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本来容得下，但灵魂是真容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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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es Demuth •  1930

过年期间，初中毕业20年聚会。没时间参与，但也被拉到了同学群里，看到现场照片，恍如隔世，像一个初中生误入了家长群，我的初中同学们都去哪里了？我想如果在现场，很难像真的认识了20年，彼此需要一次重新认识，就像第一次认识陌生人。反倒是有些网上认识了很久的人，第一眼的陌生感迅速消失。

年后上班第一天，网上就冒出了几篇文章，讲述自己如何下定决心“重返北上广”，对应的是过去几年瘟疫一样突然冒出的“逃离北上广”口号。看了一些，很像我13年离开北京去杭州之后的感受。我去的还是杭州，当年如果回老家，不出一个月就得离家出走。

刚来北京的时候，偶尔会去一些小场地听一些不流行的歌手唱歌，新鲜得很，也会抽空去给朋友的新书发布捧场。这帮朋友也都是早年网上认识的，时间有久远。这些年越来越不爱出门，几乎不参与任何线下活动。90%的都是家公司一条线。我时常想，既然这样，在我们村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反正都宅家里，十公里内开车去市区，在家还可以自建大别墅，100万足够一个带前后院的富丽堂皇。互联网这么发达，只要还有网，就能保持原有的联系，完全不影响。而老家的生活成本显然要比北京低一大截。

我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大城市好在哪里？最直观的就是在大城市赚得多。这是现实问题，也是多数人眼前最重要的考虑，背井离乡就是为了更多收入。有更好收入是头等大事，对多数人来说，仅仅这条足矣。但这依然没有解决我自己内心的疑问，因为仅仅因为赚钱多，大城市的魅力显然有点不够。假设收入一样呢？

假设我在二三线城市，甚至在老家可以有一份工作内容和收入差不多的工作呢，考虑到生活成本特别是房价，我该不该回去呢？不会。两个原因，一个是工作环境，同工种同待遇，同行业的高手通常在大城市，当然也有例外，但大概率优秀的人都往大城市走。第二是依然是选择的多样性，我身边有朋友从互联网行业跳去做影视策划，也有从广告行业跳去互联网公司，还有从广告行业直接转型当编剧，下一步可能就是导演了。不只有年轻人会迷茫方向，人生的很多个阶段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思考职业方向，也许是埋在心里很久的兴趣火种，也许是突然一股风潮，也许是某种机遇。这种职业的转变几乎是大城市独有的，因为各行业聚集，同行业工种丰富。

假设我不需要工作，狗屎运财务自由了。我是选择大城市还是风景秀丽的旅游城市？想了想，我都有花不完的钱了，我不在北上广深生活我去什么三线城市啊。我今天想去夏威夷住一个月今天就去，明天想去欧洲喂鸽子下午就买机票。但是我多半时间肯定是要在大城市住着。现代设施完善，生活便利。人在幻想着财务自由之后就啥事不干，这反倒是一种没什么钱的意淫，也不符合人性。人闲不住，一定会找点事做，只不过赚不赚钱已经不在考虑范围而已。在不知道要做点什么的时候，是不是更多选择的环境能提供更多参考呢？所以，有钱了更应该在大城市。

这些年高铁把全中国都连起来，畅通无阻，效率无敌。也许政府投资建设高铁的目的是让人可以生活在大城市周边，或者干脆回去建设家乡。京津冀啊，大城市经济辐射，各地要平衡啊……这些媒体上的说法都煞有介事，结果不过是让全中国的人更方便地往大城市跑。

不少人在小县城很快有房有车，粗略一算存款凑合小地方活到老。但年复一年，一眼望穿未来。信息的畅通让人看到生活的其他可能，对生活在小地方的人是一种刺激。暂且不去分析原因，聚集在一起工作生活就是一种人性，是发展的大趋势。现在村里也可以看到大千世界，可以跟全球沟通交流，好像在哪儿都一样。恰恰相反，信息和交通的畅通反而让人更便利地聚集在一起。信息让人们知道更多，交通让人高效流动。

这是人性积极的一面，渴望未来更多的可能性。已经安家的人痛苦于改变的成本，需从长计议。但无牵无挂的年轻人犹豫就有点不应该。尽管今天在全国各地平衡发展的口号之下，现实并不那么友好。

对已经在大城市漂着的人打击最大的不是高房租和挤地铁，而是控制人口政策这样一个大环境。殊不知大城市的一切魅力，生活便利的一切基础都是因为人，因为更多更多的人。人口流失，多么伟岸的建筑群都是空心城。

平衡各地发展好比试图人人均贫富，愿望也许感人，但结果一定更糟。人是资源，土地是资源，各地天然形成的特色是资源，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需要经济发展，经济发展需要让所有这些资源得到最高效的合理的利用。这是经济发展的基本规律。人为干预出来的平衡，不仅低效，而且最终也不可能实现，强势硬来结果恐怕就是均贫了。

大城市控制人口规模的做法只是徒增了人们的生活成本，但完全阻挡不了人们聚集在一个城市的渴望。试图战胜规律这件事，古往今来没有成功案例，好的结果是认识到“自以为是的规划自负”及时调整，坏的结果就不敢细想了。

最近突然冒出一句滥俗的话，一线城市容不下肉体，三四线城市容不下灵魂。分开看，一线城市的容不下是人为造成的，只要不设置障碍，是绝对容得下更多肉体。畅想中国出现第一个一亿人口的超级大城市，繁荣程度简直难以想象。但三四线城市容不下灵魂这件事是真容不下了，不可逆的容不下，谁也改变不了。就像无法假装跟20年不联系的初中同学还亲密无间。家乡非常陌生，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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