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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城中村 这里都是有故事的人 | 土逗事

2016-12-04 吴碧莲 土逗公社

最后,习惯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不得不卷起自己的行囊,离开这里,在挖土机扬起的尘埃里。




作者 | 吴碧莲

编辑 | 小蛮妖


2016年10月,《广州杨箕村回迁入伙宴 筵开1500桌》登上各大媒体的焦点,引发了全民热议。杨箕村的村民,这些过去破败城中村的小房东们,如今家家户户坐拥1000万资产。有人说这是不劳而获,也有人说这是对中国梦的亵渎。但唯独没有人提到这里曾经容纳过的上万打工者,和他们在这里度过的年月。这个故事记录了这几年来我在城中村生活的经历,以及我在这些地方遇见的人。



杨箕千桌宴


我住在折叠北京的第三空间


在北京的四五环外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因为各种原因还未被拆迁的村落。在寸土寸金的首都,这里的房产所有者都掐指盘算着被拆迁然后飞黄腾达的一天。这些“都市里的村庄”被称为城中村。这些条件艰苦,房租便宜,物价低廉的聚落,收容了各个大城市里无处落脚的基层劳动者。城中村就像一个小社会,超市、餐馆、诊所、幼儿园、浴室、牌馆、按摩店等一应俱全,不出村子什么事都能办到。如果你住过拥挤的合租房,城中村简直就是居住面积上的土豪。你绝对不能想象在离商业区四十分钟的地方几百块钱就能租到接近20平的房间。在城中村附近的白领小区,刚好放下一张床的隔断房就得1500,如果是“阳隔”(由阳台组成的隔断房)还要更贵。最便宜的是厨隔,也就是厨房里摆张小床摇身一变就成了卧室。群租房里,除了厕所之外的空间,都被房东想尽办法塞得满满当当,为底层人民设置的“梦想改造家”。



只能摆一张床的隔断房


有一天我推着重重的箱子,住进这宽敞的城中村豪宅真是欣喜若狂,就好比淘宝上50块买了件专柜500块的原单一样。碰到老朋友寒暄几句,问现在住哪呢?“我住在xx路附近的四合院里”,恩,听上去文艺又接地气,装逼而不做作。二环里的胡同不就是北京最贵的城中村么?但三言两语说不出来的是村中形形色色的小工厂、垃圾回收站、坑坑洼洼的道路,井盖上的污水和周边的工地。


城中村的隔壁就是某高档小区,一条街简单隔开了两个世界,小区的居民永远都不会踏进城中村的地界,村里的人有时去那里做保洁和物业。他们有独立的供暖和供水系统,而村里家家户需要自己烧煤取暖、用村集体统一抽取的地下水。低矮的房屋和单薄的墙壁没有任何的保温可言。当你每天装煤和打扫煤灰的时候就会突然理解,为啥那么多在外奋斗的单身男子都想尽快找一个老婆。一旦进入婚姻关系,男人就可以把每天数小时的家务劳动重重甩掉,自己可以啥都不干,轻轻松松做汉子。在这个偌大的村里,王姐就是非要和这一套规则对着干的人。



北京城中村


王姐一家在我租住的院子旁开了一个干洗店。就在离干洗店几百米的地方,王姐还租了一个摊位卖烧烤。爽快又热络的她能够让你每次去买个烧烤都能驻足和她聊上一阵。经常吃烧烤的我慢慢和王姐混熟了,由此我半开玩笑地问道:“为啥白天干洗店,晚上一个人出来卖烧烤这么辛苦呢”。王姐一边翻动着烧烤,一边操着一股大碴子味的东北话利落地说:“我干了十多年的干洗店了,现在只要看到干洗就想吐,出来烧烤我就自由了,不用管家里那些事儿,我每天就盼着晚上出来做烧烤,和周围的人聊聊天,孩子的事儿也全部给他爸管,我觉得只有出来烧烤,时间才是我自己的”。


城中村从来不缺像王姐这样有故事人。村口的修车铺里,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师傅弄了一套大型音响,在街边不停地放着的士高舞曲,只要路过你都能看见他一边修车,一边随着节奏旋转跳跃。张姐是台湾台南人,在村里开了一家小吃店,自己当厨师和老板。她说自己因为朋友的关系从台北来到了北京的城中村,开了一家铺租便宜的小店养活自己。有一天在她店里吃饭,聊到未来的打算,她说自己希望攒够了钱以后就买一辆摩托车,骑行去西藏。罗叔是一位“老同志”,在村里开了一家烟酒店。十多年前,刚结婚不久的他从河北老家出来打工有了第一位“朋友”,也打开了自己全新的世界。没过多久那位朋友就回南方老家结婚了,再也没来过北京。在村里开店三年了,周围的男同志他几乎都认识。大家偶尔会在罗叔的店里嗑个瓜子,聊一聊最近的“艳遇”,说一说不太向外人提起的故事。罗叔计划等供完孩子上学就离开北京,去找他之前的伴。



北京城中村


其实这就是北京,折叠北京,人们心心念念、趋之若鹜的那个北京。北京也一直都是折叠北京,并不需要什么高科技和科幻。你只需要随便从某条地铁线的尾站出来,就能看到黑车司机用尽可能的语速喊着,还差一位、还差一位。寒风里透着烤冷面的味道,结束城市工作的人们还来不及脱去各个餐馆的工作服,就提着步子挤进了开往各个城中村的尾班车。作为“外来人口的集散地”,北京城中村安放了在城市安家的劳动者和初来乍到的毕业生。一开始,大家会想着某一天有能力搬离这。但更多的时候,随着城市怪兽的不断长大,一座座城中村也会被拆迁、改建。习惯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不得不卷起自己的行囊,离开这里,在挖土机扬起的尘埃里。


我们彼此讨厌 在隔壁的房间


离开北京之后,我搬到了广州的城中村。这里便利的交通和生活设施都是贫困县城一般的北京城中村不能比的。漫天交错的电线下面有莺莺燕燕的发廊、到处张贴的小广告和永远干不了的地面发出阵阵酸臭。在这些不见阳光的房屋迷宫里,手机永远找不到信号。这里的水电是市政水电的两倍以上,但是面对比周边小区便宜一倍以上的房租,城中村所有的不方便都很难磨灭一个都市穷人入驻的冲动。



广州城中村


我幸运得租到了一栋“自建房”的顶楼,是一个在屋顶上加盖的铁皮阁楼。这个阳光明媚的一室一厅属于这个村里绝对的“豪宅”。与我的卧室一墙之隔的小南是广州人,从事销售工作。因为家在郊区农村太远了,所以搬到了离办公室半小时的城中村。在这个完全不隔音的铁皮盒子里,你可以清楚的听到他咳嗽的声音。慢慢的,我听到他每天八点回家,八点出门,喜欢打网游、看足球直播。和我共享一面墙的时日中,我听到了他换了两个女友,一个人在佛山、一个人在外省。每当他的外地女友造访,便是整栋楼最热闹的时刻。他们甜蜜的二人世界犹如除夕夜的鞭炮,可以从傍晚炸裂到清晨。一天快要天亮的时候,我朦胧之间听到了隔壁传来阵阵的娇喘和呻吟,大有把屋顶掀翻共赴巫山的阵势。


这样的事情在城中村其实并不少见,当你伸出手就能够到别栋房子的窗台,就会慢慢习惯和方圆20米内的“村民”共享嬉笑怒骂、柴米油烟。我曾经凌晨两点半听到隔壁楼里因为噪音这事大打出手。“每晚都是这个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位河南口音大哥说着就把邻居的门给砸了。是啊,就是每晚都是这个样子,大家都想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无奈只可遮挡视线的墙体留给了居民们窃窃私语的空间。12点以后,喧闹的城中村慢慢沉寂,留下在巷子里穿梭觅食的啮齿类动物,其实并不是村民们谁比谁更自觉,而是第二天清晨,大家都要倾巢而出,在地铁车厢里,把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近。



城中村的“一线天”


第一次和小南见面是在楼道里,他带着女朋友,一墙之隔的我们第一次简单打了一个招呼。就在几周前,我还因为被他和前女友凌晨三点上演情感伦理爱情动作大戏吵醒,威胁要报警“扫黄”。这场偶遇让好不容易见到真人的彼此有有些尴尬。因为声音的问题,我们经常吵架。他有时骂我是基佬,我经常说他是渣男。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并不是彼此的错。每天在耳边聒噪着的也不是只有隔墙相闻的生活,还有隔壁楼老旧空调转动、楼底棋牌室日以继夜的喧哗、巷子里的人来人往。这些都在不间断的闯进我们的屋檐,只是我们投诉无门罢了。“彼此讨厌”是我们最卑微的抗议,因为房东不愿意花钱在一个可能过几年就要拆掉的地方新建隔音。而我们这些撑起整个城中村的租户实际上是这里最渺小的存在,哪怕明天这里要被拆了,根据租房合同,租户也不会拿到任何赔偿。



消失中的城中村


是不是只有漂泊的人们 才懂得生活的苦涩


小天是我房间另外一侧的邻居,和我一样他是一个毕业没两年的学生,也是一个澡堂歌手。每晚,他的歌声总是能穿越这铁壁,如约而至。在成为他的听众之前,我想我从未见识过真正的环绕式立体声。


一天,一个叫唱吧的k歌软件为我推送了“附近的人”,我点开一听,就这么发现了小天的账号。我的关注突然打破了我们隔墙相闻的默契。一天我们在楼底碰见,一起开门,我问了一句7楼那个唱歌的是不是你。他尴尬的点点头,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接话。我们其实很少见面。心情好的时候,他夜里一边唱,我在墙的一头帮他和声。熟络了之后,我们经常上网聊天,虽然他就在隔壁房间。



城中村里的歌者


一开始,我们约定每晚十点半以后停止一切喧闹和音乐,给每个人休息的空间。但是这个时间随着他加班频率的增多而不断推后。在一次因为夜半歌声的剧烈争吵后,我才知道,因为公司实行末位淘汰制,小天这样的试用期员工业绩不达标就会被马上开除。为了业绩,他只能把回家的时间从八点变成了十一点、十二点。没过几天,小天突然变得像失恋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唱着《浪人情歌》。后来,我才知道,他终究没有通过公司的考核,失去了工作。


失业的日子里,他更加频繁的大声唱,唱《老男孩》、唱《怒放的生命》、唱《我相信》,唱江山,唱佳人,唱能坚定信念和梦想的一切。有一天,他说准备参加一个唱歌比赛,跑来问我意见。我才知道他来自山东某个县城,一个下了火车之后要坐四个小时大巴的地方。大专毕业后,小天只身来到广州寻找机会,他送过快递、做过保险、卖过房、吃过一整个月的泡面。他说希望有一天,能够带着一把吉他环游世界,所以现在要拼命挣钱。我们都希望有安静的空间,但城中村能给的非常有限。



广州城中村


几天后,他早早的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要去参加比赛了,之后就音讯全无,也很少听到他在厕所唱歌。就在我已经习惯和楼下经常对我吹口哨的“姐姐”们开玩笑,看到每天穿街过巷的老鼠不再心惊肉跳的时候,他搬离了这间铁皮屋子。没有道别,只是发了一条朋友圈,漂去了别的城市。我们依然会在唱吧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对方发的新歌点赞。几天前,他发了一首民谣,那首歌这样唱道:


是不是所有的麻雀都会在冬天里死去

是不是所有的人们

都在金钱里丧失着良知

是不是只有穷苦的孩子

才能唱出最美的歌

是不是只有漂泊的人们

才懂得生活的苦涩


土逗

故事从来不只是发生在聚光灯下,

茫茫时间流过,遥遥路途走过,谁不是有故事的人?

狂放的笑,纵情的歌,奔涌的泪;
刻骨铭心的爱,怒发冲冠的恨;棰心的痛苦,难言的悲愁,幼稚的相信,单纯的盼望;一夜白头的苦闷,付之杯酒的隐忍,千回百转的纠结,走投无路的绝境;抑或是平静的孤独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一天又一天⋯⋯在这里,土逗等待分享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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