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发现河北丨雄安新区会是中国版的理想城市吗?
文丨许伟明(方塘智库联合创始人)
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一书,像一个由各种虚构城市组成的迷宫,我觉得它更像是一本有关城市记忆、欲望、符号的寓言。卡尔维诺说,“城市犹如梦境,凡可以想象的东西都可以梦见。”而理想城市也属于可以想象的。但卡尔维诺想象中的理想城市是怎样的?他的这本虚构了无数城市的书里,并没有展开描绘。
城市是人类最重要的发明,但也是一系列“城市病”的温床,而关于理想城市的思想与践行,几乎从城市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歇。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从雅典宪章到马丘比丘宪章,从霍华德的田园城市到赖特的广亩城市,从勒·柯布西耶的基于汽车尺度的“梦幻之城”到简•雅各布斯的愤怒……
今天的中国,正致力于在华北平原上营造一座叫雄安新区的新城市,它属于北京首都重塑的一部分,也被视作京津冀地区协同发展战略的关键钥匙。从4月1日的突然宣布成立到今天的一个月内,雄安新区这座如今依然“看不见的城市”,却已开始装满了无数人的欲望与想象了。
最早赶来雄安“掘金”的似乎是炒房团,不过炒房的狂欢尚未开始就已收场。而在城市营造上,除了有关部门公开表达的雄安新区营造理念以外,很多人也开始讲自己对理想城市的设想投射其上。
高起点、高标准,严禁大规模开发房地产,避免“大城市病”,保护绿色生态,延续历史文脉,海绵城市,农民就地安置、PPP模式等等,都是在雄安新区建设探讨中被反复提及的词汇。
过去30多年里,中国经济的高速崛起几乎和城镇化率的快速提升同步演进,并且二者间存在着鲜明的正向互动关系,但大大小小的城市几乎都存在着大大小小的病灶。人们希望,一座新城市的崛起,能够回应新的时代与社会对城市变革的期待。
雄安新区的建设营造,在很大程度上便是中国关于建设理想城市的一场重要的实验与实践,并且在人文、技术、制度等多个层面变成启示中国城市发展与变革的样本。当然了,理想城市践行从来都不易,并且也从来都没有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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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和密度
在不久前的4月26日,雄安新区举行的首场新闻发布会披露,已明确1+N规划体系,所谓“1”就是新区总体规划,“N”就是起步区控制性规划、启动区控制性详规、白洋淀生态环境治理和保护规划等综合性规划,以及新区经济社会发展、创新体系、产业布局、交通路网等专项规划。其中,计划将30平方公里启动区的控制性详规和城市设计,面向全球招标。
未来雄安新区具体会是怎样的面貌,现在不得而知,目前能明确的是,雄安新区整体的人口密度是不高的。根据新华社之前的报道,雄安新区远期将承载200万~250万人口,未来其远期控制面积则将达到约2000平方公里。所以,哪怕是在扣除白洋淀的366平方公里的水域面积之后,其远期的最高人口密度也只能达到1500人/平方公里。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出现了,这些人口将在雄安新区的土地上如何分布。是像星星点缀夜空那般,把人口尽可能散地洒在雄安的土地?还是让人口有疏有密地分布,比如说把人口尽可能地集中在主城区,而让郊区田野尽可能地空旷?
雄安新区远期将承载200万~250万人口
这个问题,其实也曾被美国学者爱德华·格莱泽提过。他在《城市的胜利》一书的引言部分里写道,“随着印度和中国的逐步富裕,两国人民将面临一种可能会对我们所有人的生活产生重大影响的选择。他们会仿效美国人迁往以汽车为基础的远郊区,还是坚守在对环境更加友好的、人口密度较高的城市?”
第一种选择,就如同霍华德的城市分散主义道路,或是美国建筑师赖特在上世纪30年代倡导的“广亩城市”。他们两位都认为,借助逐渐普及的汽车和廉价的电力,城市已无必要集中起来,而应该向农村地带发展,这样一来既享受城市优点,又不失田园之趣。
但雄安新区显然不可能走这种高度分散的路子。城市的密度太低,其实就是摊大饼,既奢侈又不安全。美国西部的洛杉矶、菲尼克斯等城市,就是典型的“广亩城市”,正遭受着城市安全、中小商业衰落、资源能源消耗等问题的困扰。
方塘智库认为,未来雄安新区的城市必然会有清晰的边界,在边界之内应保持较高的人口密度,而边界之外则保留湖泊、田野,作为整个城市的生态基地,以及作为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过渡。
雄安新区的城市密度将体现在城市边界之内,尤其是主城区作为人口聚集地,需要用更高的密度来便利人群、资源、设施的集聚和交流。虽然雄安新区的远期人口规模只相当于地市级城市,属于国家发改委城市标准中的二类城市,但主城区的人口密度则不应明显低于北上广。
事实上,今天北京的交通拥堵等问题,其实根源并不在于城市人口密度太高,而在于城市太过庞大,以及职住分离的空间结构带来了巨量的长距离通勤交通需求。未来雄安新区的主城区人口密度应该会超过1万人/平方公里,而局部区域达到的密度超过2万人/平方公里也不值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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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的城市
美国学者特拉菲尔在《未来城市》说,“我们可以建造出任何都市,只要我们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么,中国需要怎样的一座雄安新区呢?或者说,雄安新区会是怎样的一座城市,会和北京有怎样的相同和不同?
北京是一座以政治为第一逻辑的城市,加拿大学者贝淡宁在《城市的精神》一书中,将北京形容为“政治之城”。他写道,“(北京)这个城市充满了国家的象征”。
而雄安新区作为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的集中承载地,它会不会或者说有没有必要成为一个规模较小的“政治之城”呢?我们认为不然,以下为这两个方面进行解释:
一是,雄安并非“首都副中心”。在雄安新区设立消息发布当天,有一种观点认为“雄安是首都副中心”,但不久就被《人民日报》的一篇评论文章明确否定。这篇文章写道,“雄安新区既不是一些人一厢情愿认定的‘声东击西的迁都’,也不是在通州北京副中心之外再建一个‘首都副中心’。”
二是,雄安新区承载的都是从北京疏解出来的非首都功能。雄安新区的定位是重点承接北京疏解出的与全国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国际交往中心、科技创新中心无关的城市功能,包括行政事业单位、总部企业、金融机构、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等。这些都无法像北京那样“充满了国家的象征”。
当然了,从北京向雄安新区的产业和人口疏解,势必需要行政的意志,而且我们也看到了,过去一个月以来不断有省市、部委、央企等表态,将全力支持雄安新区的建设。但未来,那些疏解出来的功能和人口一旦离开北京,就必然需要在雄安新区组合构建新的生态,这样才能在白洋淀畔落地生根,而这又将更多地仰赖于市场逻辑和制度的创新。
因而,我们或许可以把雄安新区称之为“创新之城”。
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雄安新区规划建设工作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雄安新区要建设绿色生态宜居新城区、创新驱动发展引领区、协调发展示范区、开放发展先行区,努力打造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的创新发展示范区。
京津冀协同发展专家咨询委员会组长、中国工程院主席团名誉主席徐匡迪认为,雄安新区也将要“增强新区的自我发展能力,重点是要紧跟世界发展潮流,有针对性地培育和发展科技创新企业,发展高端高新产业,积极吸纳和集聚创新要素资源,培育新动能,打造在全国具有重要意义的创新驱动发展新引擎。”
雄安新区的建设被视为“千年大计,国家大事”,并与深圳特区、浦东新区相比肩。中国目前共有19个国家级新区,但只有雄安新区能和首个国家级新区浦东新区类比。而这种重要性的体现,除了雄安新区将承接其他新区难以比拟的政策和要素投放和全国关注度外,更在于其在其制度创新获得了中央层面的“加持”。
国家发展改革委主任何立峰谈及雄安新区的设立意义时提及,雄安新区将“探索人口经济密集地区优化开发新模式,打造全国创新驱动发展新引擎,加快构建京津冀世界级城市群。”而最新的消息是,国土部将雄安新区作为国土资源管理改革试点。
相比于经济增长极的价值,雄安新区在体制创新上的意义将更为深远。如同经济学家李稻葵指出的,希望雄安新区变为GDP超万亿、经济规模与大型城市相媲美的新型城市的想法,恐怕是不切合实际的,雄安新区的长久性、全局性的影响力将主要体现在经济发展、社会治理、生态文明建设的制度探索上的标杆性的创新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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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和多样性
“每一次前往美国的旅途中,总会有这么一个人,第一眼发现自由女神像,然后大喊一声:America!紧接着,海轮上那些怀揣美国梦、淘金梦,不远千里来到美国的人们也发出近乎疯狂的欢呼。”
这是电影《海上钢琴师》里的台词。在欧洲前往美国的移民眼里,自由女神便是美国奇迹的象征。而我则觉得,至少在这部电影里,自由女神像是美国城市的象征。
让电影主角1900拒绝下船的,是对城市的恐惧——“那些城市,你就是无法看见尽头。”“阻止我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
城市没有尽头让1900感到无法掌控、无所适从,甚至恐惧。但对欧洲移民们而言,这些岂不就是城市最具魅力的地方?城市没有尽头,不也正代表了其中隐藏的无限的机会和可能性?事实是,只有城市才能够容纳众多的外来人口,带来人口和产业的集聚,提供交流、交易的场所,甚至以财富和奇迹来奖励进取者和创新者们。
亚里士多德说,“人们为了活着而聚集于城市;为了活得更好而居留于城市。”2300多年后的上海世博会的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听起来像是在呼应亚里士多德。
对于雄安新区来说,顶层的制度设计是重要的。但在对雄安新区建设的审视中,不能只有城市设计者们自上而下的视角,还应该有自下而上的平民视角。相比于城市的规划精英们,简·雅各布斯便是站在平民的视角来看待城市的活力。
城市除了实现规划建设者的雄心和意图,还隐藏着无数个体和无穷的细节。正是所有的个体的加总,才能构成城市的全部。简•雅各布斯提出,城市的本质在于其多样性,城市的活力也来源于多样性,城市规划的目的在于催生和协调多种功用来满足不同人的多样而复杂的需求。
期望雄安新区不是一碗稀粥,而是一席盛宴
我们应听进简·雅各布斯的劝告。雄安新区的活力不仅仅在于高大上的产业导入,它终将是一个承载人的城市,那么就应该有着丰富的可能性,而不是一碗“单一的、毫无营养的稀粥”。
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里写道,“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到过巴黎,那么以后不管你到哪里去,它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巴黎就是一场流动的盛宴。”我们也期望雄安新区不是一碗稀粥,而是一席盛宴。
理想城市永远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变化而变化,而且不同的人的理想也不同。在《看不见的城市里》,卡尔维诺虚构了一个叫“菲朵拉”的城市,菲朵拉市中心有座博物馆,收藏各种有关菲朵拉的城市模型。每个时代总有人想将菲朵拉建成理想城市,但在他制作未来的模型时城市已经发生变化,模型只能装入玻璃球,进入博物馆里存放。这是我看见的关于城市规划的最妙的一则寓言了。
世界上没有理想城市,雄安新区也难以成为理想城市。但人们会一直追求理想城市,就像吴良镛说的,“搞城市规划的人,不能没有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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