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愿，德之贼也

  2016年春节前后，上海二手房房价突然暴涨，短短三个月内暴增近50%甚至50%以上，全国范围内基本上都经历了一轮突发暴涨。于是，又有许多售房人在交易过程中违约悔约，提出解约或者大幅加价，以各种借口拒不继续履行合同。笔者2016年上半年也接到了大量二手普通商品房和动迁安置房买卖合同纠纷的代理业务。大部分购房人都勇敢果断地拿起了法律武器维权，起诉房东要求按照合同继续履行，但也有少数购房人屈从于房东，过分谨小慎微，担心不能胜诉，更担心得罪房东，本来只要积极应对及时起诉必定能胜诉的案件却放弃了起诉，只要房东原额退还已收房款即可，将房价增值部分一百万、二百万元拱手让给房东，自己也根本无力按照上涨后的房价重新购房。在此前后，笔者也碰到过多次这种唯唯诺诺、纠结犹豫不已最终还是放弃了维权的购房人。这些明明完全可以通过法律途径争取到自己的合法权益、继续原价履行购房合同获得房产却因为担心得罪房东而放弃了自己应得的基本权益的购房人，这种前怕狼后怕虎、因害怕得罪房东而主动放弃基本权利、放弃自己应得利益的心态，我认为是一种典型的乡愿，这种老好人做不得，表面上看是自己委曲求全、宽容大度，维护了社会和谐，实则是与毫无诚信、违法违约的售房人一起在摧毁中国社会原本就非常稀薄、严重缺乏的契约精神，破坏瓦解众多法律人在社会上培育契约精神、推广普及契约神圣观念的努力，导致中国永远也建不成契约社会。子曰：“乡愿，德之贼也”，正是此意。先讲两个古代的典故。

       春秋时期，鲁国制定了一条法律，如果有国民在外国发现被卖为奴婢、沦为奴隶的鲁国人，肯出钱为其赎身并带回鲁国，可以到国库领取国家支付的与赎价和差旅费等额的甚至更多的补贴。这条法律颁布之后，大大推动了鲁国人的救赎行为，产生了很好的社会效果，很多在国外沦落为奴隶的鲁国人被赎回本国。孔子有一个弟子子贡（端木赐）是个富商，他在各诸侯国遇到的鲁国奴隶，自己掏钱一一赎回并带回鲁国，为了显示自己品德高尚，不向国家要任何补偿金，并以此为荣。孔子得知后却严厉批评、破口大骂，说鲁国将不再有人愿意做这种替人赎身的好事了。与此相对照，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路救起了一位落水者，被救助者为表示感谢，送给子路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赞扬说今后鲁国必定会有很多人勇于拯救落水者了。孔夫子为何责怪子贡？国家的目的是解救自己的国民，让大量在国外沦为奴隶的人重获自由回归本国。政府支付一定代价给为同胞赎身的国民一定的补偿，这个补偿和奖励是为了鼓励更多的国民参与到这一行动中来。在这里，“义”和“利”是一致的，是和谐统一的。子贡自掏腰包赎人不要补偿的行为却将“义”和“利”对立起来了，一下子拔高了人们对于“义”的要求标准，给救人义举设定了一个大多数人达不到的道德标杆：有人赎回了沦为奴隶的同胞，如果向国家要补偿、去国库申领补偿金，会被人们指责议论，为何不能像子贡那样高风亮节不计报酬？？如果他不向国家要补偿，他为赎买同胞所付出的实实在在的经济成本，赎价、差旅费、食宿费，是他沉重的负担，甚至是根本负担不起的。你子贡是个大财主，像你这样的大财主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并不像子贡这样富有，他们负担不起这样的代价、承担不起这种损失，于是，在国外面对沦为奴隶的同胞时，只能视而不见。如此下去，鲁国原本的一条良法就被子贡这种人的所谓高风亮节和善举逐渐瓦解破坏了，大量在国外沦为奴隶的鲁国人不再会被人赎买带回国了。因此孔子说“赐失之矣”，又说“乡愿，德之贼也”，乡愿这种人人说好的老好人，是从根本上败坏瓦解道德的。孟子对为何孔子说“乡愿，德之贼也”解释说：“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愿也。”“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

       因此，遇到在交易过程中房价大幅上涨就要毁约违约的房东而退让妥协放弃维权的购房人，正是孔子孟子所说的乡愿，貌似忠厚宽容大度，以自己的牺牲损失换取了社会的和谐，实则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与恶意毁约毫无诚信毫无契约意识的房东一起摧毁了中国社会本就非常缺乏、极其薄弱的契约精神。除了本文开头讲到的因在交易期间房价大幅上涨房东要解约毁约就投降放弃了，情愿解除合同原额收回已付房款结束的购房人是典型的乡愿，另一种退让程度低一些的，在房屋原价过户的同时明明可以追究到违约金，让法院同时判令房东赔偿违约金，因害怕得罪房东而放弃追索违约金的，也是乡愿。你不肯解除合同返还房屋，不肯加价补偿给房东，已经得罪了房东了，他大幅加价或者收回房屋另卖的图谋已经落空了，他认为自己已经损失了几十万、几百万元了，你已经让他得不到原本意图得到的非法利益了，你们双方已经撕破脸了，还差再让他赔偿五万十万的违约金？？通过放弃追究违约金而让房东心理平衡，是一种虚幻的自欺欺人。还不如完全彻底地按合同办事，按照合同约定主张和争取自己的全部权利。全部按照合同约定和房东的违约行为主张自己的权利，让毫无诚信、毫无契约观念的房东为自己的违法违约行为付出应有的全部代价，吃足苦头、长足记性，才会再也不敢将合同视为废纸、将契约视作儿戏。通过这样一个个个案的示范和教育，不守承诺、毫无契约观念、随意违约毁约的行为才会越来越少，合同纠纷才会越来越少，才能在全社会逐步树立起重合同守信用的观念，树立起契约神圣原则，建立富有契约精神的契约社会。

      契约精神、契约文明是现代文明的基石，是宪政法治的基石。民众都将合同视为废纸、承诺视若无物，作为现代文明基石的契约精神在中国就永远建立不起来，中国就永远建不成契约社会，永远进入不了现代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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