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豪斯雅戈:唯有“爱”可以疗愈伤口 | 文末有福利
在经历三年心理疾病的困扰之后,托马斯·豪斯雅戈(Thomas Houseago)如同他创作的巨人雕塑一般继续前行。艺术家在上海油罐艺术中心的展览“爱人”向人们诉说:唯有“爱”可以疗愈巨人满身的伤口。
一个幽灵一般的白色巨人昂首阔步地往前行走,他的眼睛是两个深邃的空洞,仿佛戴着一个死亡面具;另外一处矗立着一个高达3.7米的红色木刻巨人,他身材消瘦,执拗地扭转着身体与头颅,浑身布满了深深的伤痕⋯
上海油罐艺术中心的圆形展厅里,正在展出艺术家托马斯•豪斯雅戈(Thomas Houseago)的最新个展——“爱人”。除了那些布满伤痕与苦痛的人形雕塑之外,两件具有“庇护性意义”的空间雕塑更是对艺术家早期创作的升华与补充。
托马斯·豪斯雅戈“爱人”展览现场,上海油罐艺术中心,摄影:JJYPHOTO
在圆形展厅中央,是宏伟的《爱人(圆屋)》,超过4米的高度让它如同神庙一般,激发出观众崇高的情绪。它是一个抽象形式嵌套着另一个抽象形式——一个球体中矗立着一个白色刚硬的圆柱体,球体上有一个巨大的子宫形状的孔洞,而圆柱体上则划开了一个垂直而锋利的纵向缝隙,观众得以通过这些孔洞与缝隙走进雕塑内部,穿梭在白色石膏墙形成的看似脆弱的空间里。
在圆柱体内抬头观望——人们会发现头顶的孔洞正对着油罐的穹顶天窗,当日光随着时间的流逝产生变化,穹项、圆屋与观众的头部形成三个球形的投影,阴影与能量在其中流动。这件作品创作于2016年,那时油罐艺术中心还是一处废弃的机场储油罐,而《爱人(圆屋)》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存放于豪斯雅戈的洛杉矶工作室,如今在展览现场看来,它却仿佛是为油罐展厅量身定制的。
爱人(圆屋),2016
石膏、麻纤维、钢筋
内部:408.9×154.9×154.9cm
外部:381×369.6×369.6cm
摄影:郭一
《情人(圆屋)》在托马斯·豪斯雅戈洛杉矶工作室内,摄影:Jason Schmidt
而在白色卵形作品《给孩童和爱人的雕塑》中,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孩童,都可以从容地走进卵形圆壳,轻轻地倚靠在“蛋壳”壁上,如同回到母亲温暖而柔软的子宫里。这让人联想起布朗库西的卵形雕塑《世界之初》,布朗库西使用的是大理石,它坚硬、光滑、明确,而豪斯雅戈选择了石膏,他执意要走向经典雕塑材料的反面——石膏看似廉价、即兴、脆弱,充满不确定性,但豪斯雅戈看到了它与纪念碑式的古典雕塑的格格不入,就像他自己的狂热想象之于学院派的机械创作。
《给孩童和爱人的雕塑》,2022,石膏、麻纤维、钢筋,208.28×152.4×154.94cm,底座: 60×213×152cm,摄影:JJYPHOTO
“爱人”是豪斯雅戈恢复健康之后回归创作的首次大型个展,包括一系列具象与抽象雕塑,以及新近创作的绘画作品。它们既是艺术家的创作从“身体”转向“空间”、从描绘具象转向构建抽象的过程展现,更是豪斯雅戈创作心理演变的自传式记录。这一切都似乎证明,没有比“爱”与“艺术”更好的疗愈之路。
01
巨人的神话
1972年,豪斯雅戈出生于英国利兹。那是一个工业城市,破败的工厂、高大的烟囱……工业遗留物是这座城市的丰碑,连环谋杀案、暴力骚乱也在城中时常可见,但利兹也是一个文化异常多元的城市,有大量的牙买加人、印度人、孟加拉国人和巴基斯坦人社区,对于年幼的豪斯雅戈来说,那是一种丰富的文化经历。
他对文化的认知极其早熟。“我认为人们低估了文化,他们认为文化是为精英、富人、城市和受过教育的人服务的。我不这么认为。人们对艺术、文化和音乐具有一种发自天性的亲近。这种联系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紧密得多。”他的父母都喜欢音乐,有很好的品位,他们听爵士乐、灵魂乐和雷鬼乐。父亲是个奇怪的人.常常会给他看一些稀奇古怪的书。9岁时,他的父亲因精神分裂入院治疗,家里几乎破产。
托马斯·豪斯雅戈早期作品《Joanne》,2005
石膏、麻纤维、钢、石墨
124.5×58.4×86.4cm
托马斯·豪斯雅戈早期作品《Figure 2》, 2008
木、石墨、油、石膏、麻纤维、钢筋
228.6×83.8×134.6cm
“我就成长在一群“怪物’之中,儿时的精神创伤困扰着我,我很小就开始画一些怪物的形象。而当我接触到雕塑时,发现雕塑有很长的历史在展现一些怪物般的力量,它似乎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能量,我开始近乎痴迷地创作这一题材。”
19岁,他离开利兹,前往伦敦中央圣马丁学院学习。如火如茶的英国青年艺术家(YBAs,Young British Artists)运动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影响,但他第一次看到了毕加索的作品。“我惊叹,他怎么可以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说出这么多关于生命的秘密……我的思维方式瞬间发生了变化,甚至仿佛连DNA都发生了改变。”
托马斯·豪斯雅戈前往阿姆斯特丹De Ateliers深造。在这里,他结识了马琳·杜马斯(Marlene Dumas)、托马斯·舒特(Thomas Schütte)等具象艺术家,也是在这里,豪斯雅戈摸索出自己的风格,创作了具有开创性意义的雕塑——《行走的人》(1995)。
托马斯·豪斯雅戈早期作品《行走的人》,1995
石膏
156×166.5×65cm
2003年,豪斯雅戈前往洛杉矶,因为无力支付高昂的运输费用,他不得不将20多件完成的雕塑切成碎片,埋在田野里。抵达加州,贫穷依然萦绕着他,他白天在建筑工地工作,晚上则在工作室里创作。一直到2006年。迈阿密收藏家夫妇Don和Mera Rubell拜访了他,买下数件作品,豪斯雅戈的艺术生涯才开始出现转机。
2010年,豪斯雅戈的作品《Baby》参展惠特尼双年展,受到艺术圈的巨大瞩目。一具人形雕塑就像泄了气一样倒在地板上,用双臂撑起自己,它低着头,双眼空洞,仿佛被打败,浑身都是伤口。
《Baby》, 2009—2010
石膏、麻纤维、钢筋、木材、石墨和木炭,
260.4×228.6×205.7cm
courtesy of Michael Werner Gallery,
New York and Galeria Zero, Milan
它让人联想起米开朗琪罗充满英雄气概的大理石雕像、戈雅笔下的饱受折磨的怪物、贾科梅蒂塑造的孤独的流浪者,甚至毕加索《格尔尼卡》中惊叫着的受难者,但与他们又完全不同。尽管豪斯雅戈偏爱使用雕塑史上的原型姿势来表达他激越的情感,但他的“原始主义”具有一种“第三维度的怪异”,那是一个狂野的、不可预测的、神话般的宇宙。
更奇妙的是,豪斯雅戈对如何通过姿势传达性别,以及如何将性别“分配”给姿势有着持久的兴趣。他的雕塑看起来大部分都是具有英雄主义倾向的雄性,时而充满攻击性,时而顺从,时而沉思,时而活跃,并常常带有无法翻译的面部表情——挖空的眼窝,用铅笔画出的蹙眉,以及模棱两可的微笑。他的“怪物们'仿佛默默吞下了巨大的痛苦与悲伤,具有古希腊悲剧一般的崇高感。
《蹲着的人》,2005
摄影:Ivan Golinko
courtesy of Hauser & Wirth
豪斯雅戈注定会成为明星一般的艺术家,各大艺术机构纷纷展出他的作品,奢侈品巨头弗朗西斯·皮诺(Francois Pinault)与洛杉矶布罗德博物馆(The Broad)收藏了他的作品。2015年,他的5件大型雕塑《面具(五角大楼)》在纽约洛克菲勒广场展出,引起公众巨大反响。2019年,豪斯雅戈的大型回顾展“Almost Human”也在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开幕……
《面具(五角大楼)》, 2015
石膏、麻纤维、钢筋、钢、红木
550×703×740cm
courtesy of Xavier Hufkens
托马斯·豪斯雅戈早期作品《Figure 2》, 2008
木、石墨、油、石膏、麻纤维、钢筋
228.6×83.8×134.6cm
02
最疗愈的力量
是“爱”
豪斯雅戈一直认为:“我的工作是一种治愈的方式。在我1990年代到2000年初期所做的很多工作中,我和物体、人物、身体处于一种非常紧密的关系中。在我的生活中,我试图变得更加开放,在父亲、伴侣、艺术家这些角色之间有更多的轻松转换。但这些事情在过去变得更加紧张。我逐渐认识到,自己就像某些艺术家那样——孤独、有创造力、饱受折磨。这就是现实,那是我的一部分。”
2023年,托马斯·豪斯雅戈在美国加州马里布工作室Artwork©Thomas Houseago
Courtesy Gagosian
摄影:Josh White
2019年,豪斯雅戈的父亲去世,抑郁与精神创伤让他几乎无法继续创作。他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萨比诺峡谷接受治疗,幸运的是,精神疗愈方向的治疗赋予其灵感,“美丽、崇高以及黑暗的”画面跃入他的脑海。随后豪斯雅戈返回加州,在有着如画风景的马里布海滩继续接受治疗。他和朋友们在马里布周围的山上跑步,在大海中游泳,大自然与饱满的精神生活填充了他脆弱而敏感的心灵。最终,绘画拯救了他,他开始以一种非常严肃的态度创作绘画,那是一场关于他的灵魂的故事。
托马斯·豪斯雅戈和他的伴侣、艺术治疗师穆娜·埃尔·菲图里(Muna El Fituri)在洛杉矶家中,摄影:Jason Schmidt
托马斯·豪斯雅戈绘画作品《马里布的月光2023》,2023
布面丙烯
274.3×182.9cm
228.6×83.8×134.6cm
就在油罐艺术中心的展览中,他展出了今年创作的两件绘画作品。《静物2023》是整个展览的序曲,悬挂于展厅入口处。这件作品以高饱和度的色彩描绘了蜡烛、水壶、酒器、头骨等“虚空派'(vanitas)静物画中的经典元素。右下角有一本翻开的书,上面用金色的英语书写了老子《道德经》中的一段话:“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静物2023》,2023
布面丙烯
213.4×182.9cm
对于这一章节有各种诠释,但通常认为这段话描述了世界的起源。豪斯雅戈表示,《道德经》中谈到世界上存在一种超越性的强大力量,当你无法控制某事时,不妨任其发生,这让他顿悟应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精神危机。
“我渴望和比自己更宏大的存在建立联系,梵·高、毕加索、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西行法师、李白、老子……对我而言,有一瞬间,他们之间隔着的文化之墻似乎坍塌。艺术不是关于艺术家自我,而是关于艺术家背后的那股精神能量,我想把它表现出来,这是我做得最棒的一件事情。”
这场展览里的所有主题都在这幅画里,它是豪斯雅戈对艺术的美妙顿悟,更是豪斯雅戈写给世界的一首关于“爱”的诗歌。
Noblesse X Thomas Houseago
很多西方评论家把你的作品和古希腊雕塑家的作品相提并论,而且评价你的创作延续自古希腊以来的“纪念碑性”,你如何看待这种“纪念碑性”?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那些体量巨大的古代雕塑与“纪念碑性”互为因果。雕塑家在创作时,潜意识里渴望整个世界都能注意到他的作品。在今天这个时代,城市空间充满了电影院、商场……当然这些都很好,我很喜欢,不过,好像没有给纪念碑一般的雕塑留下足够的空间。夜晚,当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常常感觉世界正在不断地挤压我,如果我能在卧室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拥有”一座宏伟的雕塑,就能抵抗世界对我的挤压。那是两种相反的力量在角斗。我想,自己创作雕塑,没有应任何人的要求,也不为任何世俗的目的。我渴望的只是这个世界接受我。对我来说,雕塑所拥有的“纪念碑性”就是我和世界的一场“争辩”。让我感到欣喜的是,这个世界愿意接受我的争辩,而且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
油罐艺术中心具有独特的巨型穹顶空间,你提到这种结构很像古罗马的万神殿,你也提到像米开朗基罗这样伟大的雕塑家在创作的时候具有一种献祭精神,默默地与上帝对话。你创作的时候,在与谁对话?
我的答案听起来有些疯狂,但事实确实如此——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非同寻常的视觉体验。我觉得自己会成为一个宇航员,跟一个神秘的、比自己强大得多的能量连接。我常常“看到”这些画面,当我进入这种深度思考时,意识仿佛离开身体,“我”不再由“我”控制,这样才得以与一个更宏大的能量连接。有些人相信科学,我也相信。艺术和科学一样,都在研究未知世界,这让我沉醉其中。当我“越界”进入那个未知的领域,就是在跟我的“上帝”沟通。
刚才你说的比自己强大得多的一种能量连接,具体是指什么?
自然、艺术、历史、诗歌、哲学……所有的文化。当我19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毕加索的作品,他的绘画几乎改变了我的一切。我惊叹,怎么可以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说出这么多关于生命的秘密,如同一个魔术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但是我觉得那就是一个极其强大的力量,我的思维方式瞬间发生了变化,仿佛DNA都发生了变化。
而现在,我觉得这种能量可以来自诗歌,来自我和油罐艺术中心创始人乔志兵先生的友谊,来自旅行,来自我每天在大海里游泳……我惊叹大自然是多么美好,也对人性更为乐观。所有这一切——我们彼此倾听、相爱,这些非常简单的事情就是爱的本质,更是艺术的本质。
约10年前,上海油罐艺术中心创始人乔志兵拜访托马斯·豪斯雅戈洛杉矶工作室
文末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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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何敏
新媒体视觉:Vicky
摄影:郭一@Studio One+
图片提供:上海油罐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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