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而建的涌泉老街,有着朴质的简单。上街,下街连到横街,构成的角尺形状,是一横一竖的点滴积累。这条不太长的老街,由涌泉冯晚桂始筑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1522-1566),距今已有五六百年历史,直到上世纪80年代,仍是古镇的商贸中心。
狭长的房屋毗邻,一路绵延,两旁林立着各时各代的建筑:发白的木石外墙,褪色的标语,还有鲜红的对联,无一不是岁月更迭的证据。
走入其中,时间的度量似乎变得广阔起来。上街旗杆里,原竖有旗杆与“侍卫府”牌匾,是清代武进士冯楚燊的故居。
下街的兰竹居曾住着文学家、旅行家冯赓雪,最初为十三间四合院,端庄古朴的风格恰如主人“正雅流畅”的品性。还有魁星楼、惟明楼等建筑,都是老街的从前。
这些宅子几经变迁,留下了斑驳岁月的痕迹,唯有那街边檐下,廊厅里留存的雕柱依稀可辨旧时的模样。
老街兴盛时,每逢集市日,总是一片摩肩接踵的热闹场景:南货店商品琳琅,被絮店里棉花纷飞,榨油坊的菜籽油香气扑鼻,古森泰水作店的豆腐白嫩顺滑,一坛坛酱油黄酒醇厚飘香……生活的烟火气随屋顶飘起的炊烟一道升腾。
72岁的冯贻龙还记得老街从前喧闹的模样,每月逢五逢九,都是人声鼎沸的日子。家里的两层木宅曾是上街的老染坊,是太公冯恒昌创下的基业。小时候他总喜欢跟着祖母钻进里边,看靛青如何一点点爬上农家的土布,印出蓝白相间的花纹,变成街市中人们身上合式的衣物。后来,老街上的水作店成了酿造厂,中药堂成了国药店,打铁铺通红的炉火熄了,再后来,它们都渐渐没了声响……
去年今日此门中
老街上的店铺都已不常开门,只有留下的招牌证明着它们存在的痕迹,但若细细找寻,也能从中发现生机与活力。
理发店里,年迈的师傅为同样年迈的客人服务,小卖铺的桌柜也都上了年纪,玻璃橱窗倒映着闲聊的三五邻人,它对面的民国老宅,原属地主冯再枢,台门竖着两对红蓝柱,柱间有碎瓷拼成的精致花纹。
2013年,在外经商的周平回到家乡,承包岩鱼头橘场,同时也将自己经营的“墙里店”柑橘合作社设在了装修一新的冯宅中,而后自行在柑橘业继续发展。
应三友家也曾是老街的大户,有着数十间房产。涌泉丝绸服装厂往里走,便是他的家。这栋四层的楼房被装修成仿古的风格,三楼阳台上,挂着“秀挹南屏”的匾额,呼应着不远处的南屏书院,窗棂廊柱都有着精致的木刻,那是他请来台州最有名的木雕老师傅雕刻的。站在四楼窗口,他细数着老街曾经的模样,这里那里,曾是曾是。
一江九渡,双凤齐飞
行至老街西端,后闸双凤桥静立于河面,保留下的护栏石板外侧刻着“双凤桥”三字,还能清晰看到两旁“大清光绪丙午年良月吉旦”“合族重修”等字样,内壁则是飞舞的两只凤凰,如今已翩翩百余年。
后闸双凤桥与上游的前闸双凤桥呼应,同时也关联着东南两面的凤凰山,民谣里,便有“双凤拍翼蟹来钳”这样的句子。据村民说,更早些的老桥没有这么宽,桥两头原有石阶。△双凤桥
桥与闸相连,便于通行的同时,也通过闸门控制入城的水量,上游两岸还设有埠头,用石板铺设,供村人取用河水,闸的下游连入灵江,旧时的许多渡口,就分布在附近。地处灵江北岸的涌泉,从来和水密不可分。在公路交通还不发达的时代,渡船便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嘉定以前,涌泉共有渡口四处,到民国时期,调整增加为八处,解放后又添一处,因此也有着“一江九渡”的说法。
从木船到汽船,从摇橹到机器,不论是人们日常出行,还是往来货运,都与此相关。江水荡漾里,渡口与渡船曾共同交织成涌泉人生活的网,在漫长岁月里,连结着故乡与远方。
人生有「安乐」
如今,老街里难得热闹的地方,大概只有双凤桥旁的“安乐楼”,这里是涌泉镇的老年协会。
安乐楼或许便是老人们的精神乐园,1984年的重阳节,以冯行坤、冯行汉几位老人为主筹备的老人协会终于落成,这也是台州市第一家老人协会。
走过几扇拱门,便能看见三间二层仿古楼台,在“老人之家”的牌匾下,老人们或停在门口讲白搭,或坐在电视室里看新闻。△“安乐楼”三字为著名书法家任政所题
一旁河边的“醉月亭”同样热闹,有闲坐凉亭的,也有撑伞钓鱼的,地上的鱼饵是两块钱买来的一大盒蚯蚓。
老人说,鱼有时候钓得到,有时候钓不到,他们有时在这里钓,有时也去别处,不过图个开心。从上游飘落的花瓣在此处盘旋,只有偶尔坠落的水滴荡起圈圈漪痕,是静谧的美。
秉着“陶冶性情、增长知识、关注社会、发挥娱乐”的宗旨,很快便吸收了众多会员,成为老人们的活动中心,他们在元宵节组织灯会,开展灯谜竞猜。老人协会也监督大街小巷的卫生,调解邻里矛盾,似乎聚在一起,便能激发出更大的能量。当地许多人也参与了老人协会的筹建,十六岁开始做泥水工的应三友,有着十余年的建筑经验,如今老人协会门口的拱门,便是他建造的,凉亭失火后,他还特意找到了负责东湖公园雕花的老师傅,将其恢复原状。
他说:“我自己好了,也会惦记着村里面。”除了老人协会,他还负责修缮了文昌殿,南屏书院,并在书院里坚守了十二年。通往南屏书院的两公里山路,是他运来石板,一点点铺就的。
老街存续,根脉绵延
也许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一条老街,涌泉也不例外。人们称呼它老,总是因为,它已走过太漫长的岁月,早就失去盛时的活力。
行走其中,对此陌生的青年人们会忍不住询问,这是什么年代的建筑,如今有多少年岁?但除此之外,在人烟稀落中,便好像找不出更多足以好奇的理由。
可在老人眼中,年岁被淡化,老街成了更为具体,更为细节的存在。住在桥头的阿公会记得一天里有多少人提着水桶走过自家堂前,记得河水从清澈变得浑浊,再变回清澈的样子。钓鱼的老叟偶尔也会想起二十多岁时乘船往椒江行去的场景,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坐船,灵江的水要比故乡黄得多。
应三友会细细介绍着雕花的内容,窗子一圈有四个蝴蝶,中间是狮子,走兽栩栩如生,还有天女散花的图案,平常没什么人注意,但他却很喜欢。△左:应三友;右:冯贻龙
但这还不够,老街不仅仅是记忆的储藏所,更是一个城镇绵延不断的根脉所在。冯贻龙说,老街以前几乎是整个镇子里唯一繁华的地方,除开这条街,两旁便都是农田与土路,破落得很。
几十年来,他看着房屋与商店拔地而起,街道向四处延伸,人们也如流泉般,不断涌向更深更远的地方。回想起旧时的荒芜,总是不胜唏嘘,“十四岁,我考上临海一中(台州中学),乘小火轮,从涌泉码头到江下街,要用去两个半小时,步行的话,需要走上一整个下午。”当你看见古旧的楹联写着“江岸风帆千里涌,庭中花木一湾泉”,当你行走在通往书院的路上,抚摸着石板上一个又一个名字,当路边偶遇的老人用他粗粝的嗓音和你说着“文化是教授,孔夫子,山东曲阜人……”也许你会慢慢明白,老街存在的意义。
编 辑:洪艺溶监 制:方 翔总监制:陈 耿素 材:涌泉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