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史航们」科普一点性常识
1. 你觉得性骚扰不是一个问题，你认为性别特权不是一个问题，你认为受害者的不完美是一个问题。那么你就是问题的一部分。
2. 在性关系中，当一方拥有更高的「权力地位」时，性同意（consent，即对方明确表示同意与你发生性关系）的含义会变得复杂。你需要知悉这一点，主动检查自己有没有滥用权力，保证对方有表达需求的空间，并免于拒绝的恐惧和被任何负面后果所威胁。
3. 如果你处在一段权力不平等的关系中，NSVRC（美国性暴力资源中心）建议「权力上位者」问自己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我对 ta 没有权力/权威，这个人会答应吗？——受害者也可以反过来确认自己的感受：如果这个人没有权力，就算我拒绝也不会有任何后果，我会答应吗？
4. 性骚扰在所有行业普遍存在。每个身处职场的人，都应该自我反思：我有没有纵容性骚扰文化肆意传播，或对其视而不见？每个处在亲密关系中的、真正在意对方感受的人，都应该问一问自己的伴侣：我有没有做过跟史航类似的事？
「史航事件」仍在发酵。截至今天，已有 20 多名受害者站出来指认他性骚扰。
在这场文化圈的 metoo 运动中，有太多声音认为：没有「声嘶力竭」的拒绝，就是自愿。只要答应「来我房间聊聊」，就等于自愿。
「史航们」恐怕不明白：
在权力不平等的性中，权力上位者常误认为自己做的事是 consensual（双方同意）的，但实际上是一类「性胁迫（Sexual coercion）」——因为对方害怕丢掉工作，害怕在所处行业里「条条大路通史航」，害怕丢了这个采访没法交差，难以直白拒绝。
在这个意义上，#metoo 运动将带领所有人重新谈判一个问题：性同意（consent）是什么。尤其是——在权力地位不平等时，「没有明确拒绝的同意，也意味着不同意」的普遍可能。
01
「你为什么不拒绝？」
在权力不平等的关系中，拒绝是复杂的。
美剧《早间新闻》，就刻画了一个男上司对女下属的权势性侵过程。
Mitch 是个事业有成、受人尊敬的中年男主持人，Hannah 是初入职场的年轻姑娘。
被 Mitch 「选中」时，Hannah 以为是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赏识。有次出差，Mitch 邀请她进入自己的房间看电影，她有点犹豫，但还是去了。「万一他只是想讨论电影呢，万一是我多想了呢」？
直到性侵发生的那刻，Hannah 完全僵住，且没有明显反抗迹象（亦或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太出乎意料，引发了大脑的假死反应。研究显示，70% 的性侵受害者会经历「僵直的假死状态」，即因恐惧而无法动弹）。事后 Mitch 还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给了她一些职业上好处。等到 Hannah 反应过来时，崩溃淹没了她（后来她自杀了）。
Mitch 认为，这根本不算强奸，而是「利益交换」。现在电视台要处罚我，你反而升职了，凭什么？你也没说「不」啊。
况且，「男性自古以来就用权力吸引女性」。我跟你地位差距这么悬殊，邀你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你不知道？你是如此不谙世事吗？
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像 Hannah 一样，以为自己受到的是肯定和赏识，却不知道自己实际上被权势者看作「可被掠夺的性资源」。
这赤裸裸的一幕，让我想到洁莎·克里斯宾在《如何抑制女性写作》序言里描写的绝望场景：
「她们早就领教过这类表演……可是看到这番景象她们还是惊呆了，她们对自己很失望，因为这说明她们还没有死心：希望别人看到的是自己真实的本色，而不是通过这些男人投射之后的形象。」
但是，不了解潜规则的人错了吗？
错的是设立潜规则，并用它来为自己创造特权的人；是站在权力高处，却不审视自己是否滥用权力的人；是不主动确认「你是否愿意」，而假定对方「被自己的魅力折服」，甚至责怪对方「没有明确说不」的人。
02
性骚扰是一种不受制约的权力滥用
1. 权力失衡，会影响受害者抵抗（说不）的能力
拥有权力，意味着一个人有能力影响对方的生活，可以操纵他人，满足自己的欲望。权力较小的人可能会感到义务、压力、焦虑和/或被迫向权力较大的人让步，因为拒绝有可能产生负面后果。比如：被社会排斥，失去经济或社会地位，遭受暴力，无法承担与之抗衡的后果。
况且，许多女孩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要顾及他人感受」「委屈求全」「不要愤怒，不要过于敏感，不要太锋芒毕露」。但现在我们看到，这种「顾及他人感受」的劳动，是如何成为女性遭受侵害的助推器的。
2. 10% 的女性，因职场性骚扰而辞去工作
性骚扰的后果被严重低估了。心理学家 Barbara Gutek 调查发现，10% 的女性都曾因为性骚扰而离职。
《临床心理学》指出，绝大多数性骚扰后果严重且持久。比如：
▨ 影响受害人的经济利益和职业发展，造成婚姻和工作的不稳定；
▨ 损害「自我」感，产生自我怀疑，自尊心和自我评价降低；
▨ 使受害者对他人的信任感降低，严重影响人际关系。
3. 性骚扰行为很少是出于性欲实施的，而是出于对权力的滥用和享受
大量证据表明，性骚扰，在女性是新手和少数的职业和工作场所发生得最为频繁。
在男性主导的行业里工作的女性，更容易受到性骚扰👇
以及，性骚扰大多由男性向女性实施，女性也可能对男性实施性骚扰，但针对男性的施害者，大部分也是男性 👇
这是因为，「性骚扰是一种古老的、贬低和驱逐女性进入权力中心的手段」。骚扰者需要通过将女性降级为「从属于性目的的存在」来强化父权主导地位（Berdahl，2007）。
如心理学家约翰·戈特曼所说：「性骚扰是一种微妙的强奸，强奸更多关乎恐惧，而不是性」。
4. 性骚扰将「矮化」女性的职业能力
从更泛的方面来看，权势性骚扰一旦被默许，工作中的女性都可能被「贬低为性对象」，强化整个职业场合中的性骚扰「氛围」。
无论组织级别如何，性骚扰都会将人物化，且不成比例地将女性矮化为性对象（Quinn，2002），损害她们的职业能力。
骚扰，与其说是性欲，不如说是控制和支配（Berdahl，2007）。
03
如何在权力失衡的关系中，明确性同意
许多关系中，都存在从巨大到微妙的权力不平等的情况。如果是一个想要沟通性同意，并愿意尊重对方感受的人，你可以怎么做？
1. 识别潜在的权力差异
一个处在亲密关系中的，真正在意伴侣感受的人，在 #metoo 浪潮中，都应该问一问自己的伴侣并自我反思：我有没有做过跟史航类似的事？
权力差异可能发生在很多关系中。比如：
▨ 年纪和性经验差异。一个年纪更大或者性经验更丰富的成年人，可能会让一个年轻或性经验更少的人「认为需要证明自己」成熟或有经验；
▨ 能力差异。一些身体/智力残疾者/老人/其他需要被照看的人，可能会在生活的某些方面需要依赖别人，但其他方面（包括性）的自主权仍应该被尊重；
▨ 一些人可能比伴侣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比如教育、工作、财务、公民权利等。
Katie Mack 说：「如果你是一个对其他人有权力的人（是的，出名就是权力），而你没有每天积极检查和质疑你对权力的使用，你就是在滥用权力。可能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你可以问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方在「对性邀约说不」时是舒适的吗？这种情况的潜在结果是什么？我是否有权力影响对方的工作、财务、住所或名声？如果我对他们没有权力/权威，这个人会答应吗？我的权力会影响 ta 表达同意的能力吗？ta 的身体和声音在告诉我什么？
2. 沟通：讨论你的感受、动机、意图和界限
确保在整个性接触过程中保持同意和透明，公开和持续地沟通，互相明确感受、边界和意图，注意伴侣的语气和肢体语言。
对方应该非常清楚：自己可以在任何时刻说「不」，可以在答应后中途反悔。
重要的是：提问！！而不要假定！！
你可以使用一些询问技巧。比如「我能脱下你的衣服吗？」和「你想让我脱下你的衣服吗？」之间就有很大区别。当你问「你想要……吗？」时，会给对方更多权力来表达自己的感受，有更多的空间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欲望。
3. 不要成为性掠食者，拒绝对「性骚扰环境」的纵容
我们知道，骚扰是一种权力行为，也是一种社会气氛。如果你也想为铲除性骚扰环境，这是我们能做的两件事：
1）拒绝传统和刻板的性别角色
男性气质，不等于侵略、理智、好胜，需要有控制力和有支配力。男性不需要将性视为一种征服，女性也不是男性的财产；女性气质，也不等于被动、依赖、情感丰富，总是需要寻求男性的保护，承担限制和控制男性性行为的责任。
不要参与对「独特性别气质」的围猎，不要加入「兄弟会」，不要用「异性恋霸权」假定他人的性别认同和性取向，而是支持 ta 们成为自己原本的样子。
2）不要在工作场合评价女性的身体，不要开黄色玩笑，不要发出「不必要的性关注」
性骚扰者性，常常通过唤起人们对其 sexuality 方面的关注，来贬低 ta 的职业角色。
在一则美国心理协会的《女孩性化问题》报告中，Gutek（1985）用「性别角色溢出（gender role spill-over）」一词，指代传统性别角色在不相关或不适当的工作环境中的延续。比如，女性（比担任类似职业角色的男性更多）被期望通过行为、外表或穿着来表现自己的性别身份，从而成为不必要的性关注目标。
这可能导致工作环境的性化。比如：黄色玩笑被默许，性言论被容忍（也被间接鼓励）。
福柯说，性的体验和感知是「由权力组织的」。权力与身体密切相关，与我们的快乐、欲望和意愿密切相关，最终与我们的同意和沟通密切相关。
当你想要获得 consent 时，想一想你们关系中是否存在权力动态。
然后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现在的权力地位，这个人还会说 yes 吗？也问对方一个问题：你是可以说不的。我想要 A，你愿意吗？
#metoo 运动想要拿回的，不过是一份免于恐惧的拒绝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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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a Linander, Isabel Goicolea, Maria Wiklund, Anne Gotfredsen & Maria Strömbäck (2021) Power and subjectivity: Making sense of sexual consent among adults living in Sweden, NORA - Nordic Journal of Feminist and Gender Research, 29:2, 110-123, DOI: 10.1080/08038740.2021.1903553
McLaughlin, H., Uggen, C., & Blackstone, A. (2012). Sexual Harassment, Workplace Authority, and the Paradox of Power.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77(4), 625–647. https://doi.org/10.1177/0003122412451728
dancesafe：Navigating Power Dynamics (WLC Toolbox)
nytimes：Sexual Harassment: It's About Power, Not Lu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