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章文性侵”的匿名举报者:我决定报警
实习生 杨钰莹 徐婉 茆雪纯 王炫迪 澎湃新闻记者 任雾
前媒体人章文
7月26日下午,匿名举报称曾遭前媒体人章文“性侵”的网友小精灵(化名)告诉澎湃新闻,自己“决定报警”了,“一路走来大家对我的声援让我感受到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所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7月25日上午,小精灵发表长文《章文,停止你的侵害!!!》称,章文在今年5月的一次聚会后对自己实施性侵。
公开资料显示,章文曾供职于多家媒体。日前章文对小精灵的指控作出回应,“未强迫他人做网文中的事情”,称“当天晚上发生的事出于双方情愿”。他的代理律师张庆方也在声明中称“匿名信中所指控的强奸不存在”,“如果认定自己确实被性侵,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去警局,而不是在微信微博四处宣扬。”
小精灵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虽未报警,但她仍持有事发当时的物证内裤。
千千律师事务所律师吕孝权认为,性别暴力的被害人选择掩而不发或者数年以后才对当初的犯罪嫌疑人提出指控是很普遍的。因为个人维权缺乏整个社会系统的支持,胜算不大,个人也可能遭遇二次伤害、隐私暴露、打击报复等风险。但矛盾之处在于,“如果当初受害人没有积极取证,刑事诉讼难度可能比较大。”
25日,作家蒋方舟、媒体人易小荷和艺术家王嫣芸随后实名爆料,均称曾遭受章文“性骚扰”。
小精灵的师姐小月(化名)和阿园(化名)亦站出来发声,称多年前曾遭章文性骚扰,但短信和微信都已经没有记录,也未留下其他物证。针对多名女生的指控,章文说自己不愿回应此类“无厘头”问题,“由她们说吧,没事。”
以下是澎湃新闻记者采访的三位当事人的口述:
小精灵:选择报警是想给帮我的人一个回应
章文在朋友圈称,我是匿名指证,所以他原本不必回应。然而,就在他和代理律师的回应中, 却刻意曝出我的职业身份和前单位信息。现在,我因为这件事也辞职了。
章文的第一次回应。
章文的代理律师发的声明。
这也是事发两个月来,章文一直对我以及我的师友做的事情。
我确认要报警了!
之前不想报警是因为觉得一旦报警了,所有的信息都要公开了,这个压力太大了。可能由于是女生,不想让身边的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我。
一路走来大家对我的声援让我感受到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所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注意到,在章文接受媒体采访时,声称当晚与我发生性关系乃我自愿。
事发之前,我只跟他见过两次面,而且我是有男朋友的。
当晚在他的茶室,我一直求他放过我,我没有力气反抗,我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不想让朋友知道,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早点回家。他罔顾我的明确拒绝。
在前一份声明中,我已经明确说了,我当晚因为低估了席间饮品的酒精度,摄入了大量的酒精。而在散场后,章文故意以送我为名控制了我的人身自由,而我的神智已越来越模糊。
后来我想的就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们当时达成的一个协议就是他永远不要来找我,我也不会再提这件事。
案发酒醒之后,我一度想去报警。我找来一位警察朋友,模拟强奸报案的询问现场,他对性侵细节的来回追问让我精神濒于崩溃。我无法接受被陌生男人来回盘问如此细节(的问题)。而且我要证明这个是强奸,不是一般性行为,很难。因为我和章文是熟人,不是陌生人,当晚还一起吃饭,这个事件的立案率就很低。
章文给匿名举报他的女生发的短信。
而且我和章文的身份相差太悬殊了。我还年轻,没有他说的27岁那么大,步入社会不久。他跟我说,他在媒体圈工作了15年,认识很多人,涉足了很多圈子,我觉得他是可以操纵舆论的。我当时很害怕。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身边最亲的朋友,他们其实也是希望我能够去做一些事情,让我能够获得自我救赎吧。
事发之后,我确实找了他的朋友(事发当晚也在饭桌上的两个人),把这件事说出来了而已。我当时想他们能不能小范围传播,这样我或许可以从这件事情中走出来。他们说都没有想到章文是这样的人,但他们也都希望这件事我能够保密。就说这种事对女孩子名声也不好,而且我有男朋友之类的。
所以我之前对网友的预估是很不乐观的,我觉得我肯定会被骂死。
但是我看了网友的评论,我感到很宽慰。身边很多人给我支持,不管是老师、蒋方舟,还是其他受害人,他们都告诉我会好起来。
我之前测了艾滋、梅毒这些事项,我想告诉大家受侵害后第一时间注意保护身体,记得检测这些事项。
我之后会报警,警方这边会寻找一些人证、物证。走到这一步(指报警)哪怕后面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但是也想给那些帮我的人一个回应。法律程序我们一定会走的,我现在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如果只是想让章文受到惩罚,我是没勇气出来承受这么大的压力的。我希望我的挺身能让更多的受害女性知道自己是没错的。我知道这场官司若说让现状有多大改变的话是很难的,但是哪怕能让社会变好一点点也值了。我要让那些“邪念”男性知道这样做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以后要尊重女性。女性也不要害怕,不要忍气吞声,你不是孤独的。
小月:“他直接跟我说‘带你去开房’”
2013年3月份的时候,我当时在某周刊实习。我在时政组,当时章文的工位就在我的后边。
我们当时是每周去一次去开选题会,其他时间并不需要坐班。所以真正在单位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平时可能跟他聊的多一些。刚开始跟他认识的时候,他就时不时会给我发一些短信,比如说“姑娘,你不要再撩头发了,撩得我无心工作”诸如此类的。频率倒是没有很高。
我也回复过他的一些短信, 因为是五年前的事情,具体回复的内容我也记不清楚了,但是就是那种打马虎眼就过去了。(回复的语气)并没有(存在让人误会的地方),可能就是表情之类的。聊天记录也没有了。五年之前,他就删掉了我的微信,所以就没有保存下来。
章文一直声称跟我的导师关系很好,有的时候会喊我参加一些饭局,就是他们那个圈子。我也参加过,应该是两次吧。在饭局上,他倒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实习快要结束的时候,章文说要给我践行。我记得当天大概晚上七八点的样子,我们是在单位边上的一家咖啡店。章文进去咖啡厅之后要了一个包间,等点完单之后,那个服务员一出去,他就过来坐到我旁边,开始摸我大腿。
我当时就是比较害怕,因为之前没有对他有过这方面不太正经的印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当时就说我有事情我要回学校,就站起来了。
之后,我应该没有在那里待多久,就十几分钟,我就说我要回学校。然后章文说“带你去开房”。他直接跟我说了这句话。但是因为当时那个场合是公共场合,而且我本人是清醒的,没有喝酒,所以他也不能对我做些什么,就是语言上说了这么一句。我还是(坚持回学校)。后来也是他打车送我回去的。他送我回学校的车上时,路过我们学校那边的酒吧街,还说知道那边有许多酒吧,等我开学了,来找我玩。那会儿我大四,即将保研本校。
那天是我在周刊的最后一天,之后也没有去过那边了。第二天,我在朋友圈指桑骂槐说了这件事情,章文就把我的微信给删掉了,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
那个时候,我特别害怕。我跟身边的同学、室友还有男朋友都讲过这件事,但没有告诉老师,也没有报警。当时一方面是比较惊慌,再加上我也是刚实习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章文也没有对我造成实际的伤害,就觉得这种事情不太想大肆宣扬,就告诉身边的朋友来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之后也就慢慢地让这件事情平复下去了。
三天之前,导师跟我说了小精灵曝光的这件事情。小精灵是前天晚上联系了我。其实我还是有点后悔,如果当时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导师,至少同门学妹不会遭遇“毒手”吧。
阿园:“那个过程挺恶心, 我记得非常清楚”
2011年冬天的时候,我刚过20岁,当时在北京的一个机构实习。我们机构从北京请了几个嘉宾去上海开会,我主要负责给北京的这些嘉宾发行程通知、订机票之类的事情,章文是嘉宾之一。
我们到了上海以后,第一天就入住酒店了。由于我负责通知章文他的航班信息,章文也就有我的电话。
第二天早晨,我还在睡觉,章文给我发了短信,问我要不要一起下去吃早餐。我跟他说我还没起床,他竟然给我发“小懒猪,再不起床就要晒屁屁“。我当时觉得那条信息非常恶心,拒绝了和他去吃早饭。
白天开会,章文表现得还比较正常。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他又给我发短信,让我去他房间。因为这么晚了过去不太好,我就跟他说我手机快没电了,我不来了,有什么事情短信里和我说。他又说,你上来聊会儿之类的话。我当时的心理反应就是很奇怪,作为一个女人肯定是有直觉的。但是我又觉得,如果我果断拒绝他的话,又会显得好像我觉得他是坏人。我心想着,反正第二天就要回去了,关系没必要搞得这么僵。
我想过后果,因为酒店住了好多认识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大叫他们肯定会听到。而且当时我一直和老师保持联系,实在不行我可以给老师打电话。为了不搞僵关系,我做好了预案,还是带着手机充电器去了章文房间。
到了他房间以后,我没有靠近他。他应该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说我手机没电了,需要卫生间的插座充电。由于卫生间是靠近门口的,我就一直站着和他聊天。跟他聊天的时候,我也一直在发短信。他就问我跟谁发短信笑得这么开心,我说在跟老师发短信。因为我当时有一点紧张,我故意这样说,大概意思是警告他不可以对我乱来。
后来,章文一直让我坐到他旁边,说了好多遍。我坐过去了,我记得我坐在床上,章文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上。
接着没说两句,章文就凑得特别近,摸我大腿。我当时瞬间“石化”。虽然我去之前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真的过来摸我的时候,我有点愣住了。他是非常猥琐地去摸我,很恶心,我已经记不清楚持续多久了。
我反应还算快的,找了个借口,说我去看下我手机充了多少电了,就跑到门口去了,拔我的充电器,然后我就和他说我要走了。我当时有点害怕,怕他过来拉我,(幸好)他没有,也因为我离门很近,逃得比较快。
之后我们见过几次面,完全没谈这件事。我那时候的手机是旧的诺基亚,当时的短信找不到了。但是那个过程挺恶心的,我记得非常清楚。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部分人名使用了化名。)
本期编辑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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