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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恒 | 全球史教育: 在世界的多样性中理解科学与人文

文汇学人 2024-01-09


全球史教育是实现人之全面发展的一个重要路径、一个必要条件。也唯有全球史教育,才能让我们穿透混乱的世界变局,坚定全球化的信念。



■ 中国文化改变世界,也在被世界改变

处于相对分散状态的古代世界,各个地区在生活环境、宗教信仰、文化背景上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有探究“世界”、探寻“全球”的愿望。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历史》就是对已知世界的记录与探寻,几乎涉及到古代希腊人所知道的整个地中海世界。罗马时代的波里比阿用联系的眼光看待历史和当时所知的世界,不但记录了罗马世界,而且对罗马边界以外的世界感兴趣,他认为“在这之前,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几乎都是零星的,因为每一个事件从开始到结束,都是针对世界上发生的那个地方的。但从那时起,历史就像一个整体,因为在意大利、利比亚、亚洲和希腊发生的事件都是相互关联的,一切都趋向于一个单一结果。”司马迁的《史记》更是涵盖了从已知最早时代到他自己时代近三千年的中国历史,其中的《大宛列传》是中国最早的边疆和域外地理记载。虽然这些历史记述的目的各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能超越地方偏见和狭隘认识,从更广阔的角度理解人类彼此之间的联系。

1500年以前,世界各地都沿着自己的道路发展,彼此虽有各种有形无形的联系,但并没有世界范围的压倒性的殖民与霸权。伴随着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而来的是西欧的扩张时代。新航路的开辟、地理大发现加速“西欧世界”成为“西方世界”:产生了跨洲或区域间的活动;科学和技术的创新开始在全球范围内传播;跨洲的权力流动日益加强并形成权力网络;全球性的货物、资本、人员、观念、思想的流通越来越频繁,人们的日常生活日益成为全球化的组成部分。人类历史上真正的全球化时代已经到来,中国也不能自外。钱穆先生那种中国文化可以按照自身节奏发展下去的观念:“若照中国文化的自然趋向,继续向前,没有外力摧残阻抑,他的前程是很鲜明的,他将不会有崇尚权力的独裁与专制的政府,他将不会有资本主义的经济上之畸形发展。他将没有民族界线与国际斗争,他将没有宗教信仰上不相容忍之冲突与现世厌倦。他将是一个现实人生之继续扩大与终极融和。”——毕竟是夫子自道式的乌托邦。中国文化改变世界,也在被世界改变。

对于全球化有多重不同的理解。有人认为全球化体现了远近地区的相互联系,使社会活动和权力网络的范围大大扩展;有人认为全球化是世界范围内社会关系的强化,在这种强化的关系中,本地事件被远方事件所影响;有人认为全球化一词既表示世界的压缩,也表示世界作为一个实体的更大存在。但无论如何界定,全球化的核心是人与物之间超越时空的相互联系、相互交流,具有超越领土、超越民族、超越国家的特性。全球化可以被定义为社会关系在空间上的延展和时间上的延伸,是全世界的个人、组织、民族、国家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方面变得越来越紧密并相互依赖的过程。“二战”后尤其是进入新世纪后,国际通信网络、商业交易以及政治、经济、文化的一体化使全球化的步伐加快、密度加大、程度加深。如文化的全球化,即被认为是不同文化背景人口的流动、文化产品的商业化、大众旅游的兴起和消费主义的全球传播的结果,这些都有着取代或补充更多本地文化的效果。如此现实之下,我们能回避全球意识的培养吗?能回避全球史教育吗?能回避全球化的历史吗?


阿拉伯地理学家伊德里西(al-Idrisi)在为西西里国王罗杰二世服务期间绘制了Tabula Rogeriana(1154),这幅地图上南下北,包含地中海、北非、欧洲和亚洲部分地区。图为1928年德国学者康拉德·米勒的复刻版。       资料图片





■ 全球史教育是实现人之全面发展的必要条件

全球化影响范围之广,涵盖领域之多,嵌入生活之深,使得我们必须认真对待全球史教育。全球史教育,既是历史教育,也是文化教育,更是人类命运共同体下认识自我与他者、认识个体与群体、认识中国与世界的新视野、新路径。早在16世纪,即决心要成为一名“世界公民”的荷兰人文主义者伊拉斯谟(Erasmus,1466—1536)在《论基督君主的教育》中表示,要塑造一位良君,最重要的就是人文的教育,因为广泛的人文教育有利于培养对人类事务的敏感性和理解。可见,理解世界就是理解自身,创造自身就是创造世界。

在全球背景下,我们如何以整个地球为出发点来理解人类历史和人类事务?如何处理社会差异所带来的复杂性,如性别、种族、民族、宗教之纷繁复杂的情况?如何通过社会差异的棱镜来分析全球问题和全球事件?如何以批判性眼光审视那些以超越民族国家为中心的历史、政治、文化等话题主张?如何平视近代以来的西方主流文化?如何以批判的方式对全球社会的主流知识进行去殖民化、非殖民化?要回答这些问题,离不开全球史教育。这就要求我们的大学设置跨国研究的课程,开设跨国史、全球史的课程,这些课程会对我们的陈规陋见形成挑战,从而让学生参与到倡导地方/全球背景下的变革中,让学生对整个世界有一定的宏观把握和客观了解。

“世界历史”是描述世界各国历史的总称,而使用“全球”一词往往意味着更多不同地区之间的联系、交往与互鉴。就此而言,我们在历史教育领域达成共识了吗?我们的“全球史”课程是否已经足够全球化?我们已在、能在多大程度上、在哪些层面上为大学开设全球史课程?这些问题的解决离不开历史学,离不开世界史,更离不开全球史。教育的主要目的是完善人,让人在更为广阔的时空内审视自我,自由而完善地发展,最终具备宽宏、包容、勇敢、忠诚、真实、无私、仁慈、悲悯的品质,这正是全球史教育所具备的潜在功能。

全球史教育是实现人之全面发展的一个重要路径、一个必要条件。全球史的价值在于它要求人们在思考历史、地理、文明、文化和人类状况时,必须超越地方、超越民族、超越国家,甚至超越大洲的范围,以一种不同的方式看待世界;承认人们会根据他们的文化观、价值观、信仰、道德,在看待和应对事件和问题上有所不同;可以打破偏见,弥补那些不完整的叙述,理解文化差异;提高人们的跨文化自觉,增强全球一体的意识,培养包容性;培养想象力,形塑人类尊严,形成社会正义,等等。这是以人文与关怀为底色的全球史教育所独具的价值与魅力。

因发明研究原子核磁性的共振方法而获得194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犹太裔美国物理学家伊西多·艾萨克·拉比(Isidor Isaac Rabi,1898—1988)说:“世界所需要的是科学和人文的融合。人文表达了人类精神的象征、诗意和预言。没有它们,我们就不会意识到我们的历史;我们将失去我们的愿望和感动人心的表达方式。科学表达了人类的创造性冲动,即构建一个以人类智力为基础的可理解的宇宙。没有它们,人类会发现自己在一个无法理解的自然力量的世界中并感到困惑,成为无知、迷信和恐惧的受害者。”

科学与人文,这正是综合性大学所独具的优势。没有科学与人文,人生何以打开?世界是真实的存在,亦是想象的存在,是隐喻的表达,亦是被构建的他者。知识生产、科学研究、学术话语、学科话语一直在永无止境地构建他者、构建民族、构建国家、构建文化、构建世界。这是知识与权力、学术与政治关系的一个方面。没有全球史教育,如何在世界的多样性中理解科学、理解人文?没有全球史教育,中国与世界何以打通?

《加塔兰地图》(1375)中绘有旅行队里的马可·波罗。法国国家图书馆藏



 有了全球史教育,就有了更加理解世界的一代年轻人

今天,逆全球化、反全球化、去全球化的各种行为大行其道,这与排外仇外的种族主义、极端傲慢的民族主义、自以为是的民粹主义、警察国家的专制主义、炫耀夸张的性别主义、否定科学的反智主义等等呼声交织在一起,搅乱了整个世界,搅乱了全球资本主义,打乱了在本质上是西方中心主义的全球化进程……这是后来者对西方的反叛还是西方文明最后的挣扎?这是另一种再全球化吗?这是当下的病态症状吗?如果是,这些病态症状意味着什么?这之后的新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似乎是一个持续不断的危机时代。有人已经迷失了方向,但我们必须自信,一切都会过去,浩荡历史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全球化是历史大势,中国是全球化最坚定的倡导者和维护者之一。当前世界上出现的一些逆全球化动向只不过是全球化潮流中激起的几朵浪花,阻挡不住全球化大潮。唯有全球史教育,才能让我们穿透混乱的世界变局,坚定全球化的信念。

小马丁·路德·金曾经说过:“道德世界的弧线很长,但它是向正义弯曲的。”我借此可以说,全球史教育的弧线很长,但它是向人类文明新形态弯曲的。有了开始,就有了希望;有了历史,就有了文化;有了全球史教育,就有了更加理解世界的一代年轻人。


编辑:温弟




论衡(2023.5.7)|全球史教育:在世界的多样性中理解科学与人文

陈恒 上海师范大学世界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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