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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学荣:文艺青年写历史为什么不靠谱

冯学荣 读书人冯学荣 2020-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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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中国文人是个落后的群体,他们有琴棋书画、夸夸其谈的文艺思维传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自古以来没有养成思辨型的头脑,动笔写文章,文艺思维严重,尤其是写历史的,说的话经常是满纸假大空,毫无逻辑可言。

答:对,举个简单的例子,你比如说那本著名的《三国演义》,开篇就是傻话,说什么“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意思是说任何地区,统一的时间久了,就会分裂,分裂的时间久了,就会统一,乍一听很有理,貌似高大上,很符合“易学”所谓“物极必反”的“自然规律”,但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这是一个假道理,是一条假规律,不是真正的历史规律。

问:我们似乎只需要稍微举几个反例,就能轻轻松松推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个所谓的“历史定理”。

答:是的,举例说美国,由一盘散沙的50多个州统一成为一个国家,至今已经两百多年、将近三百年了,分裂了没有?没有。所谓“合久必分”在这里根本不灵验,你说多久才算久?都两百多快三百年了,还不算久吗?美国“合久必分”了吗?没有。美国有没有分裂的迹象?没有。再举一个反例,历史上的阿拉伯帝国,700多年以前,分裂了,到了今天,已经分裂成好些个中东国家,分了700多年了,“分久必合”了吗?没有。都700多年了,仍然看不出重新统一的迹象,反而至今仍然是世界上最为动荡的地区之一。


问:所以说我们人类真实的历史,其实并不存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所谓“规律”,这条“规律”只不过是中国古代文艺青年所臆想出来的。

答:是。有趣的是,数百年来无数的中文读者,竟然没几个人懂得站出来,质疑“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句话,那是因为我们中国人的脑袋里,缺少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人云亦云,不求甚解,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思想惯性,凡事差不多就行,马马虎虎,推理不认真,结论很随便。

问:此外还有一种说法,说清末时期的北洋水师,在主炮上晾衣服,这件事证明北洋水师没有战斗力,其实这似乎也是文艺语言,也不是什么定律。

图:北洋水师

答:对。且不论北洋水师有没有在炮舰上晾衣服,退一步说,就算他晾了,这一点小“散漫”并不能证明北洋水师战斗力低下,为什么?因为所谓“炮舰晾衣服纪律散漫”和战斗力高低之间仅仅是一个“弱相关”的关系,决定一个部队战斗力,有许多因素,军队作风是否严谨,仅仅是其中一个因素,但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决定性的因素是什么呢?是装备,是训练,还有其他,如果炮舰上晾衣服证明战斗力低下,那么以下的逻辑一样也能够成立:“不打领带的男士不是好员工”、“乳房小的妹子不是好妈妈”、“胡子没刮干净的男人不是好丈夫”。实际上,我们可以稍微举一个反例,就可以证伪这种逻辑,我们知道在二战期间,日军有一个什么习惯?答案是:强奸妇女。你说,是强奸妇女“散漫”还是炮舰上晾衣服“散漫”?强奸妇女显然更散漫。但是,日军强奸妇女能够证明日军战斗力低下吗?不能。事实上,当年的日本帝国陆军,它的战斗力在当时的世界上,绝对是公认的一流。


问:把“弱相关”理解成“强相关”,是中国古往今来文艺青年的通病。


答:对,中国的文艺青年写史,还有一个说法,说晚清时期同治皇帝、光绪皇帝、宣统皇帝(溥仪),一连三个皇帝,都生不出孩子,这就是“王朝亡国之象”,其实这也是一种弱相关,甚至可以说是不相关,你稍微举一个反例,明朝末代皇帝崇祯,他生了至少十个孩子,用文艺青年的话来说,算是“生机蓬勃”,那么请问,明朝既然这么“有生机”,怎么就亡国了呢?

图:溥仪

问:所以历史告诉我们,一个皇帝的生育能力是强是弱,与那个王朝本身稳固不稳固,二者之间,其实是没有关系的。

答:对的。清末三个皇帝没有后裔,其实只是历史的巧合,而并不是文艺青年所说的“王朝末代气象”。文艺青年的假大空,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问:还有一种说法,叫做“胡人无百年之运”,似乎也经不起推敲。

答:是的。中国古代文人看不起北方游牧民族,如匈奴、蒙古、女真、契丹等,于是说“胡人无百年之运”,而事实上呢,满清统治了中国268年,远远超过了100年,满清不是胡人吗?满清就是胡人。真是自我打脸。丢人。

图:北方游牧民族

问:那么至于那种“落后就会挨打”的说法,又是否经得起推敲?

答:这同样是文艺青年语言,同样经不起推敲,你说落后就会挨打,那么请问近代史上的泰国,落不落后?落后。泰国挨打了没有?没有。瑞士落后不落后?相对落后。那么瑞士挨打了没有?没有。冰岛落不落后?相对落后。冰岛挨打了没有?没有。还有,明末时期的崇祯皇帝和驿卒李自成,论财富,论势力,论文化水平,谁落后?显然是李自成比崇祯皇帝落后,那么最后是谁挨谁打了?是先进的崇祯皇帝被落后的李自成打了,不但打了,而且还打亡了。可见在历史上,落后并不必然导致挨打,先进也并不保证你总能获胜。但是,求上进是对的,国强肯定是胜过国弱,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

问:除此之外,文艺青年写文章,还喜欢渲染一个叫做“逢8必乱”的所谓“周期定理”。

答:这是毫无理由的。不错,1998年中国有水灾,2008年有世界经济危机,但是,这能够证明人类历史“逢8必乱”吗?不能。你只需要再回头多看几年,1988年乱了吗?没有。1928年呢?乱了吗?没有。1918年呢?有没有乱?没有。1908年呢?也没有乱。所以所谓“逢8必乱”,根本就是经不起推敲的。

问:中国文艺青年有一种宇宙真理人格,总喜欢把一个具体问题化而大之。

答:不爱研究具体问题,喜欢发明宇宙真理,但发明的真理又往往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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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学荣,70年代生人,现居香港,知名作家,读史人,著有《日本为什么侵华》、《亲历北洋》、《不忍面对的真相》、《隐动力》等,是广州番禺奥园城市天地“别等”书吧的常客与形象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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