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峰：法官要关注社情民意、民风民俗，要尊重老百姓固有的情怀

编者按

为贯彻落实中央人才工作会议和上海市人才工作会议精神，充分发挥法院高层次审判业务领军人才的引领示范作用，上海高院、上海新闻广播《法眼看天下》栏目合作推出十期全媒体系列访谈《你好，审判业务专家》。

本期推出上海一中院民事审判庭庭长周峰访谈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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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嘉宾和主持人

 周 峰 

上海法院审判业务专家

上海一中院民事审判庭庭长

 钟 姝 

《法眼看天下》栏目制作人、主持人

中国金话筒奖获得者

访谈实录

主持人：评理论是非，法眼看天下。各位好，我是钟姝。如何让剑拔弩张的邻里双方握手言和，怎样让一念之差误入歧途的被告人认罪悔改？作为审判业务专家，如何带好团队共同提升审判能力？首先为大家请出的是直播间内坐在我左前方的，上海一中院民事审判庭庭长周峰。周法官，您好。

周峰：主持人好。

主持人：周法官，欢迎您做客我们的直播间。您是一中院民事审判庭庭长，在您看来，法官要办好民事案件，需要具备哪些能力、素养呢？

周峰：我说几个自己办过的小案例，通过案例来感受一下应该怎样办好一个案件。

先说第一个案件，我曾经受理过这么一起房屋买卖案件：一个小伙子准备结婚，要选购一套新房。他在上海市徐汇区一个比较高档的小区，看中了一套挂牌出售的二手房，他对里面的装修、楼层、小区环境和品质都比较满意，觉得稍微做个软包装就能入住了，可以做结婚用。在这过程中双方交接都很顺利，合同签了、钱付了、过户办了、房子也交了，小伙子做了个简单的装修，然后把新婚家具运进来。

这个时候，一个邻居过来看他，在聊天时说道，这户人家主人的姐姐曾经在房子里面因为感情问题开煤气自杀。小伙子听后大吃一惊，后来去调查发现果然是这样，公安当时还介入了，证明了不是他杀，是自杀。

小伙子觉得这个房屋是做结婚新房的，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喜之一，但里面居然是有人自杀过的，出售方从来没说过。因此他就认为对方欺诈，起诉到法院，要求解除房屋买卖合同。出售方觉得房子质量没有任何问题，价格都是很合理的，里面有没有死人不影响房屋居住功能的发挥，难不成一套房子只要有人死了，永远空关着不能住吗？

案件到我们这里以后，实际上我们争议也是很大的。单纯从房屋买卖合同行为来看，双方买卖的标的物是这个房屋，房屋的质量没问题，居住的功能完善，并且确实一套房屋的使用年限要几十年、上百年，不可能里面没有死过人，如果纯粹从这个角度说的话，似乎不应该支持小伙子诉请。

但是，我们还要考虑到老百姓对法院判决的认可，更多的是从道德标准和风俗习惯的角度来进行判断。

在这个案子中，我注意到一点，出售方明知对方是作为新房来购买的，但是没有把里面有人去世的情况告诉对方。现在这个情况出来了，肯定会给买受人的婚礼带来阴影，影响他这种人生大喜的事情。实际上出售方的行为是不诚信的，也跟我们公序良俗的相关规定是不符的。

基于这个情况，后来我判决解除了合同，还让出售方赔偿了买受人相应的经济损失。从这个案件中，我得出一个结论：

主持人：所以，法官判案能力素养之一就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但是同时法律它一定是跟常情、常理、常识是一致的。您正是了解到买方有结婚要使用房子的需要，以及又知道了一个细节，卖方确实没有把房子的状况告诉买方，这样的话就像您所说的就不诚实了，是不是？

周峰：对的。

主持人：所以这就是您讲的，怎么样地让法律规定在适用的时候跟老百姓的期待是一致的，这是法律的应有之义。

周峰：对的，更加贴近老百姓的心声和想法。

主持人：我们说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就是通过这样的案件办理，他才认这样的法律，才能够很好地去遵守这样的法律，对吗？这是第一个能力素养，再跟我们说说您办的案子，好吗？

周峰：还有一个案件印象特别深。这是在松江和闵行交界的一个别墅区，这个小区有两个居民各一栋别墅，两个别墅之间有一条小道。在这条小道上面，田某停了辆车，隔壁一家是李某，他不干了，认为他别墅出来总是要走这条路的，田某停车影响他的通行，起诉到法院，要求恢复小道的通行权。

案件看上去很简单，似乎没有任何争议，但是又不对。我发现，田某就这条小道曾经向开发商支付过7000块，买下了永久使用权。他买下来就是要停放车辆的，他自己的通行可以从别墅花园的另外一个角落解决。对于买售小道的使用权，我又查了一下，双方曾经有一个诉讼，法院已经确认了买卖是有效的，但客观上确实影响了李某家的通行。

我了解到他们两家人家为了通行的问题，矛盾很突出，有几次甚至要动手，都报警了。案件是很小的一个案件，但是解决起来难度很大。我三次到这个小区去，到现场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解决、有什么出路。

我还走访了当地的居委会和物业公司，也听了周围邻居的一些评价。很巧，我了解到一个信息，在李某家前面还有一户姓裘，裘某家也是一个独栋别墅。他们三家人家形成了一个品字型，裘某对田某家停这辆车也有所不满，但是裘某不是我案件的当事人。

为了解决三家人家的问题，我想了一个出路：把这条停车的小道纳入到田某自己的花园里面去，在李某家的花园里挖出一条道来，作为李某家的通行。但是，李某家的花园面积少了怎么办？从他前面的裘某的花园补偿给李某，田某因为把通道划到自己的花园里，面积增大了，让田某让渡部分面积给裘某。这样通行的问题解决，停车的问题解决，三方的花园面积都不变。

这个方案，田某跟李某一听马上能接受。我又专门去找了裘某，裘某不是我的案件当事人。通过想办法找到他的电话，我亲自上门去跟他谈，也跟他讲清楚这个情况。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最佳的出路，后来他也同意了。当然同意以后也有分歧，因为当事人怕以后说不清楚，他们都不肯撤诉，一定说法院要出一张法律文书，出一张调解书出来。但是按照民诉法的规定，裘某不是我的当事人，案件又是在二审，没法解决这个事情。

于是，我追加他为二审的第三人，三方共同签了这么个协议，这个协议当事人很满意。李某说，“没想到这么复杂的问题，法官给他办好了”。之前双方数次针锋相对，甚至要动手，到最后握手言和，双方还互相出点子，“你这个花园怎么重新弄”“我这个花园怎么弄”。原来矛盾很尖锐的，化干戈为玉帛，双方握手言和。

这个案件也让我自己很有成就感。从这个案例我想说：

我们法官，博士、硕士不在少数，理论知识相当扎实，但我们更要有解决实务问题的能力，做法官要有综合地将法律知识、理论知识用于解决实务的能力，这是我想说的第二个。

主持人：您的同事跟我讲，您非常地注重学习。其实您做法官已经30多年了，您会怎么学呢？怎么让那么高学历的部下对您心服口服，能够认同您对他的一些指点呢？

周峰：第一，我感觉要给自己压力，有压力才有动力。

做庭领导，管理工作的确比较多，但是管理工作中有一部分是业务管理，还是专业管理。给自己压力，逼迫自己不间断地进行业务学习，因为知识在更新，法官也要与时俱进。年轻同志理论水平都很高，我们如果不学习的话，很可能掉队。你在管理年轻同志的时候，如果不了解理论、不掌握理论的话，可能他们讲的理论不一定对，但你看不出问题，你没法去指出他的不足。所以我觉得自身要加强学习，是“我要学”不是“要我学”。我确实有压力，业务上的压力，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我觉得要有经验的积累。自己要有很好的方式，与年轻同志相比，经验肯定是他们所缺乏的。这个经验，一个是多年来自己办案的积累，还有一个很好的方式就是不停地总结和归纳。这些年碰到一些法律问题，包括现在做管理者，同事来汇报的案件，汇报中一个法律问题之前没碰到过，或者我自己之前没有深入去思考的，我会把它总结下来。在自己的电脑上做个文件夹，我会写下来，放在这个文件夹里，时不时翻出来，就变成我自己的东西，这样无形中在做积累。再有汇报请示的时候，你能言之有据，一、二、三说得很清楚，是什么、为什么，这样大家觉得确实可以，他从你那里能拿得到答案。

主持人：您还进一步研究这些经常记录的内容，并且集结成册、成书。要在办案之余、在管理之余去写书的话，是非常不容易，您怎么去兼顾好？

周峰：压力的确很大。我觉得有几个方面，一个要自信，自信很重要。

主持人：通过学习，有能力，当然还得有自信。

周峰：我有自信给自己鼓气，这样子我去管理别人，我是理直气壮的。确实不是因为我的职位高、资历老去管别人，而是我肚子里有货，我有自信心，我说出来一、二、三，这是一个。第二个自信好在哪里？你给周围的团队、给手下一种感染，你有自信你会感染他。

主持人：朝气蓬勃。

周峰：对，你去鼓舞他。

除了刚才说的，我觉得一个人的精力和体力也很重要。法院案多人少，确实很多法官真的很辛苦，加班加点，所以这个时候要有一个好的体魄。我在平时还比较注重锻炼身体的，基本上是快走，年纪有一点了也不能跑，我一般能做到风雨无阻。

另外一个，我觉得一个法官要有一定的爱好。但爱好不能太多，爱好多分散你的精力，你的精力是够不上的。要有一定的爱好，通过这个爱好，释放你的压力，提升你的素质，给你一种知识的积累，也有助于你的工作。

主持人：您的经验跟那些学历高的同事之间是相得益彰、彼此成全的，然后共同成就事业，同样您健康的体魄也是您好好办案的一个支撑，也是一样成就了法官这份事业。

周峰：对的。

主持人：我觉得军功章还得有家人的一半，因为你们这么忙，我猜您家顾得不太多，多不多？

周峰：不算多，确实也需要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我家人这一点还比较理解、支持我的。但是我也不会因为工作，家里一点不管。我觉得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事业上要有担当，家庭当然也要有责任。可能在家庭的分工里面，很多地方做一个调整，有些琐碎的事情或者家务小事，可能我爱人承担得更加多一点，但是一些重大的事情，必须要我这个男主人。

主持人：当家人。

周峰：当家人要挺上，不能以种种理由说嫌烦、不想管，你必须也是义不容辞的。

主持人：好朋友都知道，周法官家里很幸福和谐，所以您一定是付出了很多。因此，今天来到我们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位事业上有担当、有成就，获评上海法院审判业务专家，并且家庭上负责任的好男人、好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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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李皓祥

值班编辑：李丹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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