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音乐,我存在 | 不管台上还是台下,我们都不会那么快衰老
见到本期“我音乐,我存在”作者小歌,是在2017上海简单生活节微风舞台前的草坪上,他戴顶棒球帽,一副口罩遮住半张脸,显得有点神秘。约稿时跟他要简介,收到一句“喜欢音乐现场的重度过敏性鼻炎患者”,才恍然大悟。
小歌是高雄人,来长沙念大学,不管在哪个城市生活,只要有现场和唱片的陪伴就很满足。高雄、长沙、上海、北京,小歌与我们分享他交织在这些城市的独立音乐记忆。
“远离家乡,看完兵马司十周年后,深夜北京街头,身旁还是有几个朋友,能陪我一起抽着长寿烟,捱到天光初明。”
长沙
搬家之前,我住的校区位于长沙的边缘,每去一次 Livehouse,得搭一个小时的公交。
如果路况通畅,我会在晚上九点钟,踱进湘财大厦,踏上鼠灰色的水泥阶梯,一阶一阶朝地下室里头的 46livehouse 移动。烟雾弥漫之中,坐在免费休息的沙发区,看着前方唱片墙发呆,有些表演会延宕半小时开始,这段时间,可以决定或喝酒、或吞云吐雾、或滑手机,或三者并行。
我常常只身一人听团,有点像边缘份子,但没有畸零人的无奈,这是高中延续至今的习惯,能让我嘀咕垃圾话时比较自在。
边缘份子就边缘份子吧,无所谓,演出听得高兴就行。
46livehouse 留存着我半饱微醺时的许多难忘回忆。落日飞车现场氛围舒服得让我差点睡去;也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机在 SMZB 现场的 Pogo 中飞出口袋,被朋克仔乱脚碎尸;体验过秋天看丝绒公路时套着毛衣,浑身冒汗,焦躁上窜下跳;记得木玛后半场放下电吉他,操弄着木琴,旋律像是夏日游泳池里微温、充满弹性的水,流泻而出;或是国足现场,主唱警长衬着轰隆音墙压下,很无悔嘶吼着:“Anywhere! Anyehere!Anywhere!!”……一连串的回忆事后想起来,才感到有些不真实。有时,独立音乐现场就像是一场集体幻术体验,许多很私密的、无法窥探的情感,都能在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显露出去。所以书呆子似的大学生能高举双臂,像要挽回什么似的冲撞 Pogo,身旁的女孩也有可能听到一半,泪水便涓涓淌下。
音乐现场记忆宝贵,我又有点健忘,于是养成时不时陷入回忆的习惯,有点娘炮。
娘炮就娘炮吧,无所谓,我回忆得高兴就行。
落日飞车和 Forests 共演,一次满足我两个愿望
高雄
桌上只剩下三根香蕉,其中两根出现大片黑斑,发出腐败前夕的果香,无人能挡的果蝇在四周低空盘旋,垂涎着即将变成烂泥的果肉,想以此延长它们不消几周便消亡的生命。
我扯下那硕果仅存堪称完好的香蕉,剩下两根一巴掌扫进垃圾桶,踏出家门,在街角的7-11买了瓶矿泉水外加两颗铁定放了膨松剂的雪白包子,一股脑塞进侧背包里头。
那是我高中时参加音乐节的状态,一点也不酷,反而有些寒酸。忍耐着,绝不在场地里花钱解决三餐,一根香蕉、两颗包子,便能概括我一整天的食物系谱。或多或少,南部囝仔骨子里总掺合点草根气,音乐节里头,吃的喝的,大多都卖得贵酸酸,买了就等于输了,有那些闲钱花,还不如省下来多收几张唱片。
这种几近自我折磨的看团状态,直到上大学才有所收敛,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吃得那么少,却能精力充沛撑过一整天激烈碰撞,只能说年轻气盛就是行。
我来自岛屿的南方,高雄,一个曾被称为“打狗”的城市。终年阳光丰沛,邻近高雄港,货柜屋层层叠叠巍然而立,无论夏日多么燠热难耐,只要吹海风喝啤酒,便能将蒸腾热气一扫而空。
十七八岁时,我跑到高雄火车站附近的补习班打工,昧着良心向同学打骚扰电话,软磨硬泡怂恿他们来补习。打工存到的钱几乎全部贡献给唱片,或者从中省下一点点、一点点,成为看演出的资金。
那年,万能青年旅店横空出世,在台湾地区滚圈中炸了开,网络讨论、推荐、解析的文章更迭出新,秦皇岛、石家庄、河北师大附中成了台湾地区乐迷口中既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摇滚新地标。我是个肤浅的人,听完唱片后懒得自己反刍咀嚼,偶然在7-11看到早夭的摇滚生活志《gigs》。创刊号价钱良心,新台币100块,右脚翘在钢琴上的 Lady Gaga 占据了整个封面,只在右上角留下“万能青年旅店在台北”的小小标语﹐嗯,无所谓,买吧。
这本创刊号里头,刚好就有一篇伤心欲绝主唱许正泰写的,万青现场回顾短文。
许正泰当时的短文(节选)
就这样,很偶然认识了伤心欲绝。
2013年,大港开唱,一个办在港边驳二艺术特区,透着野气、荷尔蒙躁动勃发的音乐节。
这次大港开唱,我有一半是奔着伤心欲绝去的。在港边舞台旁迅速解决掉两个变形的包子,窜进观众中央,看着许正泰脱下外套,抓起麦克风。
天空飘雨,伴随震耳欲聋的鼓声,吉他噪音一往无前撒下。他们不像台湾南部的朋克仔,激扬呐喊着社会不公不义,这群来自台北盆地的伤心客,宣泄的是另一种愤怒、另一种没搞头的阴郁。我浑身湿漉漉甩着头,唱到一半,许正泰跳下舞台,和观众讨高梁酒喝,翻过舞台前铁栏杆时还挫了一下,大喊:“干!栏杆会通电耶,我被电到了。”
这些画面直到现在还深深烙印脑海中。四年过去,我高中毕业,服完兵役来到湖南长沙念书。
上海
再次看到伤心欲绝表演,是在上海。
2017年10月4号下午两点,我踏进简单生活节会场,兜兜转转,绕了点远路,穿过绿荫延绵的森林市集,踏上微风舞台前的草皮,轻轻摇头晃脑,等着伤心欲绝出场。
音乐响起,许正泰像是要把重心寄托在上头似的,前倾抓住麦克风架,一首接一首,大部分是我听过无数次、朗朗上口,第一张专辑里头的歌。
上海的观众比较内敛含蓄,颔首点头欣赏演出,气氛不躁不狂,但无所谓,每个人都有自己欣赏演出的方式,于是,我伫立原地,一字一句,从第一首歌吼到最后一首。
身旁好友柏林也喜欢伤心欲绝,他是第一次看他们现场。当我摇晃着身子,兴奋大叫:“很猛!很锵!对不对?”,他腼腆微笑着,对我贫瘠的形容能力不予置评,但他应该了解,我情绪亢奋之所在。
北京
结束两天简单生活节之行,我们马不停蹄飞到北京,参加兵马司十周年。
愚公移山里头禁烟,寒风吹袭,一伙人龟缩盘踞在门口,我掏出长寿烟,一一发给刚认识的朋友,在北京点燃来自宝岛的乡愁。
兵马司十周年演出和我预想的一样,非常符合这厂牌的气质,观众各自沉浸享受,鲜少与演出者互动,绵密噪音催化之下互相 Pogo,撞得虽激烈,却很有品,没有出现甩大臂、练拳击之类走火入魔的举动。
Carsick Cars 返场时翻唱了《I Wanna Be Your Dog》,感谢老菲提供照片
那两晚,无论是鸟撞、海朋森、Carsick Cars、吹万、还是P.K.14,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与观众建立躁动与冷静并存的场景,虽然这个场景我完全不熟,但妙的是,远离家乡,看完兵马司十周年后,深夜北京街头,身旁还是有几个朋友,能陪我一起抽着长寿烟,捱到天光初明。
八月回了一趟台湾,参加一个高雄在地音乐节。我看到了好多熟面孔,血肉果汁机的仲宇带着猪头面具吼唱,乐此不疲制造笑料的胖虎,非人物种吉他手大眼脱上衣露两点......人与人之间距离是那么近,转头便见到八十八颗芭乐籽的阿强作为观众,与我一起看击沉女孩;买酒时,还能撞见喝得有点大的鼓手老外;看 SUM41 冲撞时鞋带松掉,系好起身,才发现前方怕胖团主唱闪亮用他的身躯,帮我挡住冲击,一拍肩,比个大拇指,再也没有表演者与观众的差别,大家搅成一团,又跳又叫。
音乐节宣传折页,一派台湾南部朋克范
白目乐队feat.杨大正的限定特别玩法
各式各样嬉笑怒骂不绝于耳,的确,台湾演出现场欢乐多,充满台上台下垃圾话满天飞,互相开肮脏玩笑比中指的和谐氛围。
但绝对不仅于此。
同时你可以看到一群人,为了完成一件事情,共同努力扶持。
那姿态虽然有点狼狈,却非常令人动容。
一路上,有多少人出了社会后能一直玩音乐?又有多少人能坚持看一辈子现场?那些我稚气未脱时,伴我成长的南部乐团,又有多少正咬紧牙关继续向2018迈进?
无论大陆还是台湾,我们从唱片、音乐软件、现场演出熟悉我们热爱的乐团,从网络上转载复制的文章,如数家珍他们的轶闻趣事,感觉舞台上的他们虽然熟悉,却又无法触及。
其实他们跟你我一样,都是人,一样会生气、抱怨、吵架,吃便当会犹豫要不要加颗卤蛋,练团结束后一样得搭地铁回家。
他们一样得面对很多现实压力,试着对抗功利算计,不要那么快与生活妥协。
所以才令人肃然起敬。
明年就要实习了,未来参加台湾乐团现场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我总有种莫名的安心,没理由,大抵是深信不疑总有相逢时,我们全部人,都不会那么快衰老。
说实在,这有点愚直。
愚直就愚直吧,无所谓,我愚直得高兴就行。
(本文图片来源: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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