全关闭。


受英国托管局委托管理博物馆的国际委员会尽最大努力阻止约旦当局把博物馆的藏品搬到刚刚在阿曼建成的约旦考古博物馆。1950年初,博物馆得以重新开放,不过观众寥寥无几,而馆内的图书馆里更是见不到人影。因为博物馆在约旦军队管辖范围里,以色列人不仅无法参观博物馆,而且其中的图书馆以及其他考古资料也无法使用。在此期间,以色列负责文物管理的官员们建议约旦和以色列分割博物馆,约旦拥有博物馆楼和其中的三分之一文物,三分之二文物归以色列所有;但是,他们的建议未能得到委员会的同意。


在这种情况下,以色列开始建造自己的博物馆。1965年,以色列博物馆建成开馆,它的馆藏品如今已达50万件,是以色列最大的博物馆。以色列博物馆从诞生之日起就被赋予了犹太民族复兴的神话色彩。在许多犹太人看来,以色列博物馆的建成犹如犹太人长达两千年背井离乡之后回到了耶路撒冷。不少犹太人把考古看做是证明希伯来《圣经》真实性的工具,把博物馆及其藏品视为展现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尤其是耶路撒冷世代居住的见证物。




更名为“洛克菲勒博物馆”,成为东西耶路撒冷分界地标


1966年,约旦国王侯赛因宣布将巴勒斯坦考古博物馆国有化。在1967年的六日战争中,以色列打败约旦,博物馆归以色列所有,被更名为“洛克菲勒博物馆”。阿拉伯人坚持使用巴勒斯坦考古博物馆这个名称,有些以色列官员尤其是那些具有犹太复国主义倾向的人宁愿把洛克菲勒博物馆简单地称为考古博物馆。从1967年开始,洛克菲勒博物馆受以色列文物部和以色列博物馆的双重领导,以色列文物部办公地点就在洛克菲勒博物馆内。但是,原来存放在洛克菲勒博物馆的死海古卷被转移到以色列博物馆,名义上是为了更好地保存这些珍贵文献。



死海古卷


洛克菲勒博物馆座落在东耶路撒冷的西边,处在东西耶路撒冷交界处。如果把洛克菲勒博物馆的展品移至以色列博物馆,阿拉伯人会视此为抢劫;如果把以色列博物馆的部分展品搬到洛克菲勒博物馆,不少阿拉伯人会认为这是以色列人永久占领东耶路撒冷的措施之一。另外,大部分居住在西耶路撒冷的犹太人不情愿或者不太敢到东耶路撒冷参观洛克菲勒博物馆。对他们来说,向洛克菲勒博物馆投入更多的钱,或者把以色列博物馆的文物拿到洛克菲勒博物馆,无疑是在浪费,是在做无意义的事情。显然,洛克菲勒当初的美好愿望实际上已经成为政治冲突的牺牲品,他出资建造的博物馆成了犹太人和阿拉伯人较量中的砝码。洛克菲勒博物馆建造者的初衷是通过博物馆促进族群融合,始料不及的是,这座博物馆却成了东西耶路撒冷分界的地标


洛克菲勒博物馆的藏品及其布展都基本保持原貌,但却显得门可罗雀,参观者并不多,似乎象征着富含历史积淀的藏品在现实政治困境中的无奈。一方面,洛克菲勒博物馆似乎静止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另一方面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时局的摆布。博物馆墙壁上用英语、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三种语言刻写的文字经历风吹日晒依旧清晰可见,馆内的藏品更是无可辩驳地展示了耶路撒冷自古以来就是操不同语言和信奉不同宗教的人民视为故土的地方


展品见证了人类的世事沧桑,雄辩地说明,这块被几大宗教视为圣地的土地很难被单一族群独立占有,哪怕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和平共处的愿望促成了这座博物馆的诞生,而事实上,这个愿望一直是乌托邦;甚至到了21世纪,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泡沫正面临破灭的危险。小洛克菲勒的儿子大卫·洛克菲勒在他99岁高龄时决定捐助一笔钱,旨在把洛克菲勒博物馆的主要藏品网络化,以便让更多的人不必踏足博物馆就能欣赏到馆内的珍品。这样做当然对耶路撒冷以外的观众无疑是一个福音,但是对居住在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和巴勒斯坦人来说,这座博物馆则会变得更加可有可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卫·洛克菲勒似乎没有完全理解其父试图帮助巴以和解的初愿;抑或,他的决定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而巴勒斯坦人也一直梦想着拥有一个自己的博物馆。耗费巨资、建设工期达数年的巴勒斯坦博物馆终于在2016年5月18日开馆。博物馆位于约旦河西岸城市比尔宰特,距离巴勒斯坦国历史首都拉姆安拉10千米,距离耶路撒冷25千米。按照原计划,博物馆的落成典礼与题为“永不分离”的有关巴勒斯坦难民的展览相逢。因为内部矛盾,展览被取消,博物馆开馆时里面空空荡荡,因为巴勒斯坦当局目前没有任何文物可以向观众展示。




洛克菲勒博物馆中的巴勒斯坦地区文物


巴勒斯坦地区从旧石器时代开始就一直是人类繁衍生息的重要地方。旧石器时代、中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铜石并用时代、铜器时代早期、铜器时代中期、铜器时代中晚期都在这里留下了先人活动的痕迹。洛克菲勒博物馆的藏品中,绝大多数是英国托管巴勒斯坦地区时在这一区域发掘的文物,尤其是1920年至1940年在卡尔迈勒山区、耶利哥、麦吉多、撒马利亚、拜特善、拜特谢林等古代遗址的出土物,这些文物涵盖的时间长达150万年,概括地说,是从史前时期一直到奥斯曼帝国时期。


在卡尔迈勒山区和凯巴拉洞穴发现的骨质吊坠、项链、刀片以及象牙雕刻属于纳图夫文化,它们兼具实用和美观双重特点,显示史前时期的先人已经开始在保证生存的基础上追求美和安逸。在巴勒斯坦许多地方出土了属于新时期时代的泥塑,一般认为它们是祖先塑像。塑像面部眼窝处镶嵌着贝壳,使得死者的面容栩栩如生,表明人们此时已经形成了来世观念。可见,古人拥有永生的愿望要比一神教形成早数千年。



图左:骨质吊坠。图右:眼窝处镶嵌着贝壳的塑像



馆内一副公元前12世纪的人形棺材不仅反映了当时居民的来世信仰,而且证实了他们追求永生时接受外来的理念和外族的墓葬形式。这副出土于拜特善的人形棺材显然受到了埃及人来世信仰和丧葬习俗的影响。不过拜特善先人因地制宜,材料不是选用石头,而是更加常见和容易加工的泥土。埃及人之所以制作人形棺材,意在促使死者成为木乃伊形状的奥西里斯,以便复活以后享受永恒的生命。埃及人把这样的棺材称为“生命之屋”。说到巴勒斯坦与其他地区在经济、文化、宗教等方面的交流和交融,博物馆保存的一座伊西斯怀抱荷鲁斯的雕像同样意味深长。它出土于巴勒斯坦铜器时代的小城阿什凯隆。许多学者阐述了古代埃及雕塑中的这一题材与圣母玛利亚与耶稣的画像之间的联系,这里不再赘述。



图左:人形棺材。图右:伊西斯怀抱荷鲁斯的雕像


铜器时代生活在巴勒斯坦的先人一般被称为迦南人。巴勒斯坦自古是埃及、巴比伦、亚述、赫梯等大国进行贸易的必经之地,因此反复受到这些列强的侵略和奴役。巴比伦人灭犹大国时,巴勒斯坦地区还有摩押、亚扪、以东等国。从《旧约》故事中,我们已经能够领略到现代犹太人与阿拉伯人因土地和信仰而不断争斗的序曲。按照《旧约》的理解,摩押和亚扪的居民分别是罗得两个儿子的后裔,而罗得是以色列人的先祖亚伯拉罕的侄子。以东人是以扫的后裔,而以扫实际上是以撒的长子,不过他的长子权被其弟弟雅各篡夺。如此,雅各便成为以色列人的先祖。显而易见,无论是摩押人还是亚扪人,以色列人还是以东人,他们都是居住在巴勒斯坦地区的古代部落,他们起初操同源的语言,信奉相似的宗教,只是后来才演变为各具特色的族群。因为经济、宗教等原因,他们之间的矛盾日益激烈,冲突也越来越频繁。不过,《利未记》以耶和华的名义做出了不同族群之间应和睦相处的规定,因为这一点不仅必要而且也完全有可能:“若有外人在你们国中和你们同居,就不可欺负他。和你们同居的外人,你们要看他如本地人一样,并要爱他如己,因为你们在埃及地也作过寄居的。我是耶和华你们的神。”


来自公元8世纪阿克萨清真寺的镶板、来自12世纪圣墓教堂的大理石门楣都沉淀了耶路撒冷以及巴勒斯坦地区悠久和复杂的历史;不仅层叠的考古层可以说明曲折的历史,从中出土的文物更能清楚地展示时过境迁和物是人非。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同一块石头被不同时期、不同信仰的人群所使用,上面用不同的文字刻写和刻画了不同题材的内容和图画。这样的石头先后出现在不同的建筑上,不仅发挥了实用的功能,而且具有美学、宗教等象征意义,因此经常被放置在建筑物非常显眼的部位;虽然构成了一种对话,但毕竟是地位不等和被扭曲的政治和宗教背景下的碰撞,意味着后者对前者的战胜。罗马时期的宫殿或圣殿成为拜占庭等后期建筑的材料,从某种意义上说,许多古老的文物通过转换功能才得以保存下来。


洛克菲勒博物馆还保存着一块表现烛台的浮雕,它原来是一座犹太会堂中门楣的一部分。会堂曾经在公元4至5世纪位于希伯伦以南15千米处,现今处在巴勒斯坦国境内。我们看到的这块马赛克同样来自公元5世纪一座犹太会堂,中间偏下用希伯来语刻写了“愿平安归于以色列!”。这个祈愿出现在《诗篇》第125首和第128首中,此后,成为犹太会堂和犹太人墓碑经常出现的引语。这座犹太会堂建在卡尔迈勒山区的乌斯菲亚,现在变成了德鲁兹人的村庄。德鲁兹人讲阿拉伯语,信奉的宗教通过综合来自犹太教、基督教、诺斯替派、新柏拉图主义、印度教的因素而成。


表现烛台的浮雕,原来是一座犹太会堂中门楣的一部分



来自公元5世纪一座犹太会堂的马赛克,中间偏下用希伯来语刻写了“愿平安归于以色列!”


洛克菲勒博物馆在建筑物西部展厅部分复原了倭马亚王朝统治者在耶利哥建造的希沙姆宫殿。这座宫殿占地60公顷,为当时最辉煌和精致的建筑,可惜还没有完工就被公元747年的地震夷为平地。从墙面上的修饰以及宫殿里摆放的雕塑不难看出,萨桑波斯、拜占庭和科普特的艺术风格在这里融为一体、相得益彰。被称为“生命之树”的马赛克如今仍然在原址。在国际组织的援助下,巴勒斯坦文物部门在马赛克所在的地板上建造了房屋及看台。马赛克中心是一棵枝叶茂密、果实丰硕的石榴树。在西亚,石榴自古以来就象征丰饶和多产。在这样一棵意义丰富的树下,我们可以看到两幅主题完全相反的画面,左面有两只羚羊安祥地吃着树叶,而在右边,可以看到一只羚羊被一头飞扑而来的狮子咬住脊梁骨。在自然界,食草的羚羊和食肉的狮子当然无法相安无事,正是狮子-羚羊-树叶这样的循环促成了生命的永恒。一般认为,这幅画试图传递非常重要的宗教含义,即伊斯兰教传播之后降临在人世的和平,艺术家在这座宫殿里确实借助来自不同区域和不同族群的艺术主题和手法创造了全新的意象。



复原的希沙姆宫殿大厅


生命之树马赛克,中心是一棵枝叶茂密、果实丰硕的石榴树。



出现在犹太人石棺上的丽达与天鹅


让人最为惊讶的是,一副来自拜特谢林的犹太人石棺上雕刻了来自希腊神话的人物形象。在石棺的一个堵头,可以看到丽达与天鹅。根据希腊神话,宙斯装扮成天鹅引诱丽达。犹太教禁止偶像崇拜和使用图画,那么这样的题材如何出现在犹太人的棺材上?考古人员在拜特谢林小镇周围的岩洞里发现了成百上千口石棺,这些石棺无论从形状还是在装饰方面都融入了许多外族的宗教理念和来世信仰。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拜特谢林的犹太居民制作这些石棺的公元1世纪前后,犹太教最高法院迁移到了该镇,因为罗马人于公元70年摧毁了耶路撒冷并把犹太人驱逐出这座城市。编纂了《密西拿》的拉比犹大哈纳西不仅在拜特谢林生活了数年,而且死后葬在这里。因此原因,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来自西亚许多地方的犹太人都梦想死后葬在拜特谢林。


出现在犹太人石棺上的“丽达与天鹅”


爱尔兰诗人叶芝的《丽达与天鹅》似乎为我们的疑问提供了答案,如果我们把叶芝的诗与棺材上的浮雕联系起来,犹太人面对死亡时对生命、正义和情爱的刻骨体验便跃然纸上:


猝然一攫:巨翼犹兀自拍动,

扇着欲坠的少女,他用黑蹼

摩挲她双股,含她的后颈在喙中,

且拥她捂住的乳房在他的胸脯。

惊骇而含糊的手指怎能推拒,

她松弛的股间,那羽化的宠幸?

白热的冲刺下,那扑倒的凡躯

怎能不感到那跳动的神异的心?

(余光中译)


宗教的价值在于减轻人对死亡的恐惧,征服死亡这个强大和可怕的敌人应当是所有宗教共同的任务。面对这个共同的敌人,不同的宗教理应携起手来。






学林(2016.10.14)| 透过洛克菲勒博物馆看巴勒斯坦的昨天和今天

金寿福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图片均为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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