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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一吟 | 《我们是怎样合译的》《“日月楼中日月长”》

文汇学人 2021-12-26

画家、翻译家丰一吟昨日在上海去世,享年92岁。丰一吟曾就读于国立艺专,1953年毕业于中苏友协俄文学校。1961年起历任上海编译所、上海人民出版社编译所译员,1980年进入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曾与丰子恺合译俄国作家柯罗连科的长篇小说《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等作品。丰一吟是丰子恺著译的重要介绍者、编选者、研究者。


作为丰子恺的幼女,她曾说自己年轻时对于父亲创作护生画并不完全理解,但晚年却完全沉浸在父亲的艺术世界里,整理文稿,临摹画作,而感到其乐无穷。


丰一吟(1929—2021)

图源及综合自:天津日报


“文汇学人”在此推送丰一吟先后于1956年、1996年发表在《文汇报》上的文章《我们是怎样合译的?》《“日月楼中日月长”》,以为纪念。




我们是怎样合译的?

文汇报 1956.12.29

丰一吟


我和父亲正在翻译俄罗斯古典作家柯罗连科的“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这部书共分四卷。第一卷已经脱稿,现在正在译第二卷。从开译起到现在,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然而我们从这里面获得了不少实际经验。常常有人问起我们的工作情况,希望听一听我们的翻译经验。但是我们总觉得无从谈起。因为以前我们翻译时,碰到典型的例子,没有随时记录下来,虽然自己心中有数,却不能很具体地谈给别人听。而谈翻译经验一定要谈得具体,空谈不如不谈。所以也只得作罢。


[俄] 柯罗连科《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第一卷)》

丰子恺 丰一吟 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现在我想具体地谈一谈我们合译的方式。这称不上什么经验,只是聊供翻译工作者参考而已。


我们合译这部书,不是各译一半,互相校勘,而是很密切的合译:每人备一册原本,相对而坐,每句都由两人商讨,然后由我执笔写上去。写的时候“基本上”不打草稿,也许有人认为这是懒惰,其实并非完全为此。因为打草稿必须重抄,而重抄时往往有疏漏,造成冤枉的错误。我们的办法是这样:一般较简单的句子都直接写到稿子上去;只有个别较复杂的句子,才在另一张小纸上起一个临时草稿,修改妥当以后,再把它誊到稿子上去。这样,既可保持译稿清楚,又可免去逐句誊写的麻烦和错误。


在翻译之前,通读全书,那自不必说;我现在要讲的是每天坐下来翻译时的具体步骤。我们先把要译的句子念一遍,然后开始安排句子的结构——我们把这步骤称之为“搭架子”。简易的句子不去说它,复杂的句子搭起架子来真费时。这是翻译工作中的一个重要步骤。这好比雕塑家塑造人体的骨格,是一种基本工作。架子搭得不好,最容易影响译文的质量,甚至会影响内容的表达。而且如果在排好字之后发现不妥,想在校样上修改一下,就非大动干戈不可,这是排字同志最感头痛的事。搭架子的确不容易,尤其是当句子里有好几个形动词、副动词或者Kotopblй时,非预先在纸上打稿子不可。


搭架子的时候,句中有些形容词和副词的译法可以暂且不去管它。等到架子搭好了以后,再考虑这些词。这一步工作就好比雕塑家在骨格上塑上筋肉。又好比给人穿衣服,戴饰物。俗语说得好:“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一个人样子美不美,除了相貌和身材之外,穿戴的东西也有很大的关系。修辞对译文的质量就有这样的影响力。有一次我发现,最常发生困难的是形容词的译法。我把这意思告诉父亲以后,我们曾经实验一下,果然如此。每次当我搁下了笔沉思,父亲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十八层楼的洋房发呆的时候,十之八九是为了想形容词的译法。有些形容词很熟悉,完全不是生词,可是还是要查辞典,希望在辞典上找出一个恰当的译法来(有时找不出,而自己想出了一个,连忙把它登记在辞典上,下次可以应用)。


个别的词都考虑定当后,这句子就完成了,可以写上去。不过有时也常常为了一个词不妥贴而必须全部返工,采用另一种译法,重新改搭架子。




翻译中遇到困难,就把它摘出来,去请教苏联老师,有时甚至天南地北地去找人问。这是最麻烦的工作,然而最有益。把不懂的地方弄懂了,这才是不折不扣的进步。


译完了整册书以后的通读是最吃力的。通读的时候不能间断得太长久,免得前后忘记。这种通读次数多多益善,读的人也越多越好。可惜我们常常限于时间,不能十分如愿。


以上就是我们合译的方式。我觉得这译法比各译一半好得多。常言道:“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我们只有两人合译,自然不过抵得三分之二个诸葛亮,但总比臭皮匠强些。我们这样合译,看来似乎费了两个人的时间,但实际上比两人各译一半而互相校勘要快得多,因为两人协商比独自闷想容易成功。


根据一年多以来的实际经验,我认为这种协商式的集体翻译法确有其长处,值得提出来谈谈。还望翻译专家不吝指教。







“日月楼中日月长”

文汇报 1996.01.13

丰一吟


四十多年前,父亲有一段稿费收入颇为丰盛的日子,父亲说:“钱一多,就会在袋里喳喳叫,所以非用不可了。”于是,经一位叫沙太太的中人介绍,我们凑上了家属存款,顶下了陕西南路三十九弄(又名长乐村)九十三号一幢西班牙式的小洋房。


这是一个环境很优美的所在。我记得刚搬进来的次日醒来,推窗即见碧蓝的天空、绿色的树木,映着一排排红瓦房,真叫人心旷神怡!


父亲住二楼。二楼有室内阳台,中部是一个梯形的突口,既有南窗,又有东南、西南窗,还有天窗。在这里安放书桌,真是豁然开朗。更为难得的是,在这里白天可以看到太阳出没,晚上则皓月当空。


“好一座日月楼!”父亲脱口而出,又顺势涌出“日月楼中日月长”一句。后来杭州的国学家马一浮老先生配置了“星河界里星河转”作为上联,书赠父亲,为日月楼平添一段书香,一时传为美谈。


浸润了日月光华,父亲的一支妙笔不仅生出了美丽的花朵,而且结下了丰硕的成果。在日月楼,父亲与我合作译了俄国作家柯罗连科的长篇小说《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一-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七——一九六四年出版)。后来他又从日文译了夏目漱石、石川啄木的作品(一九五八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相继出版),以及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小说、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语》(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一九八○——一九八三年)、还写下了《雪舟的生涯与艺术》、《缘缘堂新笔》数十篇、“续笔”数十篇,出版了《听我唱歌难上难》(中国少儿出版社一九五七年)《子恺儿童漫画》(天津少儿出版社一九五九年)、《丰子恺画集》、《护生画集》(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一九六三年)等等。


父亲在日月楼度过了二十一个春秋以后,在一个风雨凄清的季节里溘然离世,三年后我家随母亲迁出日月楼。日月楼不仅为我们留下了父亲累累遗著,还永久地牵扯住我们怀恋的情思。最近偶尔路过旧居,看到当年家里养鹅时为了让鹅能洗澡,父亲请人砌的正方形水池,至今还残存着,那颓坍的模样使我再也迈不动脚步,久久不忍离去。



丰一吟译作选刊





编辑:s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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