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擡頭看月亮。
文字丨誰最中國
封图丨誰最中國
小时候,天刚一擦黑,我就坐在院里看起了月亮。
村里的炊烟刚散,就几乎没了声响,能让我感知到世界的,除了远方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便是天上的繁星,和那颗最耀眼的月亮。
她有时遥远、凄清,有时圆满、温良。仿佛一天不看,就抓不住变化的月光。
长大后,城市的夜不再寂静、悠长,只有偶尔独处时,才会抬头看看月亮。
她依旧不可方物,却不再遥不可及,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月光深处,仿佛藏着儿时的自己,和所有无法言说的心事。
我忧愁时,圆月也显得孤寂,我快乐时,弯月都圆满起来。
皇家也爱极了月亮,据《开元天宝遗事》载,八月十五日夜,唐玄宗备文酒之宴,与禁中直宿诸学士玩月。以后每年八月十五,都照例赏月。
后来,入迷的唐玄宗还曾「梦游月宫」,见“仙女数百,皆素练霓衣,舞于广庭”。醒后做乐舞《霓裳羽衣曲》,千年后,仍余音袅袅。
古时交通不便,出行是件难事,可总有人要踏上征程,或为求取功名,或为高官厚禄,或只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这条泥泞、坑洼,又不知通向何处的路,被两头的思念拉得很长很长。
相见不易,思念就越来越浓,恰好八月十五月亮圆了,我们就相约在那时团聚吧。
世间万物,最怕被赋予意义和情感,从她代表思念的那刻起,我们再抬头看月亮,便不再只是一道风景,还不由得挂念起了远方的人。
这或许是中华文化深处,最浪漫的意象之一了。
公元1076年的中秋节,苏轼与好友相聚,佳节配美酒,几个人一高兴就喝了整夜,第二天天亮时已是大醉,苏轼的意识有些模糊,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九天之外。
可能正是这份超脱,让他望向月亮时,写下了那首永垂千古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连青天都不得其解,它只能用客观规律告诉世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从古至今,任何事物都在改变,才是人间的不变。
那该如何应对呢?眼前的圆月似乎给了一个答案。于是苏轼在收尾时祝福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人会分别,月会残缺,亦会相聚、团圆。
喜欢看月的人,应该不会感觉孤独。月下,哪怕孤身一人,也有她相伴。
何况月不止是月吧?张九龄写“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所有爱月的人,总会在某一时刻,命中注定的同时看向月亮。天涯此时,我们看的既是月,又是看月的人。
望月,似乎能打破空间的束缚,把人的精神连接在一起。
还有一重境界,有更超脱的自然体验,那就是「看穿时间」,和旧时的月色、旧时的世界、旧时的人取得联系。
南唐后主李煜,被宋太宗幽囚了近三年,去国怀乡,在阁楼望月时作了一篇《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往事纷繁复杂,春花秋月四字却能一笔盖过。月明之中,他最不堪回首,也最是怀念的,还是雕栏玉砌的故国。
可能是用情太深,可能是对李煜月明中的故国心存芥蒂,可能是想了却李煜对「春花秋月」和往事的追忆。据说宋太宗看完这首诗后,旋即将李煜毒死。
这首以月怀古的词,成了李煜的绝笔。他和他的故事,也化成了一江春水,和三分月光。
提起月亮,怎能不想起那位已经飞回月宫的谪仙人呢。
李白留下的近千首诗中,竟有300多次提到了月亮。在他眼中,月亮是风景,是神灵,是朋友。亦是创作的底气,和共情万物的桥梁。
他孤独时,要“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豪迈时,要“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他及时行乐时,要“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他思念好友时,要“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甚至世人在想象他的死亡时,也浪漫的化成了“醉后向水中寻月而去”。
难怪余光中在《寻李白》中写:“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但李白的月,最让我触动的,还是怀古的情怀。
醉酒后,如果他没在月亮中看到自己,便会看到尘封的往事。月亮像巨大的银幕,把时空具象为光影,借李白之口,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比如“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晋朝时谢将军谢尚镇守牛渚,秋夜乘舟泛江,听到袁宏在此咏史,非常喜爱,两人一路畅聊到天明。
在此怀古的李白,也想遇到一位知己吧。
又如“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吴王夫差曾在苏台游乐,如今只剩下荒芜的旧苑。
见证和记录一切的,除了史书,恐怕只有月亮了吧。
文字丨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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