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不做勇士,但也并非隐士,夹缝中求生存 | 二湘空间
夹缝中求生存
文/远岫
《晚熟的人》是莫言诺奖之后的首部作品,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红唇绿嘴》则是其中一部中篇。
之所以专门把《红唇绿嘴》拎出来,是因为莫言借女主之口说出的一句话:
这句话,让我一口茶水笑喷到了衣服上。
这相当于两头受气,却一直保持沉默的他,在暗戳戳回应两个极端:你们红唇绿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当你们都是嫉妒我——颇有阿Q的韵味。
有人专门研究梳理过莫言的幽默,并概括出了莫式幽默的三种类型:黑色幽默、黄色幽默和灰色幽默。我不知道这句话应该算哪种,可能黑灰两色兼而有之?我甚至脑补出莫言写下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那种狡黠地笑:不好意思,报个小仇。
这些年,骂莫言的声音,一点都不少。远的不说,就是周围,很多60岁以上的“读书人”,尤其喜欢写古风诗词的,对他简直可以用恨之入骨来形容。记得2021年底,中作协换届名单出来,有人发了链接到某“文友”群,立刻有一老者痛心疾首地说:莫言这样的汉奸卖国贼,怎么能当副主席呢?!另外一个心有戚戚,遂发出无力回天的感叹:算了,这事国家都眼睁睁看着不管,我们操心又有啥用?
当时我还纳闷,莫言2011年就已经是中作协副主席了啊,怎么现在才难过?又一想,莫言2012年获诺奖后,好多人才知道他,有没有可能这二位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或者说并没有读过他的书?后来,莫言获了大奖,舆论铺天盖地,批判的文章多起来,而某一类批判文字正契合他们的认知,于是他们跟着“痛心”起来?
也别怪我多想,这方面我是有点经验的。某次,在听到有人抨击前两年被置于风口浪尖的一位女作家的时候,我问:你读过她的书吗?对方说:看过一次,就看了个开头,看不下去,太负能量!这窥一斑而知全豹、处一隅而观全局的本领让我自愧弗如,因为这超出了我多年的阅读认知。也问过身边其他“批判者”,答案几乎惊人一致:没有读过这位女作家的书。不读作品,为批判而批判,除了被情绪裹挟,人云亦云,从众跟风,我想不出他们的结论还能从哪里来。
莫言获诺奖当年,我读了他的《蛙》。当时这样形容自己的心情:有种雾霾萦于胸的混沌感。是的,不痛快,不爽,这个作家胆小如鼠。但也是这一年,时评人宋石男写了一篇《莫言:沉默者的胜利》,让我羞愧于自己的肤浅。
宋石男这样评价莫言的胆小:
“莫言在德国法兰克福书展上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歌德和贝多芬在路上并肩行走。突然,对面来了国王的仪仗队。贝多芬昂首挺胸,从仪仗队面前挺身而过。歌德退到路边,摘下帽子,在仪仗队面前恭敬肃立。年轻的时候,我也认为贝多芬了不起,歌德太不像话了。随着年龄增长,我慢慢意识到,在某种意义上,像贝多芬那样做也许并不困难,但像歌德那样,退到路边,摘下帽子,尊重世俗,对着国王的仪仗队恭恭敬敬地行礼反而需要巨大的勇气。’
莫言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为什么对着国王的仪仗行礼反而需要勇气?也许因为在艰难时代长大的他,深知驯服中藏着牺牲与妥协的意味,而这同样需要勇气——战胜自己的骄傲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莫言像一颗种子从岩石缝里长出来,渐渐长成树,他不会让自己轻易跌下悬崖。”
回到《红唇绿嘴》,那句让我笑喷了的话,让我想起莫言与记者的问答:
“‘是内心深处的软弱,使我千方百计地避开一切争论’。他说自己甚至坐出租车都怕司机给他‘甩脸子’,因此加倍小心。记者问他,你对出租车司机都恐惧,怎会有勇气写出最残酷的社会现实,并呈现给读者最本真的东西?莫言回答说,在现实生活中越是懦弱、无用的人,越可以在文学作品里表现得特有本事。文学就是把生活中不敢做、做不到的事情,在作品里面做到了。”
于是,《红唇绿嘴》中,他借书中人物之口说出农村火化的荒诞:
“火化本来是为了节约土地,但现在流于形式,火化回来依然要装棺入殓,依然还开穴堆坟头,一点儿不少占地,而且还多出了火化费与骨灰匣的费用。”
他借书中人物之口这样定义坏人:
“真正可怕的坏人还不是那些知道自己坏的人,而是那些不知道自己坏反而认为自己很正确很好的人。”
这不能不让我想起季羡林对坏人的表述:
“根据我的观察,坏人,同一切有毒的动植物一样,是并不知道自己是坏人的,是毒物的。”
经历过太多的世事,看到过太多的人心,只能说,莫言和季羡林对人性的洞察,是一致的。
宋石男这样给莫言定位:
是的,莫言不是“公知”。但“在莫言的小说中,充溢着对历史、对现实苦难的揭示”,而“极左”会认为这些都是“阴暗面”“负能量”,是以,他也不是“极左”。
他只是退缩在自己的文学王国里,书写一代又一代“高密东北乡”人的命运,不做勇士,但也并非隐士。
他说:“优秀的文学作品是属于人的文学,是描写人的感情,描写人的命运的。它应该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应该具有普世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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