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 | 方闻先生的点菜心得

在普林斯顿许多年，最亲近的华裔学者，首先当推余先生，其次就要数方先生。虽然不在艺术史领域，也从未正式受教于方先生，方先生却对我眷顾有加，几乎把我当他的艺术史弟子看。其实我如果当初知道还有艺术史这么一个学科，说不定会投身于其中。可惜这些年方先生身体状况不好，一直无缘再见，内心总存着很大的遗憾。方先生兼具两种身份：北美中国艺术史的奠基者之一和世界上两个重要的中国书画收藏的建立者，这两个收藏便是大都会和普林斯顿。这两种身份使他必须面向更广大的人群，也更了解传递艺术史观点的多样性渠道。人文领域的学者，很少能有机会像他那样使学术研究的深入和研究对象的拥有融为一体，相互支撑。我印象很深的是，他时常对我们说“留得青山在”，意思是不管艺术史的学术潮流如何变幻，他为学界积累起来的这些精彩的藏品是永恒的，这个贡献的意义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总能留待后来的学人来 appreciate。因此他并不计较学术上的得失，对不同的观点方法，胸襟总是非常开阔，提携后进也不遗余力。

方先生是美食家，常常请客，名单里也经常有我。普镇周边的中餐馆，他不仅吃遍，也总能发现可口的菜肴。最令人惊奇的是，同样一家餐厅，他点的菜就是比别人点的好吃。问其秘诀，他的答案十分值得我记取。用他的英文原话来说，就是“You have to know their limitations”，也就是说，点好菜的秘诀在于了解什么是一个餐厅的局限所在。这显然跟一般人思路是相反的，一般人进餐厅，都想点招牌菜，也就是着眼于餐厅的长项。但细细琢磨，方先生的思路更高明。光知其招牌，那吃来吃去，也就不过如此，而知道了一家餐厅的局限，知道什么是其做不好的，才能最大限度地从其可能中择善而取、物尽其用。这和方先生培养学生的路径相似。他的门生遍天下，从名校艺术史掌门人到大博物馆东方部的负责人，横跨东西洋。据我个人的观察，对这些学人的事业生涯，他都有推举之功，也都是因人能力而巧妙布局，形成一个普林斯顿俱乐部。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一代纵横捭阖的“学阀”，气度恢宏而意志坚定，这样的例子今后恐怕不再能重复。

回音（2017.12.1）| 方闻印象

陆扬 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陈葆真《方闻教授对中国艺术史学界的贡献》见11月10日《文汇学人》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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