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首图 |「誰最中國」
特别时期,困居家中,一下有了大把的时间和房间里的一切相处。坐久了就起来晃晃,屏幕看累了就移步看看养在窗台的植物。有一小盆年前买的菖蒲,因为疏于关照,叶子已经黄了一半,底下的苔藓更是可怜,手指碰上去,干得像一只生气的刺猬。当时总以为苔藓是养死了,结果浇了几天水,表面竟渐渐透出绿来。于是时不时看看它,看着它一点点复活。想想人其实也很像苔藓,越是艰难的时候,也会觉得过不去了,但回头看,纵然营营扰扰,最终还是渡过了。苔藓与人,都拥有一种平淡、卑微却持久、坚韧的生命力。
“空室无人行,则生苔藓,或青或紫,一名圆藓,一名绿钱。”“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深山、朽木、旧屋、老墙,越是人迹罕至,越是快被人遗忘的阴翳角落,越是容易找到苔藓的踪迹,仿佛天生,它们就与寂寞相伴相生。在日本京都,有一座“苔寺”,原名西芳寺,以苔藓出名。但一天只能让二十个人进去,因为人的体温会影响苔的生长。那是因人的审美刻意养出来的景观。再跑到南方潮湿的小城,按道理,这里的环境最适合苔藓生存,但它仍然要么出现在贴着墙根的低处,要么长到高处的房顶瓦片上去,像是刻意避开人的视线。苔藓的天然命运,总不与人的热闹有关。
它从来不需要太多的阳光和土壤,当你在一块孤零零的顽石上看到成片的苔藓,也忍不住要感叹它顽强的生命力。海拔几千米的高原,所有物种都很少存在了,却仍然能觅见苔藓的踪迹。纵然缺少水分会使它枯黄,但稍稍挽救,苔藓又能够重新再次复活。它就好像天生自带一种“低能耗模式”,懂得在资源短缺的时候,集中分配,保守住关键的生命内核。
“好好活”的另一重意思,是“活在当下、活得尽兴”。
袁枚有一首诗咏苔,写道,“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苔藓不会因为自己弱小,不受人瞩目而活得摆烂。反之,当人凑近细看,会发现苔藓就像一个微型森林,千姿百态、各具芳华。苔藓植物研究专家张力研究苔藓三十多年,他说,已知的苔藓植物有二万种,数量仅次于被子植物。有一次他在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山科考,在那片高山森林里,他看到有长在石头上的羽苔,形状就像动物的羽毛;有长在树干上的叶苔,圆圆的叶片层层叠叠;有的藓类,细长如蓬松的毛发;有的,就像一丛丛微型的松柏;还有如花开般的姿态,一朵朵“重瓣莲”,妙趣横生。而且苔藓的颜色,也不止往常看到的绿,而是红的、黄的、绿的、紫的,色彩斑澜,令人惊叹。它们就这样,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享受着生命的美好。
苔藓的智慧,不禁让人联想到中国文化里的“渔夫”。
渔夫,自古就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文化意象。
蒋勋在他的一篇文章里曾解读网师园的名字来由。所谓“网师”,指的就用网捕鱼的渔夫。
“屈原自杀前在汨罗江边走来走去,碰到一个渔夫划着船过来,渔夫劝他说,全世界的人都醉了,你干吗一定要独自清醒呢?全世界的人都很脏,你干吗一定要这么清高呢?劝他不要自杀。但屈原坚持他政治的洁癖、精神的洁癖,就自杀了。”
在这个故事里,渔夫代表的实际是和苔藓很相似的一种智慧,一种要活下去的智慧,“即使社会不好、时代不好,可是我们的生存是第一位的。”图 | 喜马拉雅北坡的鱼
活下去,才能慢慢来。
刘禹锡写《陋室铭》,“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孔子云:何陋之有?”
王勃写《青苔赋》,“耻桃李之暂芳,笑兰桂之非永。故顺时而不竞,每乘幽而自整。”
苔之精神,是绝处逢生的智慧,既是“隐”的哲学,也是“活”的哲学,既是出世的,却也是入世的。图 | 喜马拉雅北坡的鱼
它不仅仅只是人在困境时,自怜自艾的精神慰藉,更是某一种生命的宣言,在说:今天有多少的阳光、多少水分,都可以,日子就按照今天打算。慢慢来,好好活。
看着眼前一点点活过来的苔藓,想起前不久看过一本书叫《秋园》,写的是几代普通女性的生命轨迹、艰难命运。“外婆、妈妈这些被放逐到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命运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仿佛随时会被揉碎。然而,人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柔韧,她们永远不会被彻底毁掉。”或许到最后,你发现,我们很像苔藓,再艰难也都会渡过去。-特別鳴謝攝影師-
海蒂的花园 喜马拉雅北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