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鹿比∞吠陀谈《彼岸》:相对正是痛苦的根源
以《重力与恩宠》横空出世的电子黑魔女——鹿比∞吠陀,美国西南偏南音乐节主办人称赞她具“雌性的侵略性(female aggressiveness)”,然而,这形容词只能暂且用于上阶段的她了。
2020年10月,鹿比∞吠陀释出了风格突变的新作《彼岸》,粉色恬淡的插画封面上,女子灰发飘逸、表情柔和,一如这张极简电子乐的耐人寻味与静谧。
鹿比∞吠陀谈《彼岸》:相对正是痛苦的根源。
彼岸:渴望是痛苦的根源
专辑《彼岸》发行后,鹿比∞吠陀已跑了几回宣传,采访前,身兼伴侣、团员的霓虹爱神主唱Sam特别跑来桌边提醒:“要记得,不要回嗯、是,就句点人家喔。”
鹿比笑着分享,先前她上马世芳的电台节目《耳朵借我》,事后听播出却十分懊恼。平常极少和人接触,导致她常不小心就变成话题终结者:“老实说,我平常的生活蛮无趣,不停工作。电影跟电视配乐,还有一些的编曲的案子几乎吃掉我所有的时间。”
被音乐填满的时间外,鹿比∞吠陀最大的兴趣是研究塔罗跟占星术。观望自己的星盘,她的太阳落在第十二宫,那里吸收了所有未知、未消化的情绪,是集体潜意识存在的位置:“所以我会对周围发生的事很有感觉,这是我很多时候灵感的来源。我就觉得,2020年是个大家都去不了彼岸的一年。”
年初爆发的疫情让地球越发混乱,加上她偶尔会帮朋友看星盘,许多人被困在当前的位子动弹不得。鹿比∞吠陀发现,大多数人痛苦的根源,是对某件很难得到的事情充满渴望。
《彼岸》汇聚了诸多想要而不可得的意念,歌曲命名也都带有“二元”、“相对”的概念。在鹿比∞吠陀看来,相对正是痛苦的根源:“你有渴望,才会知道失去的感觉;你永远得不到,渴望就会越来越强烈,它可能会驱使你前往某个地方,只是,你很难真的进去你想像中最美好的彼岸。”如果一进去了,就代表你会制造新的彼岸,人都是这样子的,永无止尽。
霓虹爱神的练习:易于理解的结构
可以说,鹿比∞吠陀也不停给自己制造新的彼岸。2018 年,她与Sam同好友们组成霓虹爱神,玩一些结合Urban律动与复古声响的流行乐。City Pop本不是鹿比∞吠陀的兴趣范围,可每天听Sam不停播放,她好像也习惯了。
不管最初喜欢或讨厌,某件事物只要常出现在生活周遭,鹿比∞吠陀总会自动接受,她随即展开训练,将曲风彻底拆解,理性检视各项元素:“习惯上我都会自己动手试一试,只要是跟声音有关,这是一个运动、一个训练。比方说我要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一个我陌生的东西,这对我来说是有趣的。”
在制作霓虹爱神的 EP 时,她已经大致参透黑人音乐元素。但跳脱出流行乐的结构,回到自由的鹿比∞吠陀身上,这些元素该如何呈现?《呓语》是她尝试的成果。有趣的是,这首歌并非真人演唱,部分人声来自软件arcade内建的黑人演唱,鹿比∞吠陀将它切碎编排,并使用VOCALOID输入其他写好的歌词,挑选合适的人声演绎。
过去鹿比∞吠陀写歌多偏“剧场式”逻辑,以分钟为单位铺排情绪,也极少设计咬耳的旋律线。可经过霓虹爱神的练习,她的思维也被潜移默化。流行乐有一套易于聆听的结构,她认为,既然有个模式能让大家更快理解自己喜欢的事情,那何乐而不为呢?
《春梦》与过往的创作路径十分不同。鹿比∞吠陀最想先出的其实是“when you love every peace of me”这条旋律,这首歌虽结构简单,却花了她最久时间:“我一开始的版本是很纯的,由实验声响构成的《春梦》,其实很难跟。直到林泓伸(Sam)加入,是他带给这首歌pattern或记忆点。”
除了《春梦》,《篝火》则找来YELLOW黄宣献唱,鹿比∞吠陀打趣,黄宣在里头的声音表现堪称“素颜”;而谈到与Aknit(梦的雅朵Toshiya)合作的《色相》,她对这首成品的感受尤其强烈。当初踏上电音之路,Aknit是鹿比∞吠陀十分重要的导师,两人认识六、七年之久。Aknit是个很纯的器材狂,他狂到能判断家里的电干不干净,为了不让不干净的电影响作品音质,他甚至会去电箱动一些手脚。
过去Aknit与鹿比∞吠陀曾是恋人关系,虽经过许多风风雨雨,现仍是不错的工作伙伴,她自己和霓虹爱神的作品也多由Aknit混音。但在鹿比∞吠陀心中,一直有个结没办法解开:“我们一直没办法一起创造。我很在意周围的人能不能跟和我一起创造。可终于这张专辑里,我们解了那个结,一起写了这首歌,有种把之前发生的东西具体化的感觉,觉得句号画完了。”
配乐工作的洗礼:少却有效的声音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花落长叶、叶落生花,花与叶虽同根生,却一生不得相见。《彼岸》唱的大多是这般渴望,鹿比∞吠陀遂将最后一首歌命名为《曼珠沙华》,在歌里祈祷合而为一的日子尽快到来。
《彼岸》大量使用倒转(reverse)技法,灵感也源自曼珠沙华。同样的音源无论正放或倒转,来源(source)皆是一样的,两者相叠后,在我听起来就像沉稳的呼吸声,这张专辑平静的力量或许由此而来。
对鹿比∞吠陀而言,专辑也是能量,现在她回头听《苍白》,除了对疯狂堆叠的声响不满意,也能感受到那时不愉快的情绪。从一开始,她就将《彼岸》设定成耐听的专辑,并严格限制音轨数量:“声音越少要花越多力气。《苍白》制作时间没有这张的三分之一,你会觉得声音听起来很多对不对?但那种东西对我而言最好写。电脑一打开,觉得少了什么就再加五轨,可我觉得,那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做法。”
现职为完美声音的配乐,鹿比∞吠陀回忆刚进公司时,她被要求一个月写十首配乐。一出电视剧至少需要六十首歌,由于不可能逐集设计,通常是交出一批可用的音乐,再搭配情节剪入。配乐师接到的指令会是情绪,好比说这礼拜需要给出三首性质不同的搞笑配乐,预计放在男女、兄弟、或老人对话的情境中,为了方便剪辑,每首歌需时长三分钟。那时,音乐总监罗恩妮提点她:一首歌只需五个声音,就能做出细致的编排变化。在那工作了近一年,鹿比∞吠陀渐渐明白何谓“有效的声音”,也正是这般习惯影响了这次的转向。
《彼岸》的歌与歌之间会有共用的声音,这是让听觉得以延续的巧思,好比《二律背反》里头有个像铃铛、甜甜的音色,串住所有来回跑动的声响,她认为它不暖不冷,听起来富有弹性,于是决定让那样的音色成为专辑主轴,同样的声音也在《春梦》出现,和“春夏秋冬”短促可爱的韵脚十分契合。
鹿比∞吠陀尽量将歌曲的串连,捏在一个不会太死板又舒服的间隙,内化了霓虹爱神和配乐经验,她似乎更加注重沟通,状态也更加均衡了。现在往回看,初生时期的鹿比∞吠陀对声音的知识不够清楚,常常采取一些酷炫的手法,那些声音虽然能展现自我,可其实在沟通上是无效的。
当经验越来越多,她发现真正困难的事绝不是耍酷:“我觉得音乐的本质是频率,它是要空气中有两个以上的分子间震动,才能传递出去,所以说,一个好的频率是要可以产生共鸣的,这才是做音乐真正要学习的事。”
人生路径:从不适应、习惯到掌握
从第一张《重力与恩宠》到如今的《彼岸》,鹿比∞吠陀认为,所有音乐人走到最后,入世是一个必然的路径,相信曾从那端走来的人都会明白。尽管作品接受了适当的修剪,她仍喜欢最初着迷的金属、实验电子,那就像家,如今长出的东西虽不同了,可让她萌芽的根永远在那。
尽管能拥抱各式可能,可鹿比∞吠陀说,自己其实是很难适应改变的人。刚进小学时,从幼稚园的自由自在,到每天被困在小方格听讲,她哭了整整一年,才认了自己已是小学生的事实。《二律倍反》讲的是身体里并存的男跟女,她对自我的性别认同也经历过漫漫长路。
“身体从没有性别到有性别后,我非常不适应,即使我已经习惯身体是女的,意思是我可以打扮、妆点这个壳,让自己看起来像女生,不过我是到非常非常晚,才确定自己是女的。高中所有人都觉得要交男朋友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我在写奇幻小说。”
在她看来,自己虽有女生的壳,也喜欢异性,但灵魂的形状却很刚硬。社会定义下的女性本质是滋润的,她非但少有,更冲撞、好斗且富野心。这样的不一致使她苦恼,直到近期她才慢慢意识到,在某些情况下,自己其实也有如液态般包覆、慈悲的母性渴望。
“我觉得真正完整的人是又男又女。像小公主一样的女生,我觉得她是不完整的,被社会修剪成一边很多,另一边却是空的。”她话一说完,又落入哲学家的思考:“但会不会有问题的不是我,是这个社会在修剪我的形状,让我觉得自己不属于哪一类,是它在定义我?”
对性别的疑虑,鹿比∞吠陀仍在持续拨开云雾,但总有一天她会看见自己的答案。不适应往往是推动她人生前进的动力,那是鹿比∞吠陀的求生技,她会耐心的理解规则,并享受摸清的过程,直至抵达彼岸。
摄影:彭婷羚PONG
作者:徐韵轩
校对:Nu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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