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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生肖》舞美主创:一场“节制生万物”的极致共谋

2017-08-15 赵妍 中国舞台美术学会


8月19、20日,舞剧《十二生肖》将在天桥剧场上演。总导演高艳津子,舞台美术设计刘杏林,灯光设计邢辛,服装造型设计钟佳妮,多媒体设计胡天骥。


笔者昨天发表了对高艳津子编导的评价,请点击以下链接回顾▼▼▼


如果美是一场刑罚,舞剧《十二生肖》犯下了死罪(编导篇)


今天咱们来好好掰开揉碎了谈舞美。



众所周知,刘杏林老师的舞美风格,是极简、高度凝练的东方美学。


舞剧《十二生肖》由刘杏林老师担任总美术,总导演高艳津子言明,希望把这部作品的“哲学”任务交给刘老师,由舞台美术来承担哲学视觉体现。


笔者贪心,想尽可能揣摩、还原各部门主创思想协调统一、风格共谋磨合的过程与结果。




节制与放弃

允许笔者以多愁善感的女性视角谈一下这个话题。


爱的本质是节制,是放弃。


爱使我们选择放弃了99%,得到了1%。这1%某种程度而言,即是完满的全世界。


艺术创作与人性、情感是相通的。


节制是艺术家对自己思想惰性的克服。不假思索的元素堆砌,是创作惰性的最直接体现。


戏剧予观众视觉冲击的方式,有千万种。


有人喜好情绪浓郁的强烈张力,亦有人以含蓄节制而回味动人。


风格这事,自是见仁见智、各有所好。在此并不想做比较分高下。客观理智的论述呈现,才是笔者的目的。


上篇探讨北京现代舞团艺术总监高艳津子的文章中说过,她的编导作品偏爱探讨的主题,是生命与自然、时间、轮回等关系。这是大格局、抽象、深邃的主题,需要同样高级的视觉与之相成就。


她的创作中唯美意识非常强烈,亦是传统、浸透东方哲学的。因此虽然其创作呈现非常抽象现代,但她并不是一个刻意、有意去表达另类、实验性的创作者。她更喜欢探讨作品的生命感,而要求这种生命感是尽可能自然、不刻意、不空洞、多解读。


《十二生肖》的舞美主创,与之合谋了一场极致的空间视觉,克制而极简,其间可纳万物生长。



刘杏林|舞台设计极简|光影史

 对于《十二生肖》而言,“极简”跟主创共同期望的状态有关。它的艺术状况非感性非理性,不能冷静的说清其逻辑,亦也不能感性的说它就是一阵自由的风。它的美学状态并存在这两个极端状态之间。时至今日的现代舞,需要尝试不一样的哲学、视觉表达。


对于导演高艳津子而言,她一向非常重视舞美的视觉。她认为从某种程度来说,舞剧创作者呈现给观众的作品,一切都在视觉表达之中,包括舞蹈。因此相信在艺术表达层面上,最高的境界即是美学。在美学状态追求下,舞蹈动作、在舞蹈里面表达的解读,都会随之投射出一种美学上的修养。


对于杏林老师而言,他一以贯之的舞台美学观念会把繁杂抽离、最终抵达极简状态。与导演从最初创作沟通伊始,彼此都在强调极简的概念,双方都在这个方向上深层对话。越简单,想象的空间越大。


节制外在表达,才能更关注演员的精神、肢体表达,才能获得更高层次的情感共鸣。



杏林老师为《十二生肖》专门做了一个舞美史的研究——《光影史》,这是一系列完整的梳理和提升,从古至今关于各种影子的考察与思辨。他以此为基调,提炼出舞美设计灵魂的主要价值,成为其设计阐述。


生肖与人,即是如影随形的关系。


人和影子——影子象征着十二生肖对人性的折射,对生命质感的折射,灵魂与命运的视觉形象。


杏林老师写得《光影史》,考察了在还没有灯之前,太阳月亮对人、对光、对影子的影响。在此摘录一小部分:


阿诺德·阿隆森在追溯当代投影现象的源头时指出,从理论上说,它甚至可联系到更久远的"柏拉图洞穴原理"。柏拉图把人们形容为锁在山洞里被迫面对墙壁的囚徒: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把身后的火堆在墙上映出的投影,误认为现实。


17世纪荷兰画家塞缪尔·凡·胡格斯特拉登的版画《影舞》。这幅1675年在鹿特丹完成的作品,显示出地板上的光源及表演者影子因大小不一而显露出的魔性和神性。



法国艺术家波尔坦斯基:影戏


挪威世界剧院活动投影装置:叙述乐队



有很多当代艺术家也做过很多有关影子的研究,结合自身的哲学考量,有不同的结论。


影子既有神性,又有魔性,可以通过影子看到一个人的内向精神,看到生肖对人如影随形的关系。


杏林老师以此点,开启了舞台美术对十二生肖的哲学承载


他的舞台设计是大白高调的幕,像白纸一样的质感,上面绘以简练的几何图形、图腾。灯光、多媒体交织完成所有剪影的正反投射,都在这样的“白纸”上呈现。



画面简净克制,其呈现的观念却留下了摒弃物质后的无穷精神力量。


亦幻亦真。


亦乱亦静。


亦原始亦现代。

 

笔者无法说清道明的情绪、感受,皆蕴含其中。


理智的控制,节制的表达,让观众自己去还原未曾建立时间秩序的世界模样。



邢辛|灯光设计剪影|如影随形

演员的人体是“空间”,十二个动物是世间存在的精神;而导演高艳津子把整台作品关于“时间”的概念交给邢辛老师,用光去实现“寻找时间的空间”


在笔者心中,邢辛老师乃中国戏剧界运用多层次多色度剪影的大成就者。他在很多戏剧创作中都在不同程度的利用剪影去描绘出空间层次


影,本身就是灯光的“根”与“魂”。



在《十二生肖》中,剪影的多层面也代表着人性的多层面:演员独舞是一个样子,双人舞是一个样子,群舞是一个样子。这些不同的状态,就像我们在社会中的不同面向、不同的状态一样,既复杂,又有迹可循。


这是被放逐到世界边缘的十二个动物,历尽艰辛寻找有时间之神的故事。一切发生在没有时间秩序的黑暗自然中。


邢辛的灯光在一片混沌不明中暗藏玄机。


天与地混杂在一起、渺茫模糊的灰色世界。无形无界,无法退转。


有点玄学色彩,天地间一道玄光缓升,浑沌而简洁。现场效果看比剧照更丰富。


昼夜交迭。


兽性与人性,神性与魔性,有何区别界限?


弱肉强食的荷尔蒙,万物生长的羽波枝蔓。


影影绰绰,随处可见。


万物相生相克又协调和谐


邢辛灯光设计的独特在于,他会“抢戏”,亦会消隐让人“看不到”


他懂得如何让灯光和人、物水乳交融,化学反应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复杂况味。


在越来越多戏剧面目趋同的今天,《十二生肖》的灯光效果令人过目不忘。


意境辽阔,但其构成,大道至简。

 

规律繁密的剪影如多重奏的和声,引出粗犷与纤美,引出难驯兽性与献祭神性,引出紧张对峙与孤独情怀,一个苍茫大气的世界隐隐若现。


借用《一代宗师》的台词,见天地,见自己,见众生。

 

影似人生,收放间各自明灭。


钟佳妮|服装造型去图解|未来感

看十二生肖的服装造型,有个特点——不要非去猜,它到底是什么动物。如果观众在准确区分动物这方面花费太多心思,则是转移了作品本身的精神



笔者的感觉,是服装有动物的个体特性,但并没有像常见的动物形象图解般格外强化和拟真。有区别但不是泾渭分明,更像十二个有个性的“人”。


钟佳妮为《十二生肖》所做的服装设计最令人感到独特之处,往里说是二点:炫酷和人性化。这些是看图即懂。笔者还是往里,细细例数一下。



朋克摇滚的未来感

以缘起的面貌示人,这是编导的设定。这时的十二生肖处于一种时间秩序未建立前的面貌,是地球边缘的流浪者。钟佳妮收集了很多世界各地流浪者的资料形象,然后从中提取出《十二生肖》所需的最简化、提纯的特异表达。


服装设计每一个细节,既要设计的像这个动物,又要符合演员的性格和感觉,然后又是统一在一个非常前卫的概念中,这是服装设计的智慧。


酷炫、时尚的未来感,其实极吻合北京现代舞团的这些演员。他们的年轻、个性、专注、敏感、反叛,蓬勃的荷尔蒙,富有情感的生命动力,赋予这十二个动物以鲜活立体的共情与个性。这就又得说道下一个点:




兽感与人性的分寸感

十二生肖造型的属相区别,是需要在持续的舞蹈编排中辨明。黑色、裸色、毛发,裸露的肌肤,鲜红的道具,交织出够劲儿的自然(成人)世界。去除掉儿童剧般的可爱图解、刻板符号,这才是未驯化的野物,是弱肉强食的真实



十二生肖本就是人性的折射,是人们赋予十二生肖的想象,把他们编织成时间秩序的记录者。


更重要的一点,钟佳妮很会根据每个演员的特殊个性、身材进行设计,强化优势,突出重点


腿长、善跳跃、性感妖娆的——蛇


强调胳膊动作的——虎


强调灵动腰腹的——鼠


如果演员换了,就得根据特点从新设计服装。


钟佳妮的设计不从纸上凭空而得。她以音乐的灵感为最初定调,在看完全部演员的独舞——各自展示“炫技”后——创意和想象自从演员身体上得来,在熟悉演员特性的基础上再做功夫。




节制的减法

这是整部戏的主创共同的思路。



颜色节制,只有大面积的黑与肉,点缀血红道具。


材质节制,没有什么花俏难得的材料。


风格节制,没有将朋克感夸张强化到脱离舞蹈的功能性。


一切的分寸与节制,塑造出既有东方哲学底蕴、又国际、现代化的丰满人物。



胡天骥|多媒体设计节制|技术隐退

笔者暗自揣摩,多媒体设计胡天骥老师在这部戏的创作中,是一种“痛并快乐”的过程。因为这部戏的极简风格,在他的设计中也有强烈的体现。



主创们做了很多的沟通。内容上,首先排除“图解十二生肖的形象”,或者“复制十二生肖的性格”等内容,多媒体形象应是意外的、简洁的、不露痕迹的;技术上,不希望像市面上大量存在的多媒体现状,把声光电玩得炫技而复杂


据说起初多媒体设计制作了许多套方案与素材,却在演出合成过程中,最后做出了极大的割舍。放弃了大量传统观念上出效果、展现多媒体设计者风格语汇的内容,以最假定、最克制、不仔细看可能都没意识到有多媒体参与的形态出现。


表现翻山越岭——舞台中心一个冷峻干净、多角度旋转的三角块面,与布景天幕上的形象线条严密吻合,如同由其而生,亦由其消亡;


表现昼夜更迭——从均匀无色差的深蓝到亮白,从满台的暗黑到白色区域的干净色块。这样低调的“隐身”甚至很容易使非专业人士以为是灯光的功效。


我们要明白这一点:看了国外大量优秀的戏剧演出,在多媒体的使用上,甚至不在意影像清晰度、投影材质。他们过了追求技术的暴发户状态。就算玩技术也力求“看不到技术”的技术。


没有声光电的强烈对话过程,没有喧嚣复杂的视觉角力。


技术隐退无痕,一切回到纯艺术的表述感,不破坏舞台本身的纯粹性。


舞台上最吸睛的形象,即是三角形



“三”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特殊的意义,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中国古人认为,“三”是用处最大的。因而我们有一系列与 “三”有关的概念。


如天、地、人三才;如儒、道、释三教。


笔者没有去求证,舞美、灯光、多媒体合谋呈现的多重三角,是否有这些寓意。


但有一点非常笃定的,是笔者认为这份极致克制、假定、抽象的舞美视觉,极大拓宽了观众的想象视阈。这份拿捏的力度和最终效果,在国内舞台上是一份罕见的难得。


笔者能感受到舞美各部门互动着完成舞台视觉的想象力,此消彼长、相互成就的能量涌动。


这亦是一番相生又相克。


正如笔者昨天评论高艳津子的编导时所写:“标准的招数最好学,而无招乃至忘招,好难!”


放到舞美视觉上来说,“大鸣大放的华丽释放好学,经过选择后的节制无痕却仍不失风格,好难!”

 

《十二生肖》的舞美呈现非常抽象现代,亦富有深刻回味内容和形式,可以有无数种解读。


这场想象力丰富、去图解、去指向性的演出,你值得去看看。



作者:赵妍

摄影:祥云印象粟国光 邢辛

责编:赵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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