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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他日垂垂老矣,竹杖之下仍有故乡

2018-02-21 广西师大出版社


今天是大年初六,也是春节七天长假的最后一天。此刻,许多在外工作的游子,想必都已经又再次离开家乡,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城市,即将投入新一年的工作当中。


过年的这段时间,总有人会抱怨,在拜年串门之中,自己被亲戚们追问得无所适从,也有人会感叹,家乡周遭的变化让自己儿时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但是,当我们再次离开家的那一刻,当家人为你准备好家乡的年货让你带上,你临行之前特意和你坐下来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叮咛,亦或是目送着你离开久久没有离去的那个身影……那时候,我们的心仿佛又被拉扯了一下:这,就是故乡啊。


今天,我们的“返乡笔记”专栏来到了第五期,这个系列的文章也接近尾声。今天的这篇文章,很适合放在大家离家回城的时候来读。作者真诚的讲述让人看了以后既心酸又难过,仿佛一面镜子,我们大概都可以在其中看见自己。




愿他日垂垂老矣,竹杖之下仍有故乡


文丨萌山七少


最初的时候在这里憧憬远方,觉得小镇太小,想飞的翅膀总被束缚。后来离开这里去远方,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也看到了外面世界的无奈,于是开始在远方思念故土。每逢返乡时,这里俨然又成了悲欣交集之地。


这里,是故乡。

 

1


那些亲情的债

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年三十那天在家门口遇到隔壁叔公。他问:“给你阿公和阿嬷带什么回来了?”我答:“什么也没带。”


阿公喜欢喝茶,去年春夏时从杭州给他带回来的龙井茶叶,却一直放在冰箱里,至今没有开封。阿嫲总是早早起床,往灶里架上柴火烧一锅开水,给她买了电热水壶,但她一次也没用过。


还能带些什么呢?买穿的,他们总说“老了也带不走,别再买了”;买吃的,常常放到过期还是剩着;买用的,也总是放到落满灰尘也用不上。



阿公和阿嫲都八十多岁了,弟弟和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在这泥砖瓦房里日复一日地守着彼此,相依为命。


父亲过世十几年了,每逢过节,阿嫲总在厨房抹泪。但我真正见她哭只有三次:一次是父亲的葬礼,一次是她听闻兄长去世的消息,一次是几年前和朋友在房间翻相册,阿嫲进来看我们翻到父亲的照片。在我看见或看不见的时候,那些悲伤都是填不平的沟壑,永远无从抚慰。


阿嫲辛苦一生,父亲欠她的,再也还不完了。而我们欠父亲的,也再也还不上了——仔细回想,他活着的时候,我竟只为他做过两件事,一件是父亲昏迷住院时,阿公叫我握住父亲的手,那冰冷的掌心,还残留着生命的余温;一件是某天傍晚去上晚自习前,父亲呆呆地坐在门口,母亲端着一碗中药,把我叫到父亲面前,她对父亲说:“喝药吧,来,女儿喂你喝药了。”我接过碗,拿起调羹给父亲喂药,父亲喝了两口就别过脸去。母亲接过碗,对我说:“去上学吧。”一时间,我们都潸然泪下。


这些年阿公和阿嫲身体愈发不好了。往年回来,阿公还常在客厅的老爷椅上读书看报,圩日的时候也总要去街上赶集凑热闹。他还常常做着远行的梦,想去看看年轻时去过的北京城,带阿嫲去西湖看孙女上学的地方,再去桂林找他昔日的老朋友。原先他离不开的只是这个小镇,接着是这个村子,然后是这座房子。阿公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到如今,他离不开的只剩阿嫲的照顾、一张床、一台吸氧机。


初二傍晚,大姑和小姑帮阿嫲包粽子,包好后天已经黑了,她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阿嫲开始忙活找东西给她们带回家,姑姑们边走边说不带了,家里什么都有。客厅的灯光隐约照到院子里,我在门墩上看着阿嫲颠簸地小跑追出去的背影,心想阿嫲的背怎么一直佝偻着。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一路走,才恍然惊觉,那背是再也直不起来了……


我想,那些亲情的债,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2


人和事都会退去

只有这里的山山水水死而后已

 

作家梁鸿曾在一次讲座中说:“我也是自己回到家里才意识到,虽然故乡里都是你的亲人,你也每年都会回家,但是当你真的站在故乡的村头,站在你熟悉的那些亲人面前的时候,你才发现他们都是熟悉的陌生人,你才发现所谓中国社会的断裂。”


在这“断裂型”的社会中,人和人之间相互被隔开,哪怕说着相同的语言,吃着相同的食物,每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仍然不能说了解彼此。如同我生活了十几年不曾离开的地方,即便离开也依然年年归来的地方,每次回来都热血沸腾地默念着“久违了”的地方——我的故乡,我熟悉故乡的山山水水,看见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听到各种各样的生活,甚至自己也参与其中,但远行归来时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深刻着一种“陌生感”。



蒙山是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小县城,贴在它身上的标签,也无非是“太平天国封王建制地”“梁羽生故乡”“国家生态示范县”,等等。离开蒙山去外地上大学以后,“家乡”真正成为“故乡”。最初返乡的那几年,新建的大桥,搬迁的汽车站,县城的公交车,街道上的红绿灯,现代化的电影院……故乡在我们看不到的时候悄然变化,等我们归来时看到的已是另一番光景。


从前和朋友逛街总能遇到熟人,一路走过和许多人打招呼,朋友还笑我:“整个蒙山城的人都是你亲戚。”现在再也没有这样的时候了。在街道上来来回回地走,半天也遇不着一个熟人。哪怕是见到似曾相识的面孔,也时常是敷衍地打着招呼,怎么也回想不起对方的名字。高中毕业后离乡的那几年,大家逢年过节返乡时还热衷于同学聚会,渐渐地也淡了,连平素深交的好友也难得见上一面。


故乡的日子从不因谁的离开而停滞,大家的生活也不因谁的缺席而静止,我们都忙于应付各自的人生,急于令自己强大到足以和各种纷扰与熙攘抗衡。但我们都走得太快,太远,离开得太久了。当我悲哀地感慨着“物是人非事事休”时,朋友说:人和事都会退去,只有这里的山山水水死而后已。


当我远行归来,站在风雨桥头看灯火辉煌的滨江夜景,走过街灯通明的东江路,东市场的液晶大屏幕上播放着房地产广告,我不知道县城里有多少楼房建了许久却始终空空荡荡,也不知道路边桥头的那些乞丐为什么无家可归。当我在风雨夜中走向静谧的村庄,扯着嗓子在夜色中唱着不着调的歌,我不知道哪户人家在为晚归的人们亮着灯,也不知道有多少“团聚”和“离别”在此间拉扯。


万水千山总是情,只是如今情何以堪罢了。


3


因为回不去

所以是故乡


电影《天堂电影院》里有这样一段台词,那位老人说:“人生和电影不同,人生辛苦多了。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会以为这里是全世界。”六年前看这段话的时候,我以为,这个小镇这个家就是我的全世界,就算将来要离开,无论到哪,这里,仍是我世界的中心。时隔六年,我才猛然惊觉,自己早已把故乡远远抛在身后了。


阿公说:你们姐弟几个都分散在各地,怕是不会回来建房子了。阿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以后我和你阿嫲都去了,这房子就再也没人守着了……你日后远嫁他乡,人生地不熟,千万要自己珍重。



儿时背过的诗许多都忘记了,唯独“乡音无改鬓毛衰”这句记得最牢,连书上的配图也隐约记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微曲着背,拄着竹杖站在篱笆外,路过的孩童在旁嬉闹,“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没有离开家乡的时候,以为乡情是窖里的酒,藏得越久就越香。真正开始用“故乡”这个词的时候,鬓毛未衰,乡音已改。


与故乡不只在空间距离上被割裂,连同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在被割裂。我贪恋故乡温暖的一切,同时又害怕这一切的消逝。我们离开,告别,不断消耗着彼此的联系,那些牵挂和守候,也终将随时间远去。


因为回不去,所以是故乡。我们终究成了故乡的过客。唯愿他日垂垂老矣,竹杖之下仍有故乡。




 点击阅读更多文章 

第一期:故乡无处

第二期:我的河流终究要回到你的双眼

第三期:山家除夕

第四期:故乡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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