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脑瘫患者摇摇晃晃的文学之路 | 二湘空间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我所说的路,实际,它并非真的是路,也并非真的有路,其实就是一条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路。这条路,无论我如何着急着想要摸到它,或者说如何着急着想要感受到它,但它却总是对我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就像一个谜,永远也没有答案。
没错,这是人生的路,一条很长很长而又仿佛永远没有止境的路。这,便是我要“走”的路。这条路,从出生时就开始“走”着,与其说“走”,倒不如说寻找,这个词或许更贴切些。这条路,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是无比地艰难与曲折,并注定了有许多坎坷和泥泞。这条路,我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就连我那含辛茹苦的父母想必也无法给出答案。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它是一个怎样的过程与结果,我诞生的整个过程就符合了这样的逻辑。可以说,我诞生的全过程明摆着就有些荒唐和不可思议。
1985年初夏的一个清晨,太阳早把大地照耀得滚烫滚烫的。这时,产房里传来一阵啼哭,我———这个注定了一生都将与别人有所区别的婴儿,就这样悄悄地来到了人世。要是我早来世上几个钟头,可能,我的一生就将完全改变。
时间退回到出生前的那个夜里二点多。当时,母亲肚疼,招呼父亲请护士去。可护士却说:“时间尚早,天亮再生。”天亮后,我终于来到了人世,但却因母亲的难产与洋水早破而落了个终生残疾的命运。我这病叫脑瘫,是一种无法痊愈的病,只能靠锻炼与吃药慢慢恢复。医生说,我的左脑中有一个血块,压迫着神经线,使我左手左脚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自如地控制着。这便是迟生的结果。或许,出生前的那个夜晚有些黑,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无比地亮堂,甚至要比白天还亮。可惜,我今生都无法看到那时的光与亮,留给母亲与我的,则是一道永远无法抚平的疤痕。这就是我“走”的第一步“路”,可惜的是,没能将它“走”好。我在这一步上重重地跌了一跤,这一跤跌得我很疼很疼,直到如今,我依旧能够感觉到它在隐隐作痛。这种痛,深入骨髓,无需思量,总会在不经意间触碰到,给我以重重一击。
每个人成长的过程都有会所不同,就如一担百来斤的大米,由于挑米的人不同,它所用去的时间也因此有了长短之分。而我的成长,则是从学走路开始。年幼时,由于我身患残疾,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时常五步一小摔、十步一大摔,全身上下都是伤,青一块紫一块的,别提多难看。我学走路那会儿,恰逢母亲再度怀孕,无法弯腰扶我,只能任凭着我跌倒、爬起,没走几步又继续跌倒、爬起…… 我时常痛得嗷嗷直哭。那时,我并没有真正明白自己为何而哭,以为只是因为皮肉之痛。后来,当我渐渐明白了它的意图之后,才知道,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一种无法用言说的疼痛,它将伴随我走过一生。这种疼痛似乎在时不时地提醒我,我是个残疾人,与别人走的将是完全不同、而且要艰难上十倍百倍的路。每每想到此处,我都想痛哭一场,把苦水全都倒出,以泄心中的抑郁。但我明白,这就是命,谁也无法更改。
六岁起,在那一个个无雨的傍晚,为了让我走稳脚下的路,母亲总是左手牵着我,右手牵着妹妹,反复地去攀登县政府门前的那条长岭。所谓岭,也不过只是用砖头砌成的长阶,大概有八十来级。由于时间的演进,长阶上的砖头或者已长满了苔藓、或者干脆就侧翻在路边,若是碰到阵雨过后,那更是湿滑不堪。母亲牵着我,小心翼翼地走在长阶上,一步一低头,就怕年少的我磕着绊着。有些事,不是小心就能避免得了的,该发生时总会发生。有一回,我又与母亲去登岭,母亲依旧如往日般牵着我。走到一半,我脚底一滑,下巴在台阶上磕出了血。那一摔,又让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那一回,我又哭了。但母亲却告诉我:“这是你生命里必然要有的历练,要坚强点,不许哭。”
“坚强”这东西不是谁想逃避就能逃避得了的,除非你是个极度无能的懦夫,这样倒能躲在大人身后,让他们成为你的避风港。如果那样,你就注定了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人,永远别想走出自己的路来。所以,我选择了勇敢地面对,勇敢地向前走!
那时,一有空,就随母亲去登岭。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好久好久。十岁那年,我终于告别了五步一小摔、十步一大摔的日子。这是我有生以来交出的第一份令人振奋的成绩单。母亲高兴、父亲高兴,我自己也高兴。高兴,就是高兴!!
如今,每每回首童年往事,最让我感到唏嘘不已的当属那段艰难的读书时光。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我艰难地跋涉于其中,我从未想到这条路会如此地难走、如此地崎岖,甚至用尽了我所有的精力,依旧未能真的有所收获。
在校学习的日子里,残疾给我带来最大的不便应属写字。众所周知,学习与做功课就像一对恩爱夫妻,谁也离不了谁。我这病,有一大缺点,拿不稳东西,越是轻细的东西拿在手上越是容易发抖,如一片羽毛、一粒细砂,我几乎都是拿不稳的。笔———这个不细不粗,握起来也不怎么有分量的小东西,在我手里也是时常不听使唤。我想在纸上画一横,可它偏偏让人觉得像一撇。我想要一个“点”,可纸上偏偏却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像“捺”的笔划,让我哭笑不得,就连改我作业的老师也时常无法看清我的字。
于是,我只好临帖,那时叫硬笔书法。将笔记本的内页重在字帖上,一笔一划地练。母亲说:“你写的字,横要像横,竖要像竖。”这我哪行?但我知道,这是非行不可的事。我狠狠地握住笔,在纸上用力地写着。有时,手中的作业纸被我的笔力穿透;有时,细小的笔头被我的指力弄断。我捏着汗,拼尽了全力,终于写出了让人稍稍有些看得懂的汉字,但这已经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
我的求学之路终止于初中一年级。初中与小学不同,小学只有两门正科,作业少,勉强能够对付。作业多时,时常要到夜里十一二点方能歇息。一升到初中,科目多,作业也立马跟着多起来,我时常顾得了这科,顾不了那科,忙碌到夜里一两点,那是常有的事。母亲心疼,于是就果断地终止了我的学业。
对于我,读书意味着什么,是否能够给我一个美好的将来?这些,从前的我全都未曾想过。后来,我从母亲口里得知,送我去读书,只不过是想让我多认识些字,最基本的算术题能做得来,仅此而已。其他的,她从未奢求过。我想,母亲的想法应该是对的,我一个残疾人,难道还能让我像正常人那样上班下班吗?但这毕竟只是我年少时的想法,当我渐渐长大以后,当我渐渐地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存在时,才知道,一切并非如我当初所想的那般简单。
人为什么要活着?——这个问题困绕着我大概已经有八九年之久,到如今,依旧无法找到答案。但我却知道另一件事,人,不仅仅要活着,还应该做点什么。因为你是一个有灵魂、有思想的生命。这事挺麻烦,我能做什么,而又有什么事可以让我毫无阻挡地去做呢?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扰了我许久许久,直到那一年……
那年我二十,那是个思想刚刚长出萌芽的年纪,各种各样的想法纷沓而至,杂七杂八的念头接踵而来,大多与自己的将来或出路有关。我一朋友给我出了个主意,叫我向家人要一台电脑,学点东西,或许能找到一条通往光明的路。我想了想,拍拍脑袋说道:“这或许能行,找母亲说去。”回家后,我大胆地向母亲提出了买电脑的请求。母亲让我说说理由,我支支吾吾着,说了一些无法令人信服的理由。母亲不同意,好说歹说都不同意,但我却强烈地感受到了买电脑的必要。
于是,我开始砸碗、砸杯、砸枕头。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整夜整夜地哭、整夜整夜地闹腾,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换来一个商量的机会。但最后却是父亲的一顿极为严厉斥责,才让我彻底地安静下来。人虽然安静了下来,但心里却像那沸腾的开水,怎么也平静不了,想要电脑的念头一浪接一浪地折腾着我。后来,我又找到了二叔,让他试图说服我的父母。凡是我父母认定的事,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说服,二叔前去游说的结果也由此可见了。
后来,我拔通了外公的电话。外公家住省城,从小到大,外公向来疼我,对于我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我向外公说明原由,并想叫他劝劝我的父母。外公听了之后就淡淡地说:“他们不给你买,我给你买。”没多久,外公就带着一台价值四千来块的电脑,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我的家乡。
电脑带给了我太多太多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喜悦,但我依旧时常一脸茫然地凝视着电脑,不知该学些什么,该从何学起?但我想,路总要一步一步地走吧!先学好基本操作要紧。日子在一天天地流逝着,也不知用去了多少时日,对于眼前的电脑,我终于能够渐渐感受到它的“温度”了。接着,我听从了朋友的建议学起了平面设计,以及软件操作。我想,这应该会有我要走的路吧!我在这上面折腾了大概有三四年之久,但却依旧没能看到多少希望。而此时,一条光明之路却朝着我迎面走来————这便是写作之路。
那一年,喜爱文学的我,时常在网上寻找着那好看又好读的文字。文字就像你的邻居,只要与你有缘,它就能成为你的朋友。无意中,我结识了一位长久以来想要结识、但又无缘相见的本土作家禾源。这作家,名气大,架子却不大,人也随和。他见我爱好文学,于是鼓励我从文。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行,勉勉强强地应和着。这一来,他却不干了,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建议我写篇文章拿去投稿,由他帮忙润色。这样的话,给我的鼓励无疑是巨大的。事不宜迟,说写就写。
这是我第一次将生活付诸于文字。我想,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的文章也就应该是什么样的。我认真地回忆着,尽可能地将生活还原。完了之后,才发觉,我的生活原来是如此地丰富多彩,从前的我竟然毫无察觉,真是粗心。我将文章给他看,他却摇头说道:“不行,缺少细节,再改。”我皱着眉头,想,什么才是细节?后来,那位同乡作家告诉我:“你平时没注意到的生活小事就是细节。”我使劲回忆着,又添上了许多精彩故事。拿给他看,他依旧摇头说道:“还不够。”于是,我又想起了许多事。再给他看,他点点头说:“行了,开始修改吧!”他让我先将多余的话去掉。这是一项大工程,我将文章读了又读,文字去掉又加上,加上之后复又去掉,来来回回地修改了十来遍,但他依旧不满意。终于,轮到了他亲自“操刀”。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我坐他身旁,看着他逐字逐句地帮我修改文章。那时天热,我眼睁睁地看着汗水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双鬓上流下,流在了腿上、流在了地上。但他依旧忘我地忙碌着,还时不时地传授我写作技巧。想叫他停下擦擦汗,却又害怕断了他的思路。我只好用心地听着,认真地记着。那个下午,从他那,我学到了许多许多。那是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光,是我今生永远无法忘记的时光。他教了许多、改了许多,回家后,我又改了一些。第二天,我又拿给他看,他点点头说:“可以了!”这篇文章,前前后后总共用去了七个工作日。我想向他道声谢,但又开不了口。我只好将那一声“谢谢”化成写作的动力,在文学这条路上不断奔跑着、前进着。
后来,文章发表了。高兴,依旧如当初告别了五步一小摔、十步一大摔的日子那般高兴。我打遍了所有好友的电话,与他们分享着喜悦。我似乎找到了要走的路,但它依旧曲折不堪。之后的日子里,每当我遇到曲折时,我就会想想那位同乡为我改文章的情景,想想他的汗,而后,又继续写作。之后的几年里,又不断有文章发表。如今的我,时常在想,这应该就是我要找寻的的路,一条长长的路,我将在这条路上永远地探寻着,无论它有多么地曲折与艰难,因为这可能是我唯一能走的路。
延伸阅读:
陈守溢,男,1985年6月出生于福建省屏南县,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百家》、《福建文学》、《北方作家》、《鄱阳湖文学》、《潮音》等刊物,著有散文集《我的行走》。
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更多往期精粹
投稿点击此链接,记得公号加星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